期间他摊开在自己面前的专业试卷上，仍旧一片空白，原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像是手里的沙子，在徒劳中早就流逝得一干二净。
无用功做到九点多，他还是暂时放弃了继续学习的想法，想着步行回家也算是转换心情，没想到又碰上了这个最近总是在纠缠自己的奇妙生物。
城户丈板着一张脸，在河岸边的路灯下看着那个自称是哥玛兽的小家伙。
“怎么又是你？”
“你就是太一说的数码兽？如果你要拯救世界，难道不应该找能接受你们的人去做吗？为什么要拉上我？我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医科大的考试向来很难，如果我不抓紧时间复习的话，可能——”
“丈。”
哥玛兽说道：
“因为我的搭档是丈，是城户丈，所以我来找你了。”
城户丈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一下，莫名走音。
这种感受，在八神太一最初找到他时，用那种熟稔到令他感觉到有些陌生的语气说话时有过；也在他不久前见到这个白色奇妙生物的时候有过。
这简直像是什么针对心灵的拷问。
他听见他们说话的时候，像是隐隐看见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门后想必是个新奇绚丽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美景。
然而他自己畏惧做出一个新的，不同于常规世俗的选择。
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他也许就偏离了原先的人生轨道，这让他觉得惶恐和不安。
城户丈张开嘴，看到了哥玛兽清澈的目光。
他忽略内心那某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悸动，自己摇摇头否定刚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
“我……”
不，他不想。
“我不……”
对，他不想被卷入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里，他的考试很重要，重要到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做准备，还是感觉没有把握，但每次见到老师长辈，还要摆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他没有那样的胆量向新世界进发，有些事他或许应该成熟地看开一点，不是所有想法都有机会落地生根发芽，最后又开花结果。
所以他自我否定，自我欺骗。
他根本不想去看那个新世界。
“我不想去陪你找什么神圣计划！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不想见到你口中所谓的其他同伴，其他数码兽，还有那个无论在哪里找都没见到资料的数码世界！”
城户丈几乎是失控地在这无人的河岸小道上大喊。
冲着哥玛兽，也冲着他自己。
“我不想再看到你！”
夜风卷着水汽轻轻淌过他们之间，天际的乌云遮住原本要洒落人间的星光与月光。
城户丈没有在他们之间嗅到争吵的硝烟味，因为有的只是一股潮湿的，让人觉得悲伤的失望。
他从哥玛兽那双清澈如湖面的双眼里看到了失望。
他听见哥玛兽说道——
“城户丈，你在撒谎。”
那道声音混在晚上的夜风里应当并不明显，可城户丈觉得它又如雷贯耳，像是轰隆隆的电车呼啸着经过他的身旁，扬起狂风将他抛向身不由己的远方。
可良久以后，他又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最后一班电车也早已停运休息，不远处河面的桥上只有汽车飞驰而过留下的无声光影。
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像是内心最不愿被人发现的东西，在此刻爆发出愧对他人，也愧对自己的怒气。
“你住嘴！你之前说了那么多关于‘城户丈’的事情，但那些事根本就不是‘我’的事！”
他狼狈地吼道，仿佛急迫地自我否决心底的那一丝仓惶。
但哥玛兽毫不留情，继续说道：
“你难道就不是‘城户丈’了吗？！”
“我觉得，不管是哪个丈都是最在乎诚实的人！坦诚承认自己的不足，自己的不安，自己的不满，比永远放在心里，用谎言来遮掩那些错误和短板，要更能解决那些困境！”
“就像我弄丢了神圣计划……但是我诚实说出来了，伙伴们依旧会帮助我们！”
“如果丈你也放不下我们，为什么不能也一起坦诚将心里的话说给我们听！”
城户丈的指尖攥紧书包的边缘，想要否决它的正确之言，此刻又觉得自己无话反驳。
第25章
“村内博士。”
常年驻扎实验室里，操劳关心各种数据的村内和哉抬起头来，在看见领着满眼好奇的黑色亚古兽进门的少年时，忍不住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之前加班熬夜看数据，没感觉到的疲惫哗啦一下全部蔓延过来，像是过量的海水把他撞得晕头转向的同时，还感觉即将窒息。
顶着鸡窝头，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研究员回头看看自己的学生们。
后者纷纷心虚地移开视线。
毕竟有一个快把研究室当家的导师在，他们过的也是天天加班的昏天黑地的日子。
这种生活不要啊！
自然，此时少数能够整治他们导师村内和哉的人一到，他们别说出声提醒导师跑路了，没有对古川翼夹道鼓掌欢迎，就已经是在给导师面子。
村内和哉恨铁不成钢地看看自己的学生们，心中暗自决定再狠狠催一催之前说的数据空间传输损耗减少实验的进度。
然后他不得不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向走进实验室的那位少年，也是探索队里最年轻的一位正式队员，古川翼。
“啊呀这不是古川君吗？我好像有点低血糖了，不行了不行了，我眼前发黑，我……”
“撤资。”
“我好了！”
村内和哉立马恢复精神抖擞的模样。
“你要是以投资方的身份来的，想要检查什么成果，我这边都有进度汇总，来来来，仓木君去把报告拿来。”
村内博士的一位学生满脸牛马的疲惫模样，眼神期待地先看向年轻的金主爸爸。
果然古川翼先摇摇头。
“不是来视察实验室的。”
“倒不如说，博士，你已经多久没休息了？”
“休息？我怎么就没休息了，我刚才喝咖啡是休息，现在和你说话也是休息，我只要不在看数据和做实验，那就是在休息。”
村内和哉说道。
仓木满脸悲壮，感觉自己这位颇有盛名的导师年纪轻轻，却秃顶得厉害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
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感觉整个实验室在村内博士的带领下，不分男女也快都成为秃顶大军的一员。
听到村内博士的话，古川翼摇摇头。
“这样连轴转的话，博士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就算再怎么喜欢和痴迷于数码世界的研究，也请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
村内和哉不满他的说法，“咳咳，你不知道啊古川君，其实我们人就和数码兽一样，跨越难关就是熬夜，积累经验就是多喝黑咖啡，然后我们就能进……”
仓木对导师怒目而视。
——哪有这种强词夺理的说法，老师你难道不是搞严谨学术研究的吗？！
古川翼说道，“但就算村内博士你能坚持，也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极限，至少从劳动法的角度来看，你也不能这样压榨他们了。”
村内和哉：“……”
看见对方为了其他人坚持的双眼，村内和哉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给实验室其他人放假。
“行吧……但是休假回来之后，要把数据汇总成详细报告给我！”
这下，整个实验室都欢呼起来，不少人挂着黑眼圈第一时间冲到古川翼面前，就要热情地拥抱他。
虽然在村内博士门下学习，毫无疑问可以最大程度学到尖端数码信息学的知识，但这位导师毫无疑问是恶魔，在可承受范围内，只要不把人“压榨”死，就往死里“压榨”。
唯有性格正直的古川翼来拜访，并实在看不下的时候，村内博士才遭不住少年磨人的唠叨，给他们放假。
谢谢谢谢，可以的话，真希望古川君多来几次。
看见关于数码世界的研究进度又要落后几天，村内和哉简直是痛心疾首。
可恶啊，怎么现在他还没有发现长期定居数码世界的方法，可以的话，干脆把实验室搬过去算了。
眼看实验室其他人各个跑得比风还快，村内和哉这回面对投资人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一个负责人应当要有的礼仪姿态。
他整个人是以瘫在椅背上的模样，有气无力地和古川翼说道：
“所以呢……正直过头的古川小子来实验室干嘛？”
跟在古川翼身后，第一次来到情报管理办公室合作对象数据研究室的丸山宽人和竹川彩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原本以为这里应当是都是不苟言笑的精英白大褂，事实上，白大褂是有的，只是听到那些解放的欢呼，和眼前这位明明大名鼎鼎，但行为丝毫不见宣传讲座上正襟危坐模样的村内博士，两人恍惚之间觉得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古川翼在村内博士对面坐下，然后说道：
“是有关神圣计划的事情。”
听到这话，村内和哉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在椅背上坐直，此刻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名严肃的学者。
“有什么新消息吗？还是找到了制作它的那位玄内先生？”
他从未见过像神圣计划那样精妙到仿佛是天然产物的人工制品，它将数码兽从一个不可观测的混沌体，变成了可以用数据去观察测量的有形实体，并完成自然状态下难以完成的“进化”这一伟大过程。
他曾经从九堂圣的口中听到“玄内”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这位先生在数码世界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在他的心里，玄内绝对是一位比他更有经验和实力的科学家、研究者、甚至是一名数码领域的艺术家！
他打心底尊敬敬佩这位学术上的前辈。
“还没有找到玄内先生的下落。”古川翼摇摇头，“不过我们发现了另外一名持有和放置在实验室里原始版一样的神圣计划的人，并记录了数码兽依靠那神圣计划进化的过程。”
他将竹川彩乃和丸山宽人向村内介绍。
“这两位就是当时的目击者。”
不见丝毫懒散的村内和哉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不苟言笑。
这位研究员的目光先是落在有些紧张的两人腰间，看见他们都带着灰白色的克隆神圣计划时，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两位是作战人员吗？”
“是的，您好，村内博士。”
丸山和竹川稍有紧张，不过也自豪于他们的身份。
能够跟随九堂队长保卫人类生活居住的现实世界，他们无一例外都荣辱与共，面对在后方提供理论知识和数据支持，而发挥巨大作用的村内博士，自然也相当尊敬。
村内和哉朝他们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研究员一心想要探索的一针见血和直奔主题。
“请两位把记录的影像给我看看。”
“正好我这里有一些关于神圣计划近来的数据分析，想要结合实际素材，看看能不能证实我的一些猜想。”
丸山和竹川自然没有意见。
说来也是巧合。
普通的电子设备是无法正常检测和拍摄到数码兽的，但经过实验室加班加点的研发，以村内博士为首的研究员们成功开发出一种新的设备足以记录数码兽在现实世界的活动。
之前投入模拟测试使用的地点之一就有古川家名下资产之一的古川大厦。
将影像里的小型恐龙进化成仿佛怪兽一样庞然大物的这段录像，最起码反复观看了不下三十次之后，村内博士终于舍得抬起头来，对等着他的三个人说道：
“的确是和古川小子有的，还有实验室里由九堂带回来的原始版神圣计划一模一样。”
他指着屏幕上实时分析的复杂数据说道：
“但是一口气让滚球兽进化两次……这也是我从没见过的。”
“毕竟数码兽的进化是很复杂的，选择的路径也相当庞杂，这一点你们三个也深有体会吧。”
“就像我们人类小时候梦想长大后要干什么一样，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上很少有人能这么坚定果断地就做出选择。”
村内和哉看看古川翼，然后做了个类比。
“这么说吧，就像古川小子的搭档一样。”
“滚球兽在进化的时候，就已经要做出不同的选择，是进化成亚古兽，还是黑亚古兽？”
“进化成黑亚古兽后，再进化成暴龙兽，还是其他类型的数码兽，那也是需要下定决心去选择的。”
“而他——”
村内和哉点了点眼前屏幕上，被浓烟遮挡着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背影的少年人。
“勇敢、果决，且对自己和搭档数码兽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认识和规划。”
“是为追求力量，还是为提升速度，抑或是加强防御，还是为了加载其他某些功能……他没有犹豫那些足够令人眼花缭乱的选择，给我的感觉是……”
说着，村内博士又看了眼屏幕。
“这个少年和那只滚球兽简直像是追寻着自己的本心，于是自然抵达终点，进化成了暴龙兽那样强大的存在。”
听到村内博士这话的三人都陷入沉思。
然后他们就听见有什么重物放在眼前桌上的声音。
“对了，你们是不是找到这个少年是谁了，可以的话能不能问他是否愿意带着他的搭档数码兽来研究室一趟……呃，不愿意的话，我也能……”
村内和哉咬咬牙，像是做出巨大牺牲。
“我出门去见他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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