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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法师低头垂眸，幽蓝如鬼火的瞳与他对视一秒，唇角溢出抹不带丝毫感情的轻笑。
“呵。”
那么短、那么轻；
战场那么吵、那么闹。
那短促的笑声，却像是印在他脑海一般，不断循环，从灵魂深处生出的阴冷冻结之感使他不自觉颤抖，想要移开视线，却动弹不得。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黑雾翻涌，化成身形高大面容模糊的男人，将矜骄冷淡而又艳丽无比的青年拥入怀中，于熠熠银发间落下一吻。
可下一秒，他定睛细看，黑雾还是那团被踩在足下的黑雾，那个做出暧昧大胆举动的男人，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可怕的幻觉。
如果让论坛上那些追着塞拉莱喊美人老婆，为他画了无数同人图的玩家知道，还不知要引起多大的轰动。
——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划过心间，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可以移开视线，也可以动弹了。
冷汗早已将后背濡湿。
可怕的实力。他又想，并不自觉感慨，不愧是记事里日天日地的死灵领主。
柔柔弱弱一步三喘的病美人，或许是玩家对他最大的误解。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不知为何现身此地的塞拉莱身上移开，欧皇皇转而看向令他头疼又恐惧的兽潮，惊讶地发现：
它们根本不是亡灵大军的对手！
兽群数量多，然而亡灵的数量更多，每一只亡灵的等级都是“？？？”，这说明，它们的实力远超能够看清具体等级的狂暴兽群。
虽然某些亡灵的吃相，哦不，消灭兽群的手法略微粗暴血腥了些，但……
这些家伙，完全像是在砍瓜切菜啊！
他盼着的那个奇迹，真的来了……
放松格外紧绷的神经，欧皇皇身形一晃跌倒在地，才发现，防线上无论是与兽群还是亡灵相比都格外稀少的固守玩家们，无不嘻嘻哈哈地打开录屏，在近聊频道说一些舞到本人面前绝对会连灵魂都一起毁灭的“骚话”。
而那些早已准备拼上自己性命战斗到底的职业所npc与村民npc们，无不跪地叩首。
“赞美伟大的死灵领主！”
第85章
赞美死灵领主。
这一刻，他们彻底抛下对死灵法师带着偏见的观念，万般拜服。
兽潮当前，生死攸关的瞬间，号称光耀四海、荡尽世间不平事的光明神殿没有来；统御他们的国王，将重心放在其他遭遇了兽潮的重要城市上，无暇顾及边境线上无关紧要的希格镇。
就连职业所里稍微厉害一点的职业者，都被抽调部分。
到头来，只能绝望等死的他们竟是被曾经恐惧的死灵领主拯救。
何其讽刺。
曾经，死灵领主统一亡灵海内所有死灵生物，放话称亡灵海为他所有，希格镇内众人无不厌恶又恐慌。
他们厌恶于人人喊打如过街老鼠的死灵法师竟如此狂妄，敢自称领主。
同时又恐慌，恐慌手握亡灵海无数死灵生物的领主，会不会看上希格镇的土地，突然进犯并将之据为己有。
到时候，他们这些老老实实的居民，将何去何从？
被扒皮抽筋制成亡灵骷髅？还是剜肉抽血沦为禁忌的实验品？
可直到这一刻，被一招不伤人只杀兽的亡灵天灾救下，他们才知道，自己从前的偏见，究竟有多离谱。
——邪恶的不是职业类别，而是人。
他们不知道如何感谢他，只好如从前迎接光明修士、迎接国王卫兵那样，跪地叩首。
整齐一致的赞美响彻上空，被骤然安静下来，注视着这一切的玩家用双眼与摄像头记录下来。
他们无声对视。
似乎……他们就要见证一项了不起的大事发生？
凌空而立的银发法师落至地面，代表着邪恶与污秽不详的黑雾蔓延，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起跪地众人。
“我为亡灵海领主，自然有责任守护亡灵海边缘村镇的安宁，这是我该做的事，你们不必如此。”
连声音都是那么温柔。
朝希格镇外更远处望去，尽是残垣断壁。
塞拉莱无声叹了口气。
那些地方的居民，有没有在兽潮来临前成功逃出去？
或许权贵与职业者可以通过传送阵去往更安全的地方，可，普通人呢？
就这样死在兽群的足下吗？
还是说，仍有幸存者？
塞拉莱承认，再如何被冷漠的世界熏陶得冷血，前十八年的教育还是令他无法在自己有能力之时，冷眼旁观生命的流逝。
于是，饱食一顿的亡灵大军再次行动起来，朝着更远处前行，在废墟里搜寻仍有生命气息的幸存者。
——没有比死灵生物更擅长做这件事的了。
*
露娜躲在两道砖墙倒塌形成的空隙里，死死捂住嘴。
即使浑身颤抖，眼泪流下聚成一汪水，她也不敢发出半分泣音。
——即使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即使她曾经娇生惯养一有不如意就大哭大叫。
她以为她的母亲是她永远的后盾，可当恶狼撞破房门，朝着母亲的头颅与咽喉咬去的那一瞬，露娜才发现，原来她的后盾是如此脆弱。
脆弱得轻而易举就被摧毁。
却也无比坚韧，用自己的命换下了她的命。
泪水滴落地面，溅起尘土。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缝隙外，脱离兽潮大部队，滞留在城镇废墟里收割生命的零星魔兽穿梭在大街小巷，不时响起崩溃的哭叫与咀嚼骨肉的声音。
血腥气夹杂在呼啸狂风中，露娜瑟瑟发抖。
矮墙缝隙外，又响起咔哧咔哧的声音，像是什么手脚不灵活的魔兽足底摩擦过砖石的动静。
不知道这次的，又会是什么样子的魔兽……
即使早已抵在最里面的硬墙，露娜还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蜷缩成更小的一团，似乎这样可以从中获得几丝安全感。
脚步声在缝隙旁停下。
露娜屏住呼吸，心神紧张到极点。
“咔、咔……”
一双惨白的骨手扒在缝隙上，骨节指缝间还夹着不知名生物的毛发与血迹，昭示着骨手的主人曾做了些什么。
“咯哧——”
缝隙越扩越大，外部的光线照进来，照进惊恐而绝望的露娜眼底。
她看清了外面的是什么东西：
空洞眼眶里鬼火颤颤的亡灵骷髅。
骷髅身后，还有许多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死灵生物，它们手上无一不抱着或是重伤昏迷或是挣扎不已的人。
活人。
落在骷髅手里，和落在魔兽手里有什么区别呢？
露娜再也忍不住压抑已久的悲戚，痛哭挣扎，可虚弱孩童的力量怎敌死灵生物。
她被抓了出去。
得见天光的这一瞬，露娜发现，整座城市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死灵大军占领，游荡魔兽被残忍分食，露娜从它们身上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骑在高大骨马上的无头骑士驱马前行，马背上乖乖坐着个小女孩。露娜与她对上了视线。
那是她的玩伴安娜。
露娜崩溃大喊：“安娜，你也被邪恶的死灵抓住了吗？我们要一起死在它们口中吗？”
安娜眨了眨眼，在露娜震惊的视线里，胆大包天地揪住无头骑士的衣角，晃了晃。“我可以和露娜一起吗？”
她如是问。
骑士竟真的驱马来到露娜身前，把她提溜起来与安娜一起放在马背上。
露娜瞪大了眼，“死灵生物……居然听你的话？”
安娜摇头晃脑，看上去竟有几分悠闲自得，“露娜别怕，它们不是坏人，它们是来救我们的。”
露娜露出“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的表情。
然而，她坐在有些硌人的骨马上，露娜发现那些死灵生物，竟然真的在救人！
它们从兽口里、从塌陷的砖石里挖出深埋在地底尚有一口气的幸存者，汇入越来越庞大的队伍。
直到最后，整座城镇再无一个活人，忙忙碌碌的死灵们抱着、抬着、背着人们，向统一的目的地走去。
希格镇。
希格镇城墙前的空地上，立起无数临时救治点，忙着接应一批又一批死灵生物从各个地方搜刮出来的幸存者。
空地上支起的大锅里熬煮着稀伶伶的糊糊杂烩，每煮好一锅，就由自发组织起来的居民端着，送至惊魂未定、世界观又受到极大冲击的幸存者手里。
他们一边在术士与玩家的帮助下处理伤口，一边向他们阐述以亡灵天灾终结兽潮的死灵领主是多么的伟大无私且善良。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行为怪异的死灵生物，是被伟大的死灵领主塞拉莱驱使，前来救助他们的。
现实与长年以来的教育之间的冲突令他们无言。
都说死灵法师是邪恶而不择手段的。
可……
从嘴里暖到胃里的糊糊，是死灵法师叫人熬制的；
糊在伤口处的草药，是死灵法师组织人采摘的；
就连从兽口里救下他们的，也是曾避之不及的死灵生物。
如果这是邪恶，那么不作为的光明神殿、弃城逃跑的达官贵族，又是什么？
难不成，他们的那些行为，反而是……
“善”？
还未等迷茫的群众思考出个所以然，喧哗渐起。
一团霸道至极的炫光自上而下，打在抱着双腿耷拉的小孩的骷髅身上，腐蚀出焦黑的痕迹。
骨手断裂，小孩摔落，本就受伤断裂的双腿再次受到冲击，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你们竟然背离光明，与邪恶的死灵生物混迹在一起？！”
兽潮散了、伤员救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好转，这个时候，绝望之时无声乞求却没有得到回应的对象——光明修士，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圣洁的衣袍还是那么洁白无暇，金发在天光照耀下刺眼无比，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高傲，目空一切。
他们终于来了。
一出手，就将矛头指向救了他们性命的死灵。
令人作呕。
“我们需要光明的时候，光明在哪里？既然光明不在乎我们这些普普通通无权无势的人，那我们为什么要尊崇光明？！”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出怒言，霎时之间，群情激愤。
“假惺惺的家伙，滚！”
“你们有什么资格对它们出手？是死灵生物救了我们的命！”
从未受过如此对待，光明修士们气得快要爆炸。
“受到亡灵法师蛊惑，无可救药的家伙，和污秽的死灵生物一起，消失吧！”
圣光耀耀而升，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轻薄的黑烟吞噬。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银发法师似笑非笑，一个响指叩响，带着大魔导师无上威势的黑烟凝成一只巨手，挨个往动弹不得的他们脸上扇巴掌。
“啪啪啪啪——”
巴掌声分外清脆，诡异合上空地中，畅快的大笑。
笑着笑着，不知谁人起头，宣泄厌恶的大笑汇成百人合唱。
那是一首古老的赞歌，赞美英明之主击溃恶势力，为治下居民带去美满生活的赞歌。
他们在歌颂，歌颂邪恶的化身打败了他们这些光明的象征。
倒反天罡！
一口浓血喷出，竟有修士活活被气死。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扇死的，毕竟来自大魔导师的巴掌，可不是一群弱小的主教与神父能够承受的。
噢，多么脆弱的身体！
塞拉莱如是想着，笑眯眯欣赏一番修士们敢怒无法言的愤懑表情，甚至还有人因此体表有异，看样子竟是将要堕变。
为了防止这群不中用的废物产生污染，塞拉莱决定好心地送他们投入主的怀抱。
法随心动，巨掌捏合。
赞颂之歌唱至尾声，响起阵阵热烈掌声。
“杀得好！”
“杀得好！”
他们欢呼道。
欢呼声经久不息，到最后演变为一声又一声饱含真情的乞求。
“我们自愿成为死灵领主的领民，请您永远庇佑我们吧！”
万众祈愿，通过玩家镜头被忠实地记录。
第86章
NPC想要成为塞拉莱的领民？！
留在现场忙前忙后的玩家们两两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惊诧。
不由地，有人感慨道：“这游戏做得也太逼真了吧，没有任务的区域，剧情居然还会自动演化，得多高级的服务器才能做到这一点啊。”
如今留下来的玩家，除开欧皇皇之外，全是新人。刚进入新手村没多久，正是对探索整个游戏地图兴致最浓的时候，因此，哪怕这次兽潮攻城以及后续的救助都没能触发任务与奖励，他们还是乐此不疲。
忙碌着安抚幸存者的同时，他们不免也因过分真实的交互而生出几丝自豪感与归属感来：
看啊，大敌当前，我们没有临阵脱逃，反而和需要守护的人民站在一起，现在还不求回报地做白工帮忙。
我们好棒棒！
要不怎么说好心有好报呢，就是现在，别人还在睁眼就是干架，在兽群里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们正在隐藏剧情发生的现场，并能将它完整地记录下来。
塞拉莱作为《神迹》这个目前最火游戏里公认的人气TOP看板郎，即使是才进入游戏的新手玩家，也对他的精力耳熟能详。
比如，作为统御亡灵海的领主，除开里面数也数不清的死灵生物之外，他的手下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领民，可以说是有名无实，只是担了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可当npc们说出自愿成为他的领民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塞拉莱没有想到他们会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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