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文简轻笑,拿指尖碰他的触角:“你之前告诉我你姓尘?”
“是啊,怎么了?”尘云离扭身避开,“只许你家白月光是这个姓啊?”
“不,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叫什么,有字吗?”尘文简气定神闲地问。
尘云离拢起翅膀裹住自己,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一只刚出生没几日的简灵,有个姓不错了,名和字……不重要。”
“哦……”尘文简微微扬起嘴角,“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们继续往下看。”
尘云离干笑几声,在他翻页时悄悄将翅膀打开了一条缝。
传记的下个篇章就是洛绮芳的结局,篇幅不长,但信息量极大,说实话,内容有些过于出乎两人的意料了。
因为在洛绮芳的人物传记里,他根本不是为了给岁长生续命而死,而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这个传说,叫死而复生。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那个死去多年的前恋人。
……
癸酉年十二月初一,玉蔓江上大雪纷纷。
故人竹屋外的松树下有一方石台,洛绮芳端坐在侧,铺纸研墨,落笔的第一句写的却非正文,而是他的思念。
癸酉年冬,大雪,尘卿已去二十载,吾思之念之,犹然深痛刻骨,相思之疾顽固如此,难消难解,至死方休。
顿了顿,他再度提笔:天定良缘,宿世因缘,于我强加焉。
“咳、咳咳……”
沸动的心绪牵扯经年旧伤,洛绮芳低低咳嗽起来,掌心掩唇,鲜血溢满指缝。
他的脸色比霜雪更白,形容寡淡,眉眼枯槁,却仍是少年初遇时俊丽清艳的模样,岁月的钉锤并未在他身上凿下痕迹,只是倘若黄泉再见故人,那人怕也认不出如今散漫冷淡的他了。
远方有脚步声踏雪而来,洛绮芳止住咳嗽,微微向后偏头,却未转身。
“你来了。”
岁长生“嗯”了一声,走到离他还有五米的地方忽然被一阵刮骨寒风挡住,寸步不能进。
以长生为名,也曾被视作一时俊杰的洪炉门天下行走,岁长生的相貌并不如洛绮芳出色,他的鬓角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凝望洛绮芳的眼神既有冷然失望,也有不受控制的深情。
“这些年,”岁长生顿了顿,“辛苦你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了。我知你只为报恩,前世我救你一命,今生你伴我百年,我们两清。从此以后山长水阔,我祝你得偿所愿。”
“你当真希望我得偿所愿?”洛绮芳问。
“难道我能帮上你什么?”岁长生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竹屋,“斯人已逝,这屋子你守了二十年,还不进去吗?”
“主人未归,不请自入是为窃贼,我不想他那样看我。”
洛绮芳拢着厚厚的绒领大氅起身:“洪炉门内乱多年,你撑持得很辛苦吧?上一世为了救我,那道铭镌灵魂的伤跟随你来到了今生,影响了你的寿数,想来你已时日无多。可你的宗门积弊不除,你又真的甘心这样早早逝去,给后人留下一个烂摊子吗?”
岁长生一笑:“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还有五十年寿数,可以分一半给你。条件是,你要以洪炉门一卷秘法来换。”洛绮芳道。
岁长生目光一黯:“你想要的是传说中可以令人死而复生的‘岁月洪炉’?循瑰,你知道这个秘法不可能成功的。”
洛绮芳挑眉:“洪炉门以‘岁月洪炉’筑道,原来最接近这个秘法的你,却是最不相信它的人?”
“死而复生有悖天道伦常,如今这个时代天道鼎盛,只要天不许,你便做不成。”岁长生冷冷地道,“你我那段不能抗衡的天定姻缘还没有让你清醒过来,放弃逆天而行的想法吗?”
洛绮芳风轻云淡地说出大逆不道之言:“天道鼎盛,但它不会永远鼎盛。待登仙路断,生灵的命运回到他们手里的那一日,我便可以做成了。”
“轰——”
天边劈下一道惊雷,整个世界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岁长生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执迷不悟,无药可救之人:“你活得到那时候吗?”
“呵,哈哈哈……咳咳咳咳……”
洛绮芳忽然笑出声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随即又岔了气,咳出几口血。
岁长生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寒风抵住,动弹不得。
“我不用……活到那日。我只要将这道秘法刻进他的灵魂,让他在那个失去天道桎梏的时代醒来……就好。”
洛绮芳抹去唇角鲜血,神色平静,眼神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癫狂。
“哪怕他不再为人,而我……也已成一具枯朽的白骨。”
“你……你的伤……”岁长生愕然,“难道你从轮回中夺回了他的魂魄?”
洛绮芳没有理会他,垂眸低低地道:“或许有一日,我们还能于红尘中重逢,那才是真正的……呵,天定良缘。”
……
二十五载如流水,又逢大雪,是夜,循瑰亡。
竹舍如旧,不见君子。
……
自闭,是今晚的尘文简。
第082章 青简月光(十一)
清晨, 夙阑珊惯常早起,洗漱完毕后倚在床头喝药,听雨声解乏。
房门轻轻推开, 尘文简没有进来, 提着伞站在门口向他道别:“先生,我去学宫了, 中午会回来一趟给您带饭。您想吃什么?”
“随意,为师不挑嘴。”夙阑珊不经意瞥他一眼,冷不丁被他苍白疲倦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其实是一夜未眠。
尘文简压下涌到嘴边的哈欠, 眨眨酸涩的眼睛,微笑道:“有点儿,夜里雨声嘈杂, 我睡眠浅, 醒了几回。”
夙阑珊也不怀疑:“雨天路滑,上山的时候小心点。中午若是雨下得很大,便不必回来了, 我少吃一顿也无妨。”
“先生说笑了,不至于此。”
尘文简叮嘱他好生休息,便关上门,撑伞走进了雨幕。
尘云离偎在他头顶发间,懒懒地抻了一下翅膀:“熬了一整晚, 你想出什么了?”
雨水噼噼啪啪敲打着伞面, 尘文简略一倾斜伞柄,说道:“我心乱如麻, 想不了太多,但有一件事, 我大致可以确定。”
尘云离就是随口一问,本来没指望他这个大破防的毒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没曾想他又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他好奇地飞到尘文简面前:“说来听听?”
尘文简抬手,尘云离心领神会地停了上去,翅膀扇了扇,带起一阵被蜂蜜水腌入味的甜香。
尘文简道:“师祖的人物传记不太可能作假,那么洪炉门的死而复生之法应是切实存在的,只不过囿于当时天道势盛,不允许这种悖逆常理之事发生,才会无法施展成功。”
“师祖将云离的魂魄自轮回中夺回,与复生秘法放于一处,做了布置,待天道式微的时代来临,秘法便会开始运转,将他唤醒。”
尘云离连连点头,这些都是基于传记内容的合理推测,没什么问题。
尘文简接着道:“但死而复生到底与正常转世有异,师祖也不可能提前为他准备好合适的肉/身,所以即使秘法成功,苏醒的云离也未必会是人族,甚至……由于沉睡太久,连过往的记忆都会暂时遗忘。”
尘云离触角警惕地微微摆动——不好,这是在点他呢!
察觉到他的心虚,尘文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其实,师祖所期待的那个时代已经来临了,正是当下。登仙路断,天道不显,生灵的命运都已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也没有天定良缘这种可笑的东西……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尘云离离开他的指尖,故作冷静,身边围绕的光尘却变成了绿色,隐隐透出一种焦躁感。
“你的推测在理,但天道式微的时代又不是刚刚开始,你的白月光可能早已经复活又寿终正寝,也可能还没到复苏的时候,你要如何寻找?如何确定?”
尘云离并不知道尘文简已经透过自己身旁的浮尘颜色看出了端倪,尘文简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我确实找不到他,不过……不是还有你吗?”他轻捏住尘云离的翅膀,将有些抗拒却抗拒得不坚定的简灵拢进掌心,“纵然我们不能生于同一世,只要你可以帮我找到更多与他有关的痕迹,我也知足了。”
尘云离翻了个白眼。
拉倒吧你,真知足的话,那昨晚郁闷到彻夜难眠的是鬼吗?
“你在心里骂我。”尘文简冷不丁道。
“没有。”尘云离迅速否认,“行吧,看在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会遵守从前的诺言帮你的。”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尘文简笑道,“毕竟你自己也想了解他的过往,不是吗?”
“……”
傻子才听不出他话里有话。
尘云离琢磨着自己的马甲约莫是捂不住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只要他不戳破,索性就一直这么演下去吧。
“白月光”本蝶即使变成了蝴蝶,也是会尴尬的。
……
一晃眼三日过去了,小考成绩放榜当天,诸芳宣布本次考核为末位的学生不会被劝退,另外也同时宣布了路桁退学,路老先生退休的消息。
尘文简毫无争议地拿下小考头名,尘云离既为他高兴,又有些愤愤不平,认为诸芳太给那爷孙俩留面了,正考虑要不要想个办法把他俩杀人未遂的事捅到官府,就见十几名捕快鱼贯而入,将路家爷孙从学舍里押解出来。
路老先生还好,虽然精神萎靡,但并无外伤,只是双手都被绳索捆住。
路桁就不一样了,鼻青脸肿,手脚发颤,走路时双腿颤颤巍巍,可见没少被磋磨。
他们二人是从诸芳的院子里被押出来的,尘云离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
带队的捕头似乎有些不满,同诸芳说:“君子不涉私刑,你是学宫先生,怎可如此行事?”
“君子也是人,是人就有贪嗔痴恨。我这几日不想当君子,就想试试当小人的滋味。”
诸芳气定神闲地给他顶了回去,顺势扫一眼路桁:“若不这般,我很难理解我这位不肖弟子的想法,往后也难以防微杜渐。”
捕头没话说了,向她抱拳行礼后收队离去。
围观的众弟子议论纷纷,可惜直到傍晚下学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其实诸芳还是给路家爷孙留了面子的,没把他们合谋舞弊,杀恩师未遂之事昭告学宫。
不过留的也不多,让所有弟子亲眼看到他们被捕快带走,既暗示了他们的行为,又敲打了其他心生异想的学子,一箭双雕。
尘云离收回对她的吐槽,并补了一番夸赞。
次日一早,尘文简刚下早课,便带着他的成绩单匆匆赶往藏书阁。
途中,尘云离终于意识到不对:“有个问题我之前一直没发现,普通弟子也可以自由阅读藏书阁一二三楼的书籍,那小考三甲的特权只是能上四楼?”
尘文简挑挑眉,微微笑道:“谁告诉你我平常去的是藏书阁的一二三楼?”
“啊?”尘云离一愣,“难不成你们学宫的一楼都从四楼算起?”
尘文简摇头:“四楼之下不是藏书阁,叫贮书处,只存放普通的经史典籍,真正高深的经文都在四楼以上,那才是藏书阁的主体,因而四楼方是藏书阁的一楼。”
“不就是个放书的地方,怎么搞得这么复杂……”尘云离吐槽。
“学宫的藏书实在太多,另有许多藏品要在藏书阁里占据一席之地,不这样分,那可放不下啊。”
尘文简语气含笑,这几句话放到学宫之外,气死的普通学子起码能站满一整座山。
尘云离好笑,抬起翅膀轻轻扇他:“嘚瑟!”
一蝶一人来到藏书阁外,小考的第二第三名已经早早就到了。三人登记完名字,互相道别后,便各自奔向自己感兴趣的楼层。
尘文简自然是从四楼开始,要借着尘云离的感应找出这三层楼中所有与他白月光相关的东西。
四楼开着窗,风雨声入耳,将满室书香润得潮湿。
刚出楼梯口,便有狂风穿堂而过,吹得所有挂在书架角上的灯笼轻轻摇晃。由于雨天光线昏暗,里面早早点起了蜡烛,灯笼一晃,烛光也晃得人眼晕。
尘云离的身体剧烈一颤,右翅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艰难地扭向某个方向。
“嘶……疼!”尘云离在尘文简肩头直蹦跶。
尘文简连忙将他捧在掌心,循着他翅尖指向的地方快步跑去,同时不忘为他按揉翅膀,缓解抽筋带来的疼痛。
很快他便跑到第二个书架中间,依据每一行木格外悬挂的铭牌可知,这部分的藏书都与天文观星有关。
尘文简的脚步停下的瞬间,尘云离的翅膀也随之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他心有所感地飞身向上,趴在一部书籍的书籍上,触角晃了晃,脱口而出:“就是它。”
“只有它吗?”尘文简边取书边问。
“感应最强烈的只有它。五六……哦不,二三楼也有仅次于它的感应,另外,整座藏书阁于我都有微弱的感应,但不知道哪里是源头。”尘云离回答得有些纠结。
感应这东西,那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上四楼之前一无所有,上四楼之后应有尽有,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设置这个设定的人有问题。
尘文简略做思忖:“最后这种感应暂时放下,我们先去二楼和三楼,拿到另外几样可以确定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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