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那黑色的发丝宛若细雨般融入了风里。他的身形高挑修长,黑色风衣的下摆飞舞着,像是黑色蝴蝶的翅膀。
他就站在那里,那张冰冷俊美的脸此刻却比冰还要寒冷,却宛若幽灵般若隐若现。
“是你?”
焰白心中一惊,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又意识到这样的动作过于失礼——起码那位自称克苏恩的人从未伤害过他。
于是他又走向前去,在对方饶有兴致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拽了下对方的袖子。
是摸得到的。
也就是说,对方此刻是和自己一样的状态的,他也来到了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焰白问道。
对方注意到自己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笑意,似乎在鼓励他更接近一点。
“我们之间签订了灵魂契约,这也是契约内容的一部分。”
男人抬起了自己的手,让他看清楚手腕上的痕迹,果不其然,他的手腕也有一圈藤蔓的印记。
“这个印记只有在签订灵魂契约之后才会生效吗?”焰白好奇,
“如果契约结束了,它还会保留么?”
“当然会消失。只有在契约进行的过程中,手腕上的印记才会出现。”克苏恩笑道,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可以随着你来到任何地方,这也是我提出的要求之一,不是吗?”
印记代表着契约。
焰白很快想到了白烨手腕上的荆棘印记,如果按照克苏恩的说法,那么白烨很可能也和什么人定下了契约,并且这个契约还在进行中。
可如果白烨和什么人签订过契约,那为什么系统不知道?而且他对此也一无所知?
焰白的脊背莫名一阵冰凉。
难道有什么人在系统都不知道的地方窥视着他么?又或者……契约的内容之一是让他忘记什么?
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那确实细思极恐。
“你的头发上掉了雪。”
不等焰白反应过来,一只纤长的手轻轻地拂去了他的发尾。那人的动作极为温柔,和以往的压迫感不同,他垂着眸子,好像在触摸着非常珍贵的存在一般。
焰白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对方这样做或许并没有什么问题。
“该走了,这里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男人放下了触碰他发梢的手,转而对他做了个挽手的动作,眸子里沉淀着深意,
“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么?死雨和西亚……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或许,比起他们,还有更有意思的东西可以看看呢。”
“更有意思的存在?”
焰白总觉得这句话有深意,但是看着对方伸出的手,还是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不牵住我的手,那么我无法带你去其他的地方。”男人勾起唇角,
“又不会吃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东西。”焰白沉默了一会,还是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很冰,就好像在冰水里浸泡了很久一样。所以当他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时,他手背上的温度几乎立刻就被夺走了。
焰白的指尖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沉默半晌,却忽然开了口:
“说起来,我可以不叫你克苏恩,而是叫你泊湮吗?”
他明显感觉到指间的手一僵。
“为什么?不喜欢我的名字?”男人眯起眼睛。
“不,因为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克苏恩这个名字。”焰白道,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还要我这样称呼你呢?”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焰白对此也不意外,他就没想过对方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况且这个问题确实敏感,多少有点冒犯了。
“如果你想叫我泊湮,那也可以。”然而长久之后,对方还是给了他答复。
“真的可以吗!”焰白眼睛亮了。
“可以……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没有,我只是感觉这样你会很开心。”
也许是直觉的感应,焰白总觉得对方嘴角的笑带着几分真实,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
反正契约在手,对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不是!
“是啊,我很开心。”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向他,
“如果你能对我更亲近点,不要那么防备,可能我就更开心了。”
焰白:“……!?”
所以他这算是被调戏了吗?不对,这明明是试探吧!
然而不等焰白再回答,他忽然感受到脚下的空间开始移动,而他四周的场景也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发生了变化,渐渐地从室外变成了室内。
一张黑色的幕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布实在是过于大了,红色的【杀】字极为凌厉地写在上面,像是用刀子刻着血写出来的,带着几分杀气。
那位年龄约莫在五六十岁左右,扎着高马尾的老男人正站在幕布的前方,他负手拿刀,眸子里像是含着最严寒的冰,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孩子。
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单单从他的目光中,焰白就能感受到厌恶和不屑,好像只是看着某物,就已经污秽了双眼般。
“黑叶城的城主,黑鸣。”泊湮道,
“你可能没见过他,他的刀法一流,就算是白染对上他,恐怕也有几分吃力。”
“哦对,他手上的刀就叫死雨。那个被捡来的孩子就是被取了刀的名字。”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情绪?”焰白摁了摁自己的胸口,倍感奇怪了起来。
“书本的力量可以链接你和另外一个人的内心。”泊湮道,
“所以你能感受到他的想法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
焰白点了点头,又顺着泊湮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跌倒在地上孩子留着棕色的短发,他的个子偏矮,很瘦弱些,却浑身上下都是伤。白色的道服上沾染着血的痕迹,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留了疤的伤,看着就很骇人。
他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手摸索着地面,似乎想要找自己的刀。见他这样,黑鸣的眼神也愈加失望。
“西亚,我训练了整整五年,可你甚至连刀都拿不稳。”黑鸣冷淡道,
“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孩子了,如此废物,生了你有什么用?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吗?”
“对不起。”
西亚的喉咙干涩,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喉咙附近,就变成极为苦痛的咳嗽。
血从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可黑鸣丝毫没有怜悯,他只是冰冷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件物什。
“让你去失乐园结交些贵族公子也做不到,让你接手我的事情也做不到,刀也练不好,你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我努力了……”西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委屈感。
“努力?这个世界上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努力。努力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废物的结局。”黑鸣冷笑着,他攥着手中的刀,看向了旁边的另外一个孩子,
“死雨,今天给我好好训练他,基础功做不到三百遍就给我饿肚子。如果放水,那么你也给我一起受训。”
“是,我明白了。”
被称呼为【死雨】的孩子留着干练的黑色短发,表情平静,湛蓝色的瞳孔中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黑鸣毫不留情地离开,从头到尾,他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西亚。那种冷淡的距离感几乎要从他的语气中溢出来了。
西亚抱着膝盖,他盯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心脏跳得飞快,好像随时随地都会从那里迸射出来一样。
呼吸,再呼气,呼吸,再呼气。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很多遍,眼中的眼泪却随着怨恨一并流淌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了地上。
他无声哭了。
而死雨则跪坐在他的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西亚的手臂,开始为他包扎伤口。他做这样的事情很熟练,好像他已经做了很多遍那样。
“别难过,城主大人只是因为看重你,所以才会对你这么严格。”
在包扎的过程中,死雨轻声地安慰着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含着担忧,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西亚。”
“别欺骗我了……死雨。”西亚呜咽着,又闭上了双眼,苦笑道,
“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我,或许对他而言,掌握了他全部刀法的你更厉害吧?”
这确实是实话。他也不止一次从父亲的眼中看到对死雨的赞赏,也不止一次从父亲的叹息中感受到遗憾。
【为什么死雨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他的父亲大概在想这样的事情吧?
成熟稳重,做事干练,对父亲尊重,又是天生的用刀天才,父亲不喜欢才奇怪。
他是明白这一点的,可他从来不会嫉妒。他知道自己是个平庸的人,他向来有自知之明。而死雨却一直对他很好,他没有理由对死雨有任何意见。
死雨的眸子暗了暗,他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低着头细细的将每一处伤口全部处理干净,最后用药膏贴上。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才收拾掉地面上的垃圾,正襟危坐着,双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郑重其事道:
“西亚,你看着我。”
他的话说的很慢,直到西亚终于停止了低头落泪,抬起带着泪痕的脸看向他的时候,死雨才继续道:
“是你在一群流民中选择了我,让我脱离了痛苦流亡的日子,也是你和城主大人求情,才让我跟着你一起学习刀术的。”
“如果没有你,我就是一具随处可见的尸体,所以,在我看来,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擦擦脸好吗?你的眼睛都哭肿了,这样可不好看,等会娜娜又要说你了。”
“我又不在乎娜娜怎么样……”西亚抽泣着,但还是接过了死雨手中的手帕,擦了擦眼睛。
“娜娜也很担心你,虽然她是你的贴身女仆,但是可不要小看她哦。”死雨温和道,
“你会很厉害的,就算你的父亲不看好你,我也看好你。”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你也看到了父亲对我的态度,他根本不在乎我,或许我试了,他也……”
西亚哽咽着,却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就努力吧,努力到无法努力为止。如果实在是做不到的话,我会辅佐你的。”
死雨将地上的木刀拾起,他扶着西亚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另外一把木刀递给他,眼神认真,
“先把基本功练完,如果做不完这些,等会城主大人还是会生气的。”
末了,又补了一句:
“我会让娜娜给你准备饭后的甜点的,是你很喜欢吃的红豆糕。”
见死雨这样哄着他,饶是西亚,脸也忍不住烧了起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拿红豆糕哄我了!”
“好好好,那也先把基础功练完,好吗?”死雨笑道。
……
焰白就蹲在角落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但是两孩子的刀术他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还算稚嫩,但是他能明显看得出来,死雨的刀术比西亚高超了不知道多少倍。在训练的过程中他甚至还压抑了不少自己的力量,看起来是不想伤到西亚。
“死雨这么小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啊。”焰白感慨,
“真看不出来,小时候的死雨和长大后的性格差别这么大,明明这样看,也是个很成熟稳重的孩子嘛。”
泊湮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没有回答他的话。
两个孩子相处的过程相当的亲密,看起来就像是最好的朋友。不过他们的日常也很枯燥,除了一些常规的文书学习和刀术练习,西亚也经常被父亲带去各个角落里,进行所谓的【交流】。
可黑鸣依旧没有给过西亚一个眼神,他几乎不和自己的儿子对话,言语冰冷极了。
况且,虽然说是交流,但是也只是和一些达官贵人进行接触和熟悉。
看得出来,黑鸣相当擅长这一点,他是个优秀的刀客,可即便是身为城主,他也是极为圆滑和优秀的。
无论是面对怎样的人,他总能让对方感受到心情愉快。但身为儿子的西亚,却在见到那些人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喉咙就好像卡壳了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害怕。焰白想。
还只是个孩子,年龄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么多,怎么看压力都很大。
相比起来,死雨却意外成熟很多,他会在诸多场合跟着西亚,每当西亚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死雨都会插话进去调侃两句,气氛也瞬间和谐了不少。
黑叶城的日常枯燥无聊,但死雨似乎很珍惜在这里的每个瞬间。
直到西亚终于忍无可忍,可他无法对自己的父亲发作,只能和身为友人的死雨发难。
“你为什么不会觉得可怕?那些人看向我的目光简直像是要把我吃了!真的,我没办法和他们说话……我跑了,对不起……”
“这没什么错的。”死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可以帮你说。不用害怕的。”
“我好像什么事都要依靠你,死雨,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不是。”
死雨如此笃定的回答道。
无论西亚询问多少次,他都会给出一样的回答,好像这个答案镌刻在他的心里,无比坚定,不可动摇。
“可马上我就要去失乐园那边参加宴会了,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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