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烧伤严重的手,屏幕前的观众,这才注意到他因为忍痛脸上沁出的大滴大滴冷汗,和竭力想要稳定,但其实是在抽搐的表情。
这模样很狼狈,但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他吐词依然很清晰地道:“忍耐烫伤,象征要用自身作为薪柴,去将敌人燃烧殆尽,忍耐的时间,忍耐的温度,成函数公式将随仪式阵缩小后减弱的仪式效果重新放大。换句话说,如何去献祭血肉,本身也是一种符号。”
林说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一个猫人和一个狐人冲上来想给他治疗,又被真正能立刻治疗的血骑士挤开。
控制摄像机的机械师没有转开镜头,或许是因为机械师也惊呆了,或许是因为机械师还记得,接下来有提问环节。
但没人记得接下来的提问,混乱的尖晶市会议室和蛋白市会议室先不提,其他城市的会议室里,大家终于开始回神。
他们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想确定自己刚才所见是否是真的。
是的,这次大会是为了什么召开的,每个仪式师都心中门清。
他们也听说过“盲目之书”如何用克月净血仪式消灭了一个银月分身,还压制了另一个的事,但克月净血仪式并非一个仪式师就能使用仪式,不少人私下表示过怀疑。
后来论文出来了,有人认真钻研,更多人被随之出现的流言引开了目光。
“盲目之书”的战果,其实全靠“炽冷双枪”的说法甚嚣尘上,又有他被欲望之种控制的谣言,今天坐在会议室里的仪式师们,有好些是抱着质疑的态度来的。
直到刚才,林最后这段演讲和示范所用时间不过十几秒,就将他们通过看论文和听谣言所建立的“盲目之书”形象,打破又重建。
“盲目之书”的结论并非没有写在论文中,但其他仪式师尝试实验的效果却不佳,本来想用实验结果来质问,现在他们才意识到,有可能是做实验的仪式师,因为献祭不够果决,动作不够明确,导致的献祭象征性不足。
但这难道能说是他们有问题吗?
不,不是!是“盲目之书”,他为何能做到?他如何能做到?要熟练到这一步,他用自己做了多少次尝试?
而这幅熟练到做完后还能继续演讲的姿态,让人恐惧,又让每一个仪式师不由心生向往。
因为向往,很多人此刻在拍桌子。
“转摄像头啊!转摄像头!”
“让我们看看仪式效果,刚才没看清就转回来了!”
“不是说不能继续拍‘盲目之书’,但‘影之王’现在到底怎样?”
“应该是龙息仪式,‘影之王’至少能去半条命吧……”
这边刚因为看不到而开始分析,胶匠教会那边终于做出反应,将镜头换到另一个尖晶市会议室的监控摄像头上。
监控摄像头比较模糊,但哪怕模糊,其他城市的仪式师也能分辨出来,“影之王”那身阴影黑袍已经完全被破坏了,甚至,露出黑袍下面貌的“影之王”恒·茹阿肯,身上还有明黄色的火焰没熄灭。
“这么看龙息仪式的威力确实被保证了。”立刻有人说。
“是,但是,本以为缩减仪式阵能直接推广开,却没想到难点主要在意志力上啊……”
有专心学术的人探讨着,但更多人激动起来。
“影之王”恒·茹阿肯这两百多年,虽然一直在找机会刺杀大审判长所罗门,但这不代表他除了刺杀所罗门,没有干别的事。
他刚成为使徒的那十多年里,每个城市的审判长是最危险的职位,有一座城市因为他的刺杀,一年换了三个审判长。
那血海深仇难道要在今日终结了么?!望着大屏幕,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他们几乎是想在大审判长耳边碎碎念,想要他上去给恒·茹阿肯一剑,可惜,到了这个时候,所罗门反而表现得远比之前谨慎。
恒·茹阿肯是重伤,但没死。
而一个使徒的死前挣扎,要带走这个会议室里除所罗门之外的所有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罗门往林那边移了一步,挡开那双深褐色眼珠投射出的仇恨。
一千多岁的老狮子想嘴欠说,你难道没听说过他消灭过银月分身吗?可惜,他以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真的讲出来。
恒·茹阿肯怎么可能承认呢?是他小瞧了林才落得这个下场。说到底目标只是仪式师啊,身为使徒的他,连在仪式师面前都得小心翼翼,那他还当什么使徒!
可惜,现实是,龙息之火在他身上熊熊燃烧,他还得用阴影魔力去压制,才能让自己不被烧成一捧灰。
而制造出这火的仪式师,接受完了治疗,从所罗门身后探出头,蒙住的眼睛似乎在看他,片刻看完,又收头回去。
挑衅!这绝对是在挑衅!
恒·茹阿肯是这么认为,但林只是在思考,要不要用镜中瞳的力量对恒·茹阿肯动手。
罢了罢了,少做少错,不然大审判长发现什么不对,他就真的完了。
比起用镜中瞳的身份拿助攻,他不如利用恒·茹阿肯去找到那个银月使徒。
之前这浣熊人全身裹在阴影黑袍里,他都找不到地方对他用回溯,现在烧掉了黑袍,林终于能看到他的眼睛。
看到恒·茹阿肯的眼睛,以及恒·茹阿肯这两百多年的所见。
林都不需要回溯到两百年前那么远,只需要回溯到昨天。
回溯中,他看到,恒·茹阿肯躲藏在一个女性貂人的影子里,一边和女性貂人讨论行动计划,一边在蛋白市的审判庭总所中活动。
圣光骑士猎魔人等职业的审判官,所组成的重重防线,对他和她视而不见,两个邪神信徒出入蛋白市的审判庭如出入无人之境,比镜中瞳还嚣张一点。
从言谈可以听出,这个女性貂人就是银月少女的新使徒。恒·茹阿肯叫出过她的名字,她被称为元森·瑟伯。
嗯?林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针对性地回忆了一下,差点没当着摄像机的镜头,露出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确实很耳熟。
在杜维·海棠的回溯里,元森·瑟伯应该是个男性貂人才对!
相貌确实相似?同名兄妹或姐弟?
还是前段时间针对元森·瑟伯的通缉令出来后,他为了躲通缉专门去变了个性?
但不管有着这名字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或她,都没有呼唤过镜中瞳。
和尖晶市不一样,他的神国在蛋白市那边打开的视野不多,要寻找她,恐怕——
“刺啦!”
一声莫名的巨响,让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抬起头。
之前流过地面墙壁天花板的橙色辉光重新出现,并且明显在波动。
这个大部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所罗门神色一变,将手中的光剑插入地面。
恒·茹阿肯和他动作同步,却是整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龙息之火突然从对面墙边一个仪式师身上烧起来,他发出惨叫的同时,封锁的会议室的封印,在波动几秒后,完全破碎开!
第198章
时间倒退数分钟前——
旱血雷推断出,是蛋白市审判庭把恒·茹阿肯放进会议室。
恒·茹阿肯听到了他的猜测,委婉提醒所罗门,以为所罗门会去把这件事告知封印外的灰翠。
而封印内的人,想直接提醒封印外的人,必须打开封印。
嗯,不管是不是必须打开封印才能提醒,反正恒·茹阿肯是这么认为。
但所罗门无动于衷,甚至随口说了两三话,就让恒·茹阿肯更加暴躁。
所罗门知道,不需要专门去提醒灰翠,因为恒·茹阿肯从蛋白市的会议室,阴影潜行到尖晶市来,其中必然消耗了魔力。
更别说蛋白市会议室里的审判官还在和亡灵人皮战斗,这么大的动静,难道觉得负责构建封印的封印师感觉不到吗?
哦,蛋白市那边的封印师可能受魔人的影响,已经不可靠了?
但维系这个封印的,不止蛋白市那边,不管蛋白市出了什么问题,这次大会还有胶匠教会总部,居中协调每个城市的封印师,他们会对封印内的战斗会有所感应。
胶匠教会总部发现蛋白市的问题,传消息到尖晶市,只需要转一道手而已,和从蛋白市传消息是一样的。
哪怕胶匠教会只会谨慎传达“蛋白市会议室封印中各种魔力起伏,且有亡灵魔力和阴影魔力”这一句,也足够灰翠做出判断了。
尖晶市,审判庭总所,通讯科。
灰翠坐镇在这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对告诉他胶匠教会总部消息的通讯员点点头,直接在这里架起狙击枪。
每个城市和自己的相对方向,是灰翠成为使徒后学的第一门课。多弗尔鸟人本就有脑内构建地图的能力,和几年前找一个城市要用狙击望远镜搜索老半天不一样,如今灰翠听到蛋白市这个名词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将方位计算了出来。
狙击望远镜带着他的视线穿过层层泥土,墙壁,好像看到一个邪神信徒营地,先记住,泥土,泥土,墙壁,人……不过数秒,他已经看到了,一处地铁站台的站牌,上书“欢迎来到蛋白市”。
这就是蛋白市的一层,地铁站了。
蛋白市审判庭总所在二层,灰翠视线往下,穿过一层地板,旋即眉头一拧。
哪怕是高级职业者,在使徒面前也很难做出像样的抵抗,即便审判庭知晓银月少女使徒的职业是魔人后,针对魔人布置了更多的防御措施,也一样。
灰翠知道这一点,但蛋白市审判庭此刻的惨状,依然让他嘴角拉直。
就见防护总所的仪式已经全被破坏了,数不清的藤蔓在蛋白市审判庭总所中四处攀援,将办公室里、走廊里上、建筑物外失去意识的黑风衣审判官们,倒挂着悬吊起来。
只是悬吊起来,好像还没有死,这些蛋白市审判官们身上似乎留有一线生机,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审判官仿佛在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是从他们背后衣服底下钻进他们皮肤和肌肉之下的藤蔓枝条,在模仿呼吸的频率,做扩张又缩紧的动作而已。
被封印的会议室外,站在门口的封印师,可能是总所里仅剩的几个活人之一。
可这活人对自己站在草丛中这件事全无所觉,她只有维系封印这个欲望,只关注封印破不破,所以注意不到总所的变化,也不打算找上司汇报,封印内出现魔力变化。
而因为她的努力工作,忙碌于仪式师大会的审判庭总部和胶匠教会总部,对蛋白市审判庭被攻破全无察觉。
但能说是真的全无察觉吗?
无论是灰翠,还是所罗门,都知道,银月少女的新使徒必然会利用这次大会制造袭击。
林的论文其实已经发表了,能在大会上证实论文结论当然更好,没有大会,论文里的知识也已经成功传播了出去。
但这次的仪式师大会依然在各方势力的坚持下,被提前举办,为的就是银月少女使徒会来袭击。
魔人职业者,不能让她继续躲藏。
哪怕付出代价,也要将她钓出来。
不然,等她控制的人越来越多,她能制造的灾祸就会越来越大。
灰翠明白这种做法是必要的,实际上,决定举行大会后,他们就在等待银月少女使徒的袭击。
明明做出了这种决定,还因为遇袭者的惨状而愤怒悲伤,会不会太虚伪了?
灰翠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颤抖。
“作为代价的是审判官而非平民,”所罗门会这么说,“这已经算个好消息。”
“……怎么可能算好消息。”灰翠轻声说,在话音落的时候扣下扳机。
砰!
通讯科的通讯员们眼睛瞪大,看见那把巨大的狙击枪枪口火光迸射,却没有看到子弹。
而灰翠已经动作利落地填装第二枚子弹,再次开枪。
砰!
一千多公里外,不断生长于蛋白市审判庭总所的藤蔓,其主枝骤然被什么旋转的东西撕裂开,并且被明黄色的火焰点燃。
相差时间不到一秒,第二株藤蔓也是一样的下场。
这明黄色火焰像是被狂风吹舞一样熊熊燃烧,却只在两株藤蔓身上蔓延,完全不牵扯建筑物和化纤的布料,也不牵扯吊挂起来的审判官尸体。
污秽的藤蔓在燃烧中被净化,它直接被烧成了灰,和审判官尸体一地洒落地面上,覆盖住了那些审判官安详到诡异的面孔。
灰翠屏住呼吸,但没有移开视线,依然通过狙击望远镜扫视蛋白市审判庭总所的各处。
他希望能看到挣扎的动静,来自那个银月少女使徒的动静。
如果银月少女使徒就在蛋白市的审判庭总所内部,作为充满污染的存在,很难不被这场大火殃及。
可惜,直到藤蔓被完全净化,她也没有出现。
以使徒的攻击距离,她甚至可能不在蛋白市。
但不管她在不在蛋白市,以她这种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不做多余之事的风格,她袭击蛋白市审判庭总所,总要有个目的吧?
***
“哨塔被点燃了。”
行走在真菌森林中,跨过一个肥胖蘑菇的元森,向蛋白市的方向转过头。
转过头后,她看到了不远的蛋白市“大树”。
欲望是一种植物,一直以来,元森·瑟伯都是这么认为,所以她的欲望视野看到的并不是欲望的颜色,而是从人心中生长出来的各种花草。
这些花草并不是独立的,一座城市里的每个人,欲望都与别人息息相关。于是从他们心中生长出的花草也互相勾连,嫁接,融合,组成名为城市的大树,每个人的欲望只是这颗大树的不同部分。
审判官们自诩是保护这颗大树的荆棘,而蛋白市这颗大树最强壮的那些荆棘已然枯萎,兼职了花之牧者的元森将枯萎的荆棘摆在一个明显的位置,以此制作了她的哨塔。
当哨塔被点燃时,她就能得知,“炽冷双枪”已经发现了蛋白市审判庭的沦陷。
147/251 首页 上一页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