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比方,在尖晶市随机询问一位市民,问他或她见过村庄或村民吗?这位市民可能会茫然反问,村庄和村民是什么?
但环红宝湖带的村庄很常见,毕竟,为防止氧气泄露太快而建造的封闭式城市,哪怕可以扩张,能容纳的人口也是有上限的,偏偏人口数量多的大城市,会有更多人一时冲动,采用怀孕的方式生育。
很多种族都是一次怀孕数胎,这导致人口的增加远远超出城市的极限,六柱神教会必须增建许多村庄,将这些人口,和给这些人口的工作,疏散出去。
通常是养殖工厂一类,也有很多制造工厂。
养殖工厂的迁出,导致城市内食物供应链变长。
为了改善这一点,在环红宝湖带,城市和村庄之间,村庄和村庄之间,不仅以河道来联络交通,还修建了宽敞公路,以供大货车来回奔波。
这样工厂村,不可能有很好的医疗条件,但让村民来城市看病,村民会觉得麻烦。
他们宁愿忍耐着那些让他们不舒服的小毛病,也不愿去医院。
也可以,不去看病是个人的事,按理说没什么问题。
但瘟疫研修会借此机会,在村庄散播潜伏期比较长的瘟疫,就是源血之母教会和光明之龙教会的事了。
先不说光明之龙教会那边怎么应对,源血之母教会是经常组织义诊队伍去村庄环游的。
这辆大巴车上,乘坐的就是这样一支义诊队伍。
螺乔·马克尔并非义诊队伍的成员,她从第二圣心医院退休好几年了,再说义诊一直是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不会劳烦她这样的老骨头。
她在这辆车上,只是她因为兼职的事,得去白羽鸭村一趟,然后她在车站找车时,发现了老东家的这辆大巴,便厚着脸皮,搭了便车。
旁边昏迷的年轻人也是。他是审判官学校的学生,村民出身,应该是在学校住宿,不知为何要在考试周回家。
他没找到别的车,发现大巴车的环游义诊路线会经过他家,于是很不好意思地询问,能不能搭他一程。
审判官学校的学生,不是仪式师的话,肯定是职业者了。
义诊队伍的队长当然同意,于是他和螺乔这个同样搭便车的老太太,一起坐在了后排。
螺乔看得出他有心事,一路随意和他聊天,这本该是一趟愉快的旅程,却不想,半道上,他们遭遇了预先设计好的车祸。
猝不及防的司机当场重伤,其余乘客同样各种擦伤。
义诊队伍的队长是一名低级血肉医生,她焦虑对司机进行急救的时候,一群穿着灰色长袍的邪神信徒,破开了在车祸中扭曲的车门。
队长不得不放弃急救,保护队员,但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群人的对手。
穿灰袍的邪神信徒们高兴地将她的尸体拖下车,并丢上来几只小疫魔看守他们。
整个过程中,据说是审判官学校学生的年轻人,一直在瑟瑟发抖,哪怕其他人多次向他投来视线,他也缩在后面没有动。
螺乔知道他为什么在考试周离开学校返家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战胜恐惧,哪怕是职业者一样。
很快,灰袍的邪神信徒们去而复返。
一个灰袍上车来,要求全车人跟着他下车,便在这时,他看到了穿着校服的年轻人。
“嚯。”
灰袍狞笑,向只会发抖的年轻人走去。
他走了一步,两步,三步,灰色的疫病魔力汇聚在手中,法术蓄势待发。
就在他要动手的下一秒,哪怕埋首也能感应到敌人靠近的年轻人,突兀爆发了一声尖叫。
整辆车霎时如塞进了洗衣机一样翻滚起来,暗中拿出了一只小巧手枪的螺乔,咚地摔在大巴车的天花板上,又咚地摔在地板上。
等她晕头转脑地爬起来,才发现,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乘坐的大巴车整个移动了位置,和某处的泥土交换,埋进了岩石和泥土之间。
可能打算从审判官学校退学的年轻人,是一名传送师。
他极度惊恐下的魔力暴走,不知将车传送到了什么位置。
运气好的是,灰袍邪神信徒的脑袋,同样不知传送到了什么位置。
运气不好的是,姑且算逃过一劫,但伤势加重的乘客们发现,年轻的传送师晕了过去,他们被困在了这个没有出口的空间里,而那几只小疫魔还在车上。
得杀死小疫魔。
但小疫魔好歹也是一种魔物,哪怕正面战斗力微弱,其灵活的身姿,也并非一般人能抓住杀死的。
何况这种魔物牺牲了正面战斗力,却换取到了极强的病毒传播力。
整辆车传送到这里没多久,车上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酒精对小疫魔的病毒会有用吗?
大概有点用吧。
螺乔给年轻人擦拭后,又气喘吁吁换了一片纱布,给自己擦拭。
擦拭完自己,没感觉轻松几分的她呵斥着“走开”,又慢腾腾走到侧面前排座位边,走到那唯一一个还在不断祈祷的年轻女护士身边,在小疫魔的围观下,也用酒精,稍稍给她降了一点体温。
“母亲,源血之母……”半昏迷的年轻女护士还在呢喃。
“哎,没有用的。”螺乔低声说,“柱神们早就不直接干涉人间了。”
神明这么做,有神明的理由,即便有人会因此牺牲,也不会改变祂们的决意。
“祂们不会在人间活动,现在唯一活动在人间的神明,是——”
一个名字消失在老太太唇间。
医院是消息很灵通的地方,在车上,螺乔听义诊队伍里的人谈论过,刚过去不久的自杀嗜睡症事件。
这些年轻人交流小道消息,又兴奋,又恐惧,邪神的名号遮蔽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没有察觉,无论是审判庭,还是源血之母教会,都对那位新神态度暧昧。
螺乔听出来了,不过她笑呵呵没指出来。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螺乔明白,要拯救他们这群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唯有神迹。
被过道上的灰袍尸体绊倒,已经没力气站起的螺乔看着又一次围上来的小疫魔,闭上眼睛,又努力睁开眼睛。
她尽全力将眼睛瞪大,好像这样,那个用眼睛作名字的神明,就会从她眼睛里冒出来一样,第三次祈祷道:
“镜中瞳,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们……”
“……神啊,”一个陌生的,年轻男性的声音,迟疑地在她心底响起,道,“你们这情况,我也救不了啊……”
第168章
伴随着陌生声音而来的,是一阵轻松感。
高烧的昏沉,肿泡的刺痛和瘙痒,像是脱掉一件衣服般从她身上褪去,虽然依然呼吸不畅,咽喉有异物感,但螺乔的大脑已经能做到在催眠中无视痛苦,重回清明。
意识到这一点,努力不让自己眨眼的老太太,顷刻眼角就泛起泪花。
竟然……!
真的会有神明,听从渺小人类的呼唤而来……
为了赌一把会不会有神迹,螺乔为了增加可能性,都选择向(友善的)邪神祈祷了。
通过分析种种线索,她理智明白,镜中瞳真的有可能降临。但在祂当真降临的那一刻,她还是激动到无法言语。
不过,螺乔再激动,也没有忽略,连镜中瞳都对她的情况束手无策,直白地表示“救不了”,甚至叹息“神啊”。
您在喊哪位神啊?螺乔想问。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来医院看病,结果医生看完后不开手术不开药,只说“你向源血之母祈祷吧”的病人,已经被判定必死无疑了。
事情就是危急到了这么一个地步,但螺乔没有气馁,反而精神振奋。
因为神明的到来,直接解决了一个问题。
不需要螺乔请求,不需要螺乔献上自己,她都还没有主动说,那几只围着她的小疫魔,就突然调头跑到车厢前部,然后眼睛鼻孔耳朵流血死掉了。
……脑压太高?
重新有了几分力气的老护士望过去,颇觉奇异地判断了一下那几只小疫魔的死因。
镜中瞳无声的关切,让她有一种过马路遇到了想要搀扶她的年轻人的感觉。
螺乔自感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努力拽着座位扶手,哆哆嗦嗦地站起身。
站稳后,她喘着气,心里做好了押上一切的准备,诚恳道:“感谢您的到来,说真的,我愿为您去做任何事……所以主啊,您不能想个办法吗?”
镜中瞳:“……”
镜中瞳:“使徒阁下,你怎么看?”
红宝湖,红宝大教堂。
诵念出镜中瞳的名字后,柔波·瓦普斯不是没有会被找上门的心理准备,但几分钟前,她还是被突然冒出来的男声吓了一跳。
当然,表面上,成为使徒的两百年里,已经将面无表情这门课修习到满分的柔波,其实连一根眉毛都没动。
就在水泵中枢前的她,开始检查红宝大教堂的重重防御措施。
这些措施现在看来完全防不住镜中瞳,但即便如此,也要按照教堂遭遇入侵的流程,走一遍检查。
当然,让一位神明等待她,是很失礼的。于是又一个柔波从血池中走出,站在自己身边,回答林道:“就像刚才和您说的那样,最快的救援也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是的,在听到祈祷看过去,并确认了祈祷者那边的情况后,林没有先回应那位豪赌的老太太,反而先去找了柔波这位源血之母的使徒。
毫无疑问,柔波·瓦普斯就是红宝湖带的地头龙,这件事如果她处理不了,那大概只能把六柱神喊到人间来处理了。
柔波认真听了镜中瞳的描述,给出一个她预估的救援时间。
最快半个小时,因为需要调派高级传送师去找那条隧道公路上的车祸现场。
假设高级传送师抵达车祸现场后,不需要战斗,或战斗结束很快,那么,高级传送师在现场寻找受害车辆跳跃空间残留下来的痕迹,计算幸存者们目前的位置,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分钟。
“按照您的说法,是一名低级传送师惊恐之下,魔力暴动导致的传送事故,那想要迅速找到他们的坐标,就有一定难度了。”
柔波让一个自己去安排救援,但也向镜中瞳解释道,“因为车辆一定在传送过程中发生过细微解体,甚至,您说,车上有一名邪神信徒因为传送解体死亡了,他的头不知去向,这种解体制造了多个传送落点,救援的传送师必须一一确认,寻找幸存者所在的落点是哪一个,这会很耽误时间。”
“我还以为传送师都是快到能无视时间的人。”镜中瞳说。
“一个以传送师为主职业的胶匠使徒大概能做到。”柔波道,疑惑问,“您很着急?但据蓝宝市油盏村您的信徒所说,您是有治疗能力的。”
“……”这红狐狸是真不会说话啊。
他要是会治疗,他还需要来求助?
神国里,林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能说他完全不会治疗,但他只会用仪式来治疗。
上次治疗信徒,是他在家摆了个仪式,折射过去的。
当然他也能再一次这么做,但无缘无故在家摆个仪式使用,仪式成功后,仪式的效果还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下一秒,在街对面房子里“保护”他的审判官,就要破门而入,把他送进监狱了。
结局会是林提前叛逃。
不知道到时候灰翠会怎么想,考虑到今天中午他才对灰翠说过的话……现在装作自己被镜中瞳操纵了还来不来得及?
算了,就算他在这边用仪式,另一边也摆不出镜中瞳的仪式。
镜中瞳头疼。
镜中瞳发现不能再耽搁了。
镜中瞳找不到办法,决定先回应一下。
如果最终也没找到办法,这次回应,几乎和临终关怀差不多。
羊人老太太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甚至不用担心回应会再制造一个职业者。
“即便对您说救援就在路上了,多支撑一会儿,在这个时候大概也没什么用吧。”
林道,他已经将几个幸存者的意志增强到最高,但只要不是心灵侧的职业者,普通人的意志再如何提升,也是有极限的,不能真正无视病毒攻陷身躯。
他低声道:“我就在这里,您有什么遗憾,想对我说吗?”
这次神明的声音是从旁侧传来,靠着座位站立的螺乔寻声转头,发现对面的车窗上,一个双眼银白的年轻人向她颌首。
螺乔立刻意识到了这位是谁,她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祂,于是又在车窗上看到了她自己,看到了已经越过她的鼻尖,爬到她眼皮上的肿泡。
她不由默然片刻,道:
“遗憾这种东西……”
羊人老太太再一次熟练地用酒精纱布擦拭自己,哪怕她明白,她这么做,至多给自己的生命多延续一秒钟,或者不到一秒钟。
“我已经是这个岁数了,其实不该说这种话了,我是知道的,”她向神明倾诉,“但没有办法,神啊,我就是想要活下去。”
她六十二岁,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渡过了或快乐,或痛苦的六十二年,未来的日子似乎一眼望得到头,她却一如年轻时那样,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是个时髦的老太太,或许正是这种心态,才让她在从医院繁忙的工作里退休后,还能在六十岁开辟第二事业。
此刻,螺乔脸上几乎已经长满肿泡,眼角的纹路却舒展着,笑眯眯地对镜中的神明道:“我不想放弃。”
不过,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
螺乔转头打量另外几个还活着的人,包括年轻传送师在内的三个人,都已经在神迹下清醒了过来,他们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瞪着眼睛看着她。
或许是因为新陈代谢不同,他们身上的肿泡最高才长到下巴。
这些年轻人应该能等到据说已经在路上的救援吧,这样也不错。
螺乔转回头,看向依然在镜中,似乎打算陪伴她到最后一刻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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