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慢些,这儿有台阶。”
羿玉瞅了他一眼,虽说“羿玉”多年不出家门,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家,怎么可能连门口有几个台阶都不知道。
温洲白恍若未觉,又将手臂放在了羿玉身前。
羿玉无奈地扶着他的手臂,温洲白身形不如温秋妃那般强悍,却也高挑矫健、肌肉紧实。
跨过台阶好几步,温洲白才放下手臂,随意打量起羿宅。
比起温宅,羿宅小得可怜,约莫是三进的格局,另有几个小院子,说不上什么景致不景致的,只能说是家境充裕。
一行人先去了正厅坐下喝茶。
羿老爷有心与温洲白拉近关系,话里话外都暗含奉承之意,温洲白一开始还应,观察了羿玉不冷不热的表情之后也开始敷衍了。
羿老爷如何感受不到,他有心想让羿玉说两句,但羿玉一直垂眸喝茶,一言不发,他心中不由生怒,觉得还得敲打这个儿子几句。
不过也不能当着温家小子的面,温家小子明显看重羿玉这个名义上的长嫂。
羿老爷想了想,笑道:“虽说家里不比亲家,但到底是玉儿从小长大的地方,温少爷若是感兴趣,不妨四下走走,回去也好与亲家老爷夫人说上一说。”
这倒是有些戳中了温洲白,他没立刻回答,先看了羿玉一眼,正巧羿玉抬眸略微点了点头,他才回道:“也好,那就麻烦伯父了。”
羿老爷赶紧让管家带着温洲白四处走走。
温洲白走前还对羿玉道:“少君若是有事,记得使人去找我。”
他们回门当然不止两个人,屋里屋外除了羿家的下人,还有霜雪、秋泠,以及温洲白的随从。
羿玉点头,温洲白不放心地看了两眼羿老爷,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但羿玉同意他出去,必然是有话要说,他想了又想,还是出去了。
温洲白一走,羿老爷就让下人退下,温家的人见羿玉点了头才有条不紊地退至正厅外。
正厅里一时空旷下来,羿夫人给羿老爷使眼色,羿老爷捋了捋胡须,故作威严:“玉儿,你心里可是还有怨。”
羿玉将茶盏放到一旁,声音很轻,但一点儿都不留情:“父亲有事直说便可。”
羿老爷一哽,先是有些恼怒,又很快意识到这个儿子已不同往常,不能再威逼,只能好言好语哄着才行。
他打量着未及弱冠的少年。
未出嫁前,他身形瘦弱,面色暗淡,连嘴唇都没几分血色,纵使有十分的好颜色也只剩六七分了。
如今才三天不到,他竟像变了人似的,往那一坐就是风轻云淡、养尊处优的姿态,倒显得羿老爷像个打秋风的破落户。
羿老爷不怒反喜,觉得温家确实有泼天的富贵,这才三天就让人脱胎换骨,要是从指头缝里漏点儿出来也能让自己吃个肚儿圆了。
“玉儿,我知道你一个男儿嫁到旁人家里不妥,可家里什么境况你也晓得,不过是每况愈下罢了,如今还撑着面子,里子却是一点儿不剩……
“你若是还留在家里,我也只能给你个温饱,可你去了温家,那可是一辈子不用愁了。若是你娘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羿玉轻笑:“父亲不将我娘挖出来挫骨扬灰,我们母子就已感激不尽了。再说温家,父亲说得好听——”
他盯着羿老爷闪烁的眼睛,一字字道:“可没有三书六礼,我在他们家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又是个男人……恐怕帮不到父亲什么。”
羿老爷以为羿玉这句话的重点在后半句,却不知羿玉真正想说的只有前半句。
第259章 回去
羿老爷一时说不出话,在旁的羿夫人坐不住了。
“玉儿,你这话说得好没良心,三书六礼……即便是没给全也是有的,至少合了八字不是,那温大少身子不适,若是等三书六礼都走完了,谁知道他还——”
“行了。”羿老爷瞥了一眼正厅外面的温家下人,轻斥道,“越说越不像了。玉儿,即便是三书六礼不全,你也是温家八抬大轿的大少奶奶,我瞧今日三少爷对你也是极敬重的,对长嫂也不过如此,你得知足才行。”
羿玉之前听温夫人说温家委屈了他,心里已经有猜测,没想到三书六礼竟只走了“问名”这一步,别的都是能省就省了,这才能在十几日内匆匆成亲。
羿老爷还在絮絮叨叨:“这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若心含怨念,在那边就是孤零零的,这怎么能行呢……”
他说了半天,丁点儿有用的都没有,羿玉不想听了,直接站起身,往外面走。
羿夫人连忙喊他:“你到哪里去?”
“夫君身子不好,离不得我,我得回去了。”
羿玉轻声细语,却是背对着羿老爷羿夫人说完的,他快步走出正厅,就见温洲白站在外面,手里捏着根草,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君。”温洲白将手里的草扔到一边,上前两步,往正厅里看了一眼,羿老爷羿夫人已匆匆追了出来,他淡淡收回视线,看向羿玉,“少君可是累了?”
“这、这还没说两句话呢,怎么就累了。”羿夫人扯着帕子,满脸窘色,若是羿玉就这么走了,下次要见他还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用了午饭再回去吧,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樱桃肉。”
樱桃肉是“羿玉”幼时爱吃的,羿玉小时候也喜欢,现在口味淡了。
“不必了,我这就回去了。”
羿玉扯着温洲白的袖口,往外面走去。
温洲白眼神微动,对着脸色难看的羿老爷与羿夫人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跟着羿玉走了。
袖口的牵扯消失了,温洲白单手背在身后,唇边带出点笑意。
原来少君只合了八字而已……
上车的时候,他又伸出手臂去扶羿玉,羿玉顺手搭着,轻盈地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的羿玉已经渐渐有了主意,他看着任务面板,心想得让温辰安给他补一个六礼才行。
而温州白骑马陪伴在马车旁,不如来时那样随口与羿玉聊几句。
再加上羿玉也一直在思索,倒是让这归程显得安静许多。
·
回到温宅,温洲白还要送羿玉回三全院,但有小厮传话说秋妃少爷在等他,他只好目送羿玉带着霜雪、秋泠往三全院去,自己则是去应付温秋妃。
温州白知道,温秋妃此次寻他,多半还是因为昨天请安之后两人的口角。
羿玉回到三全院,本想去找温辰安,但听笔刃说温辰安刚睡下,他心底一沉,想起温辰安糟糕的身体状况,他不会在六礼完成之前就……
“大少奶奶找大少爷有急事吗?”笔刃见羿玉回门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急着找温辰安。
羿玉回过神,看了一眼门内:“倒也不是……等夫君醒了我再来看他。”
“大少奶奶慢走。”
羿玉怀着心事走到后院,一进门就愣住了。
半空着的西厢房已大变了样,屋里的东西被清出去了,里面摆了香案与蒲团,屋内挂着挂着黄蓝帐子,两侧是成排的蜡烛,正有两个健壮的家丁搬着一尊盖着红布的佛像往香案上放。
指挥众人的正是拂柳,见羿玉回来,她快步上前行礼。
“大少奶奶回来了。”
羿玉抿了下嘴唇:“这是怎么回事?”
拂柳回道:“是夫人的意思。夫人近来常为大少爷的身子担忧,大少奶奶进门,夫人喜悦之余却也担心……所以特意请了佛像放在三全院,大少奶奶平日只需早晚上香,别的随意即可。”
羿玉心里发沉,昨天还只是问他要不要抄佛经,今天就搬了尊佛像过来,偏偏早上的时候一句话没提,直接趁他出去的时候改了西厢房。
“……我知道了。”羿玉看着家丁调整佛像的位置,红布却没拿掉,“请的哪尊佛?怎么还盖着块红布?”
“请的是大乘无量欲天菩萨。盖红布一是因为家里有喜事;二是因为院里人来人往,难免惊扰菩萨,特意盖红布以示尊敬,又可以防尘染身,这红布得盖七七四十九天才行,期间不可中断。”拂柳声音清脆,娓娓道来。[1]
“不可中断。”羿玉望着那尊盖着红布的佛像,身体竟有些发凉。
拂柳说请的是什么大乘无量欲天菩萨,但是盖着红布,谁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
想起温夫人菩萨似的慈爱面容,羿玉愈发在意她吃斋念佛抄写佛经又请佛像的事。
“菩萨已经入宅,头一炷香合该大少奶奶亲自去上。”拂柳轻声提醒。
羿玉看着拂柳,知道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而是温夫人特意放在三全院的传声筒,她的话里,许多都是温夫人的意思。
他道了声“好”,走进已经改成小佛堂的西厢房。
佛像坐西朝东,正对着西厢房的门,羿玉一进去,就能看到红布盖着的佛像。
这佛像约有一人高,香案也有一米多,羿玉得抬着头看。
蒲团已经放好了,羿玉缓缓跪在上面,拂柳将三根香递给羿玉,又拿了蜡烛,羿玉将香拿好,用烛火点燃。
他闭上眼睛,心里放空,什么也没想。
第260章 真夫妻
人其实很难去控制大脑中所想的东西。
越是想要不去想什么,脑海中往往就会浮现出想要避开的东西,因为“想要如何做”或者“不想如何做”里都有一个“想”。
羿玉从前也很难做到完全放空大脑,但在经历过那个蒸汽与神秘并行的世界之后,相处时间不算长的猎魔人老师给他留下了不少实用的技能。
所以此时的他能够全身心专注地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三炷香,这香品质极佳,余韵比羿玉曾经给“小宁”吃的香火更加悠长。
放空了十几秒之后,羿玉缓缓睁开眼,起身将三炷香插在香炉中。
香案正对着西厢房的门,流动的空气浮过袅袅上浮的烟气,羿玉看到细丝般的香雾倾向盖着红布的佛像,下端凝实,越往上越飘忽。
看着这一幕,羿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要是再不能确认佛像有问题,那就有些对不起他经历过的那么多个世界了。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去处理却是另外一回事……
羿玉拍了拍膝盖处的褶皱,转身往外走时瞥见了拂柳虔诚的神情,瞬息之后,他移开目光,离开了西厢房。
·
温辰安醒来后听说羿玉早早就回了,而且一回来就想找他,却因他在歇息而离开了。
他拧眉,特意叫笔刃进来,嘱咐道:“日后大少奶奶来寻我,直接让他进来,不必看时候。”
笔刃听得发懵,讷讷应下:“是。”
因着温辰安素来休息不好,三全院的人都小心伺候着,能用手比划都不带说话的,就是温老爷温夫人也不会在温辰安歇息的时候打扰他……
正想着,笔刃又听见温辰安道:“你去后头瞧瞧大少奶奶在做什么,若是得闲,便同他说我醒了。”
于是笔刃到了后院,目不斜视地到了正屋门口,门大敞着,大少爷要寻的人正卧在榻上看书,听见动静朝门口看去。
笔刃原样传了话,羿玉正想见温辰安,将看了一半的游记放好,穿上鞋子便往前院去。
笔刃落后几步,见羿玉回来如此之早,现在又步伐极快,衣袍翻飞,心想难道大少奶奶真是在娘家受委屈了?
温辰安也有此番忧虑,他有心想宽慰两句,又担心会提及小妻子的伤心事,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
羿玉坐在床边的软凳上,先给温辰安掖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被角,磨蹭了半天,待温辰安实在有些不放心的时候才缓缓抬起眼。
“夫君……”
温辰安坐不住了,往前倾身,想握住羿玉的手,却担心自己的手太凉,最后只松松捏着他的手腕。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羿玉深呼吸了几次才道:“我这次回家才知道,我与夫、大少爷没有三书、没有六礼,只是坐着轿子到了大少爷家里。其实我一个男子,不该想着这些,但大少爷待我极好……仔细想想,我在这里每日好吃好喝,却没有丝毫用处,厚颜见了大少爷也不知如何自处……”
温辰安越听越心疼、越听越惭愧。
若不是为了他这个病秧子,眼前这个少年郎又怎么会在未及弱冠的年纪就当了自己的小妻子,偏偏还没名没姓地嫁进来,惶惶不得安。
“夫人,这些话我应当早些告诉你,但我性情软弱,竟拖延至今。”温辰安喉口隐隐有腥腻之感,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看着羿玉的眼睛,“早有名医断言我活不过弱冠,只父母不舍我这不孝子,天南海北地地寻名医求名方,才令我苟延残喘至今。”
他说起自己的寿数浑不在意,宿疾缠身,不过是有一日过一日。
“月前我的病情急转直下,母亲从一个苦行僧口中得知了一个……偏方。”温辰安说到这里,表情才有几分微妙的变化,“需寻找一个与我命格互补之人嫁入家中,与我为妻。”
羿玉眼神微动:“这个人,就是我?”
温辰安颔首,握紧了羿玉的手腕:“夫人贵我,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怎么会是毫无用处呢?”
温辰安没说的是,每逢换季他都要病上一场,月前就是如此,当时他病得昏昏沉沉,养了许久才知道父母居然给他找了个男妻。
他有些难以接受,但一面是父母的苦苦哀求,另一面又得知选中的男妻也是个可怜人……又有人性卑劣,到底还是默认了。
他自觉对不起羿玉,所以想处处给幼妻安排好,万一自己不行了,也能给羿玉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到头来却发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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