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铁耙好沉,他要拿不住了。
有一个落在后面的人发出了惨叫,那是谁?代珊还是铁山蝶?
不管是谁,他们肯定要死了,而现在,追捕者的脚步几乎坠在了他的脚后跟,他也要死了。
丢掉铁耙说不定能跑得快一点。
千信当时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埋怨塔丹沙为什么在行动之前,藏下了这些农具又交给他们,然后把这根沉重的铁耙,分配到了他手中。
他是这么想的,但身后破空挥动声响起时,他却没有丢掉铁耙。
相反,他转过了身,迎着张开爪子的亡灵骷髅,挥动铁耙,往它头上砸去。
咚!
过去那道铁耙砸中亡灵骷髅肩膀的巨响,在现在的千信耳边阵阵回荡。
那美丽又叫人恐惧穹顶被巨响撕扯开,不过他脚下的水面也被巨响震动,无法保持平静的状态,掀起巨浪将千信吞没。
猛然坠入海中的千信呛了口水,水进入肺中,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吸入更多的水。
只是几秒,就感觉肺痛得要炸开的千信胡乱挣扎,他的手慌张挥舞,突然被什么给拽住。
拽住他的是一双手!有人从海面上伸手下来,抓住了他!
虽然还在呛水,但千信不由感到信心一振,他本能跟着力道往上浮,却在这时,听到了另一个扑腾的声音。
大串大串的气泡之间,努力睁开眼的千信,看到了另一个落水的人。
另一个人……这个破布勉强蔽体的穿着,好像是个奴隶。
暗海之洞奴隶之间的争抢其实非常狠厉,当然,塔丹沙最开始的一批同伴,都是他挑选过的,可以较好地和别人合作,换句话说,有一定道德的人。
但就算如此,千信也做过看着另一个奴隶饿死,依然不拿出他储存口粮这种事。
在塔丹沙管理他们这个房间后,他就没有这么做了,因为塔丹沙可以保证同房间的人不受太重的伤,又会分配食物,不让同房间的人饿死。
但那都是靠塔丹沙,千信自己其实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塔丹沙,再来一次有人饿死在他面前,他大概——
千信伸出手。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千信尝试去抓水里的另一个人,但那个人也在挣扎,两次没抓到,千信不由心生犹豫,就在他迟疑时,另一个人的挣扎突然顿住,身上飘出的气泡也减少,就这么往更下方沉去。
千信大脑一空,跟着往下想够到,这时候,他感觉到水上抓住他的人,似乎因为他的挣扎,有松手的意图。
不要!
他这么想,然后主动抽回了自己的手,一个猛子往下扎去。
我已经知道水面在哪个方向了,我距离水面不算远,我应该可以救到。
千信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真的这么认为,仔细想想,应该是最终活下来,成功来到大陆,又找到未来的他,和以前相比改变了一些吧,现在的他居然敢这么做,居然敢第三次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伸出手,不怕自己也死在这里。
“哗啦!”
他扶着那个人冒出水面,爬上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沙滩,就这么跪在沙滩上开始吐水。
吐掉一部分好受了一些,他爬着去看那个人的情况,按照盼露女士最近教过的知识,捏开另一个人的嘴,清理口腔里的泥沙,然后要给这个人做人工呼吸。
千信担心自己的人工呼吸做不好,好在这个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件幸运的事。
在他清理掉这个人口腔里的泥沙后,这个人自己吐出水来,恢复了呼吸。
一边咳嗽,这个人一边睁开眼睛。
千信和他对视,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相貌是多么的熟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这个溺水的奴隶是他自己!
周围突然大亮,震惊的千信眨了眨眼,发现他依然站在镜前。
镜子并没有破碎,他的倒影在镜中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根铁耙,站在他熟悉的油盏村村民之中,远处还有更多看不清身影,但较为佝偻,仿佛承受着痛苦的人。
千信放下按住镜面的手,怔然观察这个画面,直到镜中画面消隐。
“有结果了吗?”只看到千信按在镜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的塔丹沙问。
“嗯……”盼露感受仪式反馈的结果,“心灵之刃和梦想家,都有一定的倾向。”
“梦想家吗?”塔丹沙将自己与千信比较,并不觉得对方和他相似。
但想起过去沉默寡言,少说多做的千信,这段时间为了能主持弥撒,拼命锻炼口才,他又觉得,这样的梦想家,没什么不好。
“梦想家是因为有梦想才成为梦想家吗?”不太明白这个职业的盼露问。
塔丹沙思索,“我觉得,要理解自己的梦想也是大家的梦想,才是梦想家?”
梦想家的梦想,都不是独自一人就能完成的梦想,梦想家为了梦想不得不去寻找更多的支持,每多一个人他就距离完成梦想更近一份,这才是梦想家。
“那,千信的梦想是,”盼露疑惑,“是传教?”
“我想要……”那边一直沉默看着镜子的年轻人,此刻居然已经泪流满面,“就像我得到救助一样,将主的救助带给更多人。”
“那就是梦想家了?”觉得这个梦想很空泛的塔丹沙思索道,“对心灵之刃也有倾向,但其他教会的说法,是主职业不晋升到中级,不建议兼职是吧?”
“是这个说法……”盼露刚要表示认同,看着镜子的千信就转过头来,打断了她。
“我想要成为心灵之刃!”他喊道,“拜托了!”
***
“心灵之刃所谓的‘刃’,也可以是铁耙吗?”
“呃,这里的‘刃’,其实是武器的代指,就职的人心中的武器是铁耙,那当然能从心里抽出铁耙……?”
“你的语气很不确定呢。”
“我只是在想心灵之刃以后在审判官中的形象……”
想象了一下武器各种各样的心灵之刃,灰翠嘴角微微上翘。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快十二点,大家都在放假但审判长不可能随意放假的灰翠,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作为矛盾双生教会的代表之一,被邀请到了油盏村。
一群炼金术师比他到得更早,已经花了几个小时扩宽码头。
这个时代的码头或港口,都需要复杂的进水排水对接阀,所以小型码头通常只能容纳两三条潜水船。
油盏村的码头就是这样一个小型码头,但今天炼金术师和机械师一起改造了这里,制造出一个城市才拥有的海港雏形。
他们用了最新的技术,以高强度的炼金玻璃,将港口扩大到海水中。
一眼看去,油盏村……或者叫珍珠镇,真的像一颗埋进海崖崖壁的珍珠,一面露出,在海水中闪烁着微光。
然后机械师将水放进这个珍珠里,就像往一个气泡里装水一样,制造出了一片平静的海面。
镜中瞳的教堂修建在海面上,建筑半圆的地下部分,现在没入了水面下。
信徒要去水下的部分,可以乘坐一种球形的潜水舱,潜水船在水下活动,会像是一颗颗珍珠滚来滚去。
水上的部分就更像水晶宫了,炼金术师以砂砾当场制造出粗壮的水晶柱,支撑起神圣的拱顶。
圣坛的设计没有按照原案,变成两颗巨大的球体,一颗镜面球悬于水上,另一颗镜面珍珠对称地浮在水下。
光明照亮这座透明的建筑,在后方海水的衬托下,它看起来不像人间之景,叫来观礼的人心神迷醉。
但扰乱灰翠心神的,是其他人看不到,只出现在他身边的银眸神明。
水晶柱的镜面上,林为新职业者的耙形念刃咂舌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朝他微微一笑。
这位刚成年的陛下手按在自己胸口,然后往外一抽。
这是心灵之刃拿出念刃的标准动作,灰翠知道这点。
他还知道,念刃通常是不可见的。
但林从胸中抽出了流动的银色,那银色还在他双手中扭动。
林笑容更明亮,注视着灰翠,慢慢松开手。
刷!他手中的银色张开双翼!
本质是念刃的银鸽飞出镜面,飞过众人头顶,绕着教堂飞了几圈,洒落片片散发银辉的羽毛。
瞪大眼睛的灰翠,看着银鸽飞远,又看着银鸽飞回。
雪发的多弗尔鸟人意识到什么,向前张开双手。
银鸽飞回,带着似心脏的滚烫,和似心脏的脉动,轻盈落在他手心中。
第294章
突如其来的庆典,和第一座教堂的落成,让镜中瞳的地位,在大陆上得以确立。
虽然镜中瞳教会的人尚未入驻城市,但很多人的心已经活跃了起来。
作为真正有神明在看的宗教,六个柱神教会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腐败掉,但不同的教会之间,不同的职业者之间,一次又一次的互相联姻,使得成为职业者的名额,很难落到毫无出身的人头上。
所以林当初以仪式师的身份,杀死银月少女的分身,给蓝磷灰换来职业者名额,是很值的。
蓝磷灰成为职业者后,若是足够努力,可以将剩下的弟弟妹妹,一个一个拉进教会中。
职业者和非职业者是两个阶级,教会成员和非教会成员同样。
教会成员牺牲后,留下的孩子会得到教会福利院的免费抚育,就像灰翠。而蓝磷灰、短尾、洛安、小黑斑这样的普通市民孤儿,只能靠自己求生。
当然,教会也会针对性地做一些慈善,但两边的区别待遇,足以证明某条很难跨越的线在那里。
想成为教会成员,比成为职业者简单,名义上,得到教会认证的虔诚信徒,可以成为修士和修女,负责教会里的一些杂务工作,实际上,这样的修士和修女,差不多都是职业者的家属。
他们在教会下属的许多机构里工作,比如源血教会的孕育中心,比如胶匠教会的邮局……护士协会的管理者一般也是源血教会的修女,所以蓝磷灰正式成为职业者后,洛安开始倾向性地看相关书籍,做读大学,然后考护理资格证的准备。
但今天,他带回了非医学相关的书籍。
给他开门的小黑斑接过装食物的纸袋,虽然抱得紧紧的,却没有像是过去那样直接打开就吃,反而探头看向洛安怀中的书,问:“这是什么?”
“镜中瞳的圣典,”白化鼠人少年扬起手上银灰色封皮的经书,“路过电梯广场那边有人在发,还送了一面小镜子……短尾!”
鼠人女孩啪嗒啪嗒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洛安把小镜子放在她手里,道:“这个你用吧。”
短尾举起镜子看,这面小镜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可以开合,打开后如果不拉远些,那大概只能照出脸上的一只眼睛。
她合上盖子,就见磨砂的镜盖上,刚好烙印着一个眼睛的符号。
短尾盯着这个符号瞧了又瞧,洛安则换鞋走到客厅。
他放下其他杂物,随口道:“那个消息确定了,镜中瞳的第二座教堂要落在我们尖晶市。之前我就想试试加入镜中瞳教会,但那个什么珍珠镇实在太远,不好过去,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尖晶市了,运气真好。
“错过这个机会,胶匠都要饶不了我,”他道,“你们也看看,感兴趣的话也能去试试啊。”
混帮派的人,一半信仰金锤子——并不喜欢学习,但很喜欢炼金术师和机械师制造的高价奢侈品——一半信仰胶匠,信仰这位真正的商业之神。
洛安虽然脱离了帮派,但还保持着过去的信仰,就像现在,哪怕他已经在做改信的准备,但实际上的习惯并不好改。
小黑斑把食物放进厨房,跑回茶几边看洛安放在那里的圣典,努力辨识上面的单词,念道:“识得……?”
“识得汝心,”洛安也回来,拿起书坐下,念出标题,“他们教会的格言就是这个,用的是古通用语,文法和现在不一样,单词也有小变化,宣传的人说,意思是‘认识你的心’,怎么说呢,好像报刊上的鸡汤故事啊。”
“今天要熬鸡汤吗?”小黑斑眼睛一亮,本能问。
觉得小黑斑最近食欲不振的洛安刚要点头,又看到猫人男孩突然皱眉,收敛了高兴。
在林离开后,这小鬼好像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食物高兴……洛安也皱眉,思考要怎么和小黑斑谈谈心,正斟酌着,突然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和小黑斑一起转过头去,就见短尾拿起水壶,正在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
这行为一瞬间让洛安发毛,他不得不再三说服自己,说花花草草现在是很安全的,很安全的,很安全的,才将尾巴和耳朵炸开的毛安抚下去。
虽然安抚下去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些东西真的要养在家里吗?”
“哥哥说,源血教会的职业者家庭,要在推广植物上做出表率,”短尾很认真地浇水,又分辨那些叶子,看下方从土中伸出,浸入水中的根系,看了很久,问,“根怎么还没长?”
“这才几天……”一点也不想这些花草长大的洛安说,“好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今天是礼拜六,是敲钟霜鸦的圣日。
尖晶市敲钟霜鸦的教堂中,将举行一场集体葬礼。
不只是为牺牲的审判官,还有很多真菌森林暴走时,丧命的普通人。
贫民窟是最开始被入侵的地方,对于就近入学的短尾和小黑斑来说,他们有很多同学,以及同学的父母,死在了灾难里。
洛安就更别说了,灾难爆发时,他认识的不少帮派成员。还在真菌森林附近的走私小道里。
就他这几天打听的消息,尖晶市有两个过去在暗中说得上话的帮派,完全消失了。
和雪原寒风擦肩而过的感觉,让洛安心情又沉重又庆幸,但庆幸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的,因为少年和孩子们都已经换上黑色的正装和裙子,乘坐电梯,来到敲钟霜鸦教堂所在的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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