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黎今内心暗暗叹气。
溪日家养的小猫可能受了太大的刺激,醒来对着封印呆了好久好久,身形骤然变大,几乎成了遮天蔽日的巨兽。
它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尘和血污,分不清是谁的,前爪指甲齐齐断裂,血已经凝固形成了血痂。
巨兽背后生有一双宽大而有力的双翼,羽翼丰满,细腻顺滑,完全展开之时几乎能把封印之地里大部分人都笼罩在内。
溪日养的这只小猫……应该混有上古神兽的血统。
飞天小猫爆种变大的时候并没有很适应,翅膀完全张开后忘记收回了,一个转身就把包括鸦漆在内的领主扫了个人仰马翻。
现在倒是适应收回了,性子倒是还和以前那小猫样没什么区别,默默守在封印门口啃封印,好像这样就能啃出一个通道让它主人出来一样。
啼笑皆非,却莫名心酸。
鸦漆悲哀地发现自己所有方法用尽了,都没法穿过先辈们留下的这道坚固封印。
他沉默半晌,偏过头道:“慈轲。怎么样了?”
慈轲领主浑身裹在一道黑袍里面,只露出一节苍白的下巴,看起来孤僻又阴郁。
可他偏偏善医毒,从阎王手里抢了不知道多少魔,家里锦旗的数量赶得上慈轲领地人口的一半。
也许是不常开口说话的缘故,慈轲的嗓音很嘶哑:“里面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小猫啃咬封印的动作微微一顿,咬住封印的尖牙再次无声用力。
咔嚓一声——
已经变成巨兽的飞天小猫差点蹦起来:“咪呜?!”
其他魔也当场愣住了,当他们看见魇气从碎了一小角的缺口处涌出来的时候脸色大变:“啊??!”
不是,哥们!
溪日,你养的什么金刚小猫啊?!
他们刀割斧凿都纹丝不动的封印就这么给咬穿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魇魔封印处被咬穿了一块小缺口,下一刻便疯狂闪烁起光芒,那块通往靈离岛的缺口也在缓缓闭合。
……就像封印的自我愈合能力一样,小范围的破碎能够自动填补上来。
就在缺口有闭合迹象的时候,离得最近的鸦漆最先反应过来,抬掌按在缺口上。
鸦漆的魔气猛然涌出,堵住了里面魇气涌出的同时,也让缺口无法愈合。
千载难逢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死要见尸。
就算溪日死在里面了,也得把尸体还回来。
何况溪日身上有上古邪阵,就算真死了,也能剩个被禁锢的魂魄,怎么的也能给他留下操作空间。
其他领主迅速上前,原地撑起了一道密闭的空间,替鸦漆顶住了封印缺口,让鸦漆得以腾出手来画阵法。
飞天大猫急得在旁边团团乱转,它真的很想直接钻进去找晏来归,可是机会稍纵即逝,很显然,鸦漆他们来出手更有胜算。
然而不等鸦漆画好阵法,那道缺口便蓦地穿出来一只鲜血淋漓颤抖的手。
小猫心脏骤停,下一刻猛地撞开封印处的众魔,抬爪扒在缺口处拼命往里面挤,刮得半身血肉翻飞,终于挤进了半身。
那端飞天小猫不知道是不是衔住了什么,一双遮天双翼猛地开始胡乱扇打起来,后腿使劲蹬着地面借力,用尽全身力气把嘴里爪下叼住护住的人拔了出来。
鸦漆才被小猫撞了个翻滚,翻身起来续上维持缺口堵住魇气的魔息,堵没多久又被一翅膀扇了过来,当胸一击重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臭小猫!”
慈轲接住小猫叼出来的两个血人。
就捞人的这么一点功夫,封印缺口已经完全闭合,重新恢复成了方才无坚不摧的模样。
让人总在疑心方才封印被咬穿的那一幕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晏来归身上还带着缠绕的魇气,一缕一缕吞噬着他的血肉,背上很多处甚至都能看见森然白骨,就这样,他居然还能剩一口气撑着没失去神智。
可是泠见比他更惨。
能强撑着把主君塞出去引起他们注意,再撑到他们把主君带出去,已经是泠见的极限了。
当初主君怕他们在外受魔欺辱,因此一人送了他们一块溪日令牌。
这块令牌不仅代表着主君赋予的地位和权力,还能在危机时刻保护他们不被人暗杀或掳去。
晏来归当初为了做这些令牌,耗了很多心血。
如今每一块溪日令牌,都圆满无憾地用回了主君身上。
所有一起进去的半魔,就这么靠着一身血肉之躯,还有那些染血的溪日令牌,一点点把晏来归从魇魔弥漫的靈离岛挖了出来,一个个接力背着走出来。
倒下一个,续上一个,直到耗光大半令牌与血肉,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开出了妖冶盛放的花。
泠见是最后一个,不过他圆满完成了最终的任务,足以瞑目了。
慈轲看过泠见之后,沉默片刻,朝着晏来归轻微摇了摇头。
鸦漆也沉默。
慈轲都救不回来的人,一般只剩收拾收拾埋了这一条路。
晏来归用力咬住口腔里的软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道:“……好。”
其他半魔的身体在封印里面,不过没关系,他迟早会回去的,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晏来归把自己的黯金外衣褪下来,盖住泠见身上白骨累累的伤口。
他会把所有魔带回去葬在了魔渊深处。
按照魔域的习俗,回归魔渊的怀抱,可保下辈子安然。
晏来归没法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他露出一半白骨的手浑然不觉地用力攥紧,眼前被血刺得热疼,内府中涌出来的血与内脏碎片堵住酸涩的喉口,让他无法发出声来。
生机尽断的泠见,一路上沉重倒下的半魔。所有曾经热情看顾过招呼过他的李家村,脊背卡出深深血痕的飞天小猫。
晏来归从前根本不知道,原来被拿捏软肋的滋味是这样的。
晏来归以前过惯了独身的生活,他六亲缘浅,出生就被送去孤儿院,没有父母,也没有爱人,在若干小朋友里面担当了年长包容者的身份,朋友倒是有很多,想养只小动物但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养。
他尝不到牵挂的滋味,也就没有体会过失去的滋味。
也就这一条命是他自己的,死了便死了,没有牵挂没有留恋,死了又何妨,虽然自己觉不出什么苦来,但下辈子也没有很想再来的意愿。
从这辈子他拥有一具虽然重伤了但养好还算健康的身体开始。
从他因为重伤高烧不退,被李娘全家人不眠不休轮流守着开始。
从他捡回来的小猫小鱼小乌龟开始。
从他受天道恩慧不好意思不办事开始。
从被留下来的半魔们开始努力改变多年底层生活刻入骨子里的观念,已经逐渐能够在街上和辱骂自己的人对骂开始。
从他占据了魔君的身份,看见溪日领地混乱不堪底层讨口饭都已用尽力气开始。
这些一桩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汇聚成了牵绊,让飘在异世里浮沉的游魂落地生根。
然而这些他珍惜收集好放入心尖的每一缕牵绊,被旁人粗暴地伸进来捏碎大半,捡都捡不回来。
自那一刻起,晏来归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第48章
晏来归是被肩膀处的隐痛疼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是殊灵无意识拢在他肩头的手在用力。
殊灵被怀中人的动静惊醒,猛然睁开眼睛,神色难看无比。
他蓦地把晏来归重新抱回怀里,沉着脸色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那些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的伤痕烙印在殊灵的视网膜里,搅得他连呼出的气息似乎都泛着铁锈味,恨不得冲进去掀他个天翻地覆。
可是那是基于晏来归的记忆化作的魇魔梦境,被卷进去的所有人就如同泠见说的那样,游离于那段陈旧年岁之外,看着整个事态的发展,即使猜到了走向,却也无法出手干预。
就算能够干预,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不会被改变。
手下这具年轻劲瘦的身体完美无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没有那些形状可怖的伤口,完好的手感唤回了殊灵几分理智。
晏来归也被卷了进去,重新走这一遭的滋味并不是很美好,他身上甚至还能感觉到幻痛。
感受到殊灵面无表情狂掀他衣服的动作,晏来归有些猝不及防,原本齐整的衣裳遭这一顿毒手,顿时变得散乱不堪。
远远看上去,就跟他被人兽性大发地按在怀里蹂躏糟蹋了一样。
晏来归其实也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卷入了他的魇魔梦境,知道殊灵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那日他和殊灵说很快就能知道了,没想到真的快了。
晏来归抬手捧过殊灵的侧脸,指尖碰了碰殊灵微微泛着猩红的眼尾,轻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那双剔透的紫色眼眸,突然毫无征兆地吻了下去。
环住晏来归腰身的手臂锢得死紧,殊灵此时几近狂暴,看着晏来归一次又一次重伤带来的不安感和狂躁感无处发泄,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动荡难安。
殊灵从来没有想过,关于晏来归那些他未曾参与过的曾经,会是这样一片血海翻涌。
从刚开始接触晏来归的时候,他就觉得晏来归是那种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矜贵小公子,对谁都笑意吟吟,永远包容永远温柔,好似无论别人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发脾气一样,情绪稳定得可怕。
可事实上,晏来归也是从腥风血雨中爬出来的。
他就这样淋着所有在意之人的血,默不作声又顽强无比地长成了一朵暖意融融的太阳花,任谁碰见了都想摘走。
所幸,现在这朵太阳花落到他手里了。
晏来归用了点劲道,不轻不重地捏着殊灵紧绷泛着冷汗的后颈,想让他放松下来,却被殊灵不满地轻咬了一口。
晏来归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小声控诉道:“恩将仇报?”
殊灵重重摁了一下晏来归的唇角,道:“接吻还睁眼,还分心?”
晏来归:“你……”
你怎么看见我睁了的,你不也睁眼了?
可惜殊灵根本不听他后面的,硬要晏来归丢掉分心重来一次。
晏来归妥协,回头想了想,感觉自己不是很能咽得下这口气,又不妥协了。
他偏开头不让殊灵亲,在殊灵疑惑的眼神中伸出手,捏起殊灵脸颊两侧的软肉,不轻不重地揉捏搓扁。
并且搓完就跑。
殊灵气笑了,抬手要来抓人,被晏来归身手灵活地轻松躲过。
晏来归躲得远远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殊灵:“你动完手再说这句话,不觉心虚么?”
晏来归:“当然不。”
正说间,山庄里其他人也悠悠转醒。
殊灵看见被泠见拖入魇魔幻境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醒过来,再看见晏来归身上衣衫散乱的模样脸色一变,大步流星走过去,道:“别闹了,过来。”
晏来归专心致志躲人,没注意到身后的孟苍他们,为了避免踩到人,脚步往旁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殊灵一把把人拽回来,在孟苍一激灵醒来看过来前,手上凭空变出了一件鲛绡外衣,披在了晏来归的肩上。
晏来归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冠不整,往后瞄到大家也差不多都醒了,庆幸自己没有无意识在众人面前半裸奔。
幸好幸好。
晏来归这么想着,追根溯源发现罪魁祸首是殊灵,不免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都怪你。”
殊灵一手拢着晏来归身上的鲛绡外衣,另一只手把他方才失了智的杰作一一整理恢复原样,也没力气和晏来归吵了,道:“怪我,都是我的错。”
晏来归满意了。
但是他们隔了一段经年永久的记忆,还没能好好温存一下,就得在别人的视线下正襟危坐,晏来归这下又觉得可惜了。
虽然是他先因为不妥协跑掉的,但晏来归选择性遗忘这一部分,自然也就没有下文了。
不过说来好笑,时愉亲人的时候看起来凶得很,那架势活像要把他吃了一样,可实际上时愉的进步速度远远慢于他。
时愉一开始确实占据了上风,但当晏来归上手逐渐熟练之后,他就能无师自通地发觉时愉会的那些也只是些三脚猫功夫了。
他只会直愣愣地贴上来,不满了就咬人,满意了就会加重力气纠缠,不让他有片刻停歇的机会。
直来直去的,同剑尊大人本人的性格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爱。
“剑尊!”
“魔君!”
刚才的魇魔幻境后劲太大,孟苍现在都没能缓过神来,盯着远处黏在一起的两人看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谁这是哪里他在干什么。
整理好晏来归身上的黯金衣裳后,殊灵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刚要把披在晏来归肩上的鲛绡取走,他扯了两下,没扯动。
殊灵:“?”
他偏过头,看见晏来归伸手,把他攥住鲛绡外衣的手捏开丢掉,再把鲛绡外衣重新披回了肩上。
见殊灵还看了过来,晏来归用口型道:“冷了。披一下,不还了。”
“……”
修真之人哪里会冷?
不过是用来遮掩某些矜持又勾引人的借口罢了。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尖却不受控制地缓和下来。
他真的很吃这一套。
晏来归根本不管这样看着会不会不伦不类,会不会让谁起误会,反正殊灵的神色姿态放松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次的魇魔梦境虽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所有入局之人都恍若身临其境地经历了一遍,受到的震撼和冲击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消退。
孟苍稳了稳心神,他看向晏来归,神色中罕见带上了一丝严肃,低声道:“魔君。封印中枉死的那些魔族,我代修真界向您致歉。”
晏来归摇了摇头,道:“无辜之人自是无辜,他们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找你们无关之人抵债的,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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