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用说了,遇哥。”瘦猴嘴角抽搐,眼神坚定,“我怕挨打……不是,我支持任何形式的爱,真男人就是要搞男人,我懂你的哥!”
邱遇很想说他不懂,但这个时候冯岚从旁边小胡同走过来了。冯岚一开始没看见瘦猴,只瞧见邱遇,以为他又在纠结那个立牌,走过去道:“还看呢?”
邱遇转头看向冯岚,刚想给他介绍一下瘦猴,瘦猴已经匆忙道别,二话不说跑了。冯岚只瞧见一个背影,第一反应是有人找邱遇麻烦,几乎是喝道:“跑什么?”
瘦猴吓一跳,更是跑得头也不回。邱遇眼看着冯岚要追,忙把人拽住道:“是瘦猴,就帮咱俩打听这份工作的。哦对了,他和你还是一个初中的。”
冯岚一怔:“和我一个初中?”
“对,就比你小一届……你复读一年,他是不是该算小你两届?”邱遇说,“反正有一回吃饭他跟我说的,就你超市那份工作刚换到收银那天。”
冯岚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他是见了我跑的?”
邱遇心里有点明白了,他觑着冯岚的神色,有些小心道:“他是挺怕你,说你初三那会儿打架打出名了,但他应该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邱遇往旁边立牌示意了一下:“叫这玩意儿吓走的,觉得知道了咱俩的小秘密,怕咱俩连手削他。”
冯岚咬了下唇,没接这句话,只催促道:“走吧,回家。”
邱遇感觉自己被冯岚的表情戳了一下,几乎想立刻把瘦猴揪回来,让他去帮自己打听冯岚初中到底怎么回事。但邱遇什么都没说,冯岚这么避而不提,他要是执意探究,那太不像话。于是邱遇假装没有任何触动,一如往常地带着冯岚回家。冯岚也一如既往抓着邱遇的腰,并保持腰杆笔直以拉开距离,但他今天实在心烦,驶过第三个红绿灯时,邱遇冷不防感觉到冯岚把脸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邱遇心里一紧,问道:“累了?”
冯岚没回答,只是也抛出一个问题:“你跟那人熟吗?”
邱遇短暂地思考了一秒冯岚是不是怕他跟瘦猴打听过去的事,随即很快道:“不算熟吧,小公园打球认识的,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跟他们那帮人一起喊他瘦猴。”
邱遇故意逗冯岚:“欸,您初中到底是什么角色啊?这事说来也怪吧,那天放学才有人跟我说了你以前的事,晚上打球那点功夫消息就传到五中了。我感觉着您是个深藏不露的扛把子啊。”
冯岚一开始没吭声,邱遇也没催他。等又过了一个红绿灯,邱遇才慢悠悠道:“没惹你不高兴吧?”
冯岚轻轻地回了一个“没”。
邱遇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冯岚坐直了一点,邱遇后背被冯岚贴暖的一块瞬间就被风吹凉了。
“我意思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冯岚说,“扛把子肯定算不上,我不爱惹事,也没那个本事。名声……可能有一点吧。我以前的初中就在家附近,旁边三个小区,大爷大娘都一块花园跳广场舞,我家里出事后消息传得很快,一开始是在小区,后来学校学生也都知道了。”
邱遇手一紧。
“知道的人多了,流言蜚语也多了。”冯岚的声音很轻很远,被风随意吹散,“我重读初三的时候,说我妈不检点出轨的,说我爸在外头有人孩子都多一个的,还有说人是我杀的,我妈只是帮我顶罪……什么都有。我多了个外号,‘杀人犯的儿子’,也有直接喊我‘杀人犯’的。”
邱遇把车在路边停下了。
“我一直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一边觉得人是我杀的,一边还来招惹我……什么奇怪路数,是赌我不敢再杀人吗?”
邱遇喉咙发干,他艰难地问:“他们……做了什么?”
“就那点事。”冯岚听起来很无所谓,“我们学校还行,硬要说都是些好学生,不敢搞出什么大事。一开始孤立我,后来谁绊了我一下发现我没计较,就开始撕我的作业,往我桌子里塞骂人的纸条……我都拆开看过,用词幼稚,也没什么新意。都小我一岁呢,我一开始没想理,更何况我那时也很麻木,我姥姥一个带我又不容易,我不想弄出事让她操心,只想把书念完就得了,但后来我姥姥……”
冯岚用力闭眼,以此压住突袭眼眶的酸涩,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姥姥查出来脑子里有瘤后,也就是那年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有个人带着他朋友把我关在了厕所隔间里,说了好多我妈和我姥姥的坏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在那胡扯,问到底是不是我杀的人。我家的事……我就把隔间门踹了,跟他们打了一架。”
邱遇想摸烟,忍住了。
冯岚继续道:“我其实不知道怎么打的,后来有人去找老师把我们分开,我一回神,才发现好像下手重了。那边家长想让我赔钱,退学。我说……”
十六岁的冯岚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对面护着孩子的几个家长。他一方面觉得可笑,这帮废物多对一被打了还有脸告状,一方面觉得难过,他身边没站着一个能护着他的人。
于是他一咬牙,放下狠话:“行,我退学。反正我爸死了,我妈我姥现在都没功夫管我,退了学我就是无业游民,你们可把自家儿子看好了,别让我逮着机会。”
“他们就认怂了,毕竟不占理,也没要我赔钱。说是看我太穷,但我估计着是怕我妈出狱找他们吧……之后就没人敢再怎么着我,让我好好把初中念完了。”
冯岚呼出口气。
“就这么点事,我不是怕人知道,我就是懒得提……”
而且提了,就难免要被问起那桩凶杀案,凶杀案才是冯岚真正不愿意提起的事。
但冯岚不怕告诉邱遇,初中那点破事也好,凶杀案的真相也罢,冯岚对邱遇感到放心,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邱遇划进了自己的安全区。
邱遇反复捏着车把。他曾经关于冯岚被欺凌孤立的猜测成了现实,但不是正在进行的现实,而是已经过去的,谁也没法改变的现实。
天已经暗了,路灯亮起来,他们停车的地方离光源有些远。邱遇姿势别扭地下了车,看向冯岚。冯岚在夜色中显得相当单薄脆弱,邱遇垂眼看冯岚细瘦的手腕,细长的手指,想不出冯岚往死里打人的样子。
邱遇用更轻的,几乎浸透了温柔的声音问冯岚:“需要安慰吗?”
冯岚抓着车座,好一会儿才点头。于是又是一个月亮升起来的时刻,这次与在护城河边不同,邱遇伸出双臂后没有等冯岚靠近,而是主动抱住了冯岚。
有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邱遇渐渐听到冯岚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很克制,很小心,冯岚左手抓着邱遇的衣服,额头抵在邱遇胸口,右手用力捂住眼睛。
邱遇明白冯岚的意图,对他道:“衣服弄脏了就洗,再说眼泪有什么。”
冯岚吸了下鼻子。
邱遇轻轻拍着冯岚的背:“鼻涕就过分了。”
冯岚用袖子使劲擦了下眼睛。
他们就这样在夜空下停留了十分钟,十分钟后,冯岚抿着唇抬起头,检查了邱遇的衣服。
邱遇无奈:“我开玩笑的。”
冯岚不听,仔细确认邱遇的衣服没有被自己弄脏,这才安心地松了手。
冯岚低着脑袋不看邱遇:“谢了。”
邱遇拍了冯岚的肩膀一下,横扫心疼重拾自我,意思是指继续骑车。这次邱遇骑得很慢,冯岚也没再抓邱遇的腰,只是捏着邱遇的衣角,力道之轻,仿若猫的肉垫在拍拍挠挠。快到老街时,邱遇才又开口道:“你初中的事,是二鹏他们班一个叫王启轩的说的。前因我不太清楚,大概是谁往外说你跟我熟,传来传去传到他耳朵里,他就把这事告诉班里人,让二鹏听见了。”
冯岚默了一下:“启动的启,轩昂的轩?”
“我不知道,我就见了他一回,就你喝多了在我家醒来那天。”邱遇没瞒着,“这个话二鹏跟我说了以后,我就让他们把人约出来问了问。听完觉得他傻逼,就没管了。”
冯岚低声道:“把我关厕所里的就是王启轩。”
“操。”邱遇骂了一声,几乎立刻想起他约见王启轩那一次。
毕竟只是找人问话,张鹏刘鹏请了人来,还给点了吃喝。邱遇到的时候,仨人还写作业呢。见了邱遇,王启轩才有一点紧张,结巴着问:“这……我没得罪邱哥……”
邱遇说他是要问冯岚的事。王启轩更紧张,话都说不利索,邱遇本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得,现在看来,这孙子应该是没想着会有人为这个事找他,以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什么都他说了算了。
邱遇想起王启轩中间支支吾吾地讲:“只是听说打架了,我……我不太打听这些事,就是埋头学习,刘哥知道的,我就一书呆子。”
屁的书呆子。
邱遇咬牙:“这傻逼,等开学的……”
“他不惹事就算了,当年初三现在开学高三,高三还比初三重要,理他干什么?”冯岚说,“倒是你那几个朋友……”
“他们都是正常人。”邱遇说,“跟王启轩这种一看就脑子有坑的人不一样。”
冯岚笑了下。
“谢谢。”他说,“谢谢你……和你朋友。谢谢你们是正常人。”
邱遇心里软下去一大块,有什么粘稠且甜蜜的东西准备发酵。但那一点苗头太轻微了,只是被路灯晃了一下便消失无踪。邱遇随意道:“生而为人,我很正常,这是应该的,道什么谢呢。”
第23章 ☪ 态度
◎加油!太棒了!你真厉害!◎
邱林风推开家门时,陈雅已经在了。当年赵珍珠生孩子落了病,因为小时候听家里人说女人得这种病不好,谁也没告诉不说,还凌晨爬起来用冷水洗贴身衣物,等邱林风发现时已经晚了。
陈雅就在这个时候来到邱家,照顾生病的赵珍珠和年幼的邱遇。她是赵珍珠还在村子时的姐妹,跟赵珍珠关系相当不错,邱林风看她就像看赵珍珠的亲姐姐。
赵珍珠离世后,陈雅帮着照顾了邱遇一段时间,等邱遇晚上不再哭着找妈妈了便提出离开。邱林风连说带劝才塞给陈雅一点钱,让陈雅在阳城落了脚。
一直到现在,邱家门锁换了两次,每次都给陈雅一份钥匙。陈雅偶尔会来看邱遇,邱遇和陈雅的关系也不错,但没到什么都说的地步,因此陈雅一直不知道邱遇跟邱林风的父子关系这么差。这次邱林风请陈雅回来,说邱遇离家出走,希望陈雅帮着劝劝,陈雅撂下电话就来了。
邱林风拧着眉问陈雅:“雅姐,邱遇他……”
陈雅叹口气道:“没回来。这孩子,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是把我拉黑了还是换号了。”
邱林风抓着车钥匙,有那么一会儿看起来是想冲出去抓孩子。但他哪知道邱遇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能把钥匙拍在门口鞋柜上。
“这兔崽子!”邱林风骂道,“好好的家不待,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难管?”
陈雅又叹了口气。
“小遇一直很乖,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你让我回来也得跟我说清楚情况,虽然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但万一他什么时候理我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什么劝他?”
邱林风面上露了一点微妙的难堪。他换了鞋进屋,吱唔道:“也没什么,管教孩子吗,说不清的时候……打了两下。”
“怎么还打起孩子来了?”陈雅一下站起来,“小遇哪里是要打才乖的孩子?邱哥,珍珠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人走了说的话就不作数了吗?”
这话像把刀子戳在邱林风心上。
邱林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一开始动手打邱遇是为了什么事。可能是他有次考试粗心,丢了不该丢的分还犟嘴,也可能是他在外面玩忘了时间,回家太晚让当爹的担心了。
邱林风保证,他一开始没真动手,就是凶了点,嚷了几句,推了邱遇几把,绝对没使劲。但也不知怎么,邱遇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邱林风越看越不顺眼,到后来凡是能动手的邱林风甚至不愿意说话,他动手,邱遇躲避,沉默,反抗,父子两个打起来……
什么事都乱了。
但邱林风不是为了这个啊,他是想好好管孩子,他就是觉得邱遇应该再乖一点,再优秀一点,再好一点,这样才对得起没享多少福就病逝的妻子。
小孩不打不成器,不都是这样的吗?
邱林风点了根烟,含糊道:“他有时候太不像话了,我也是没办法。”
陈雅恼道:“没什么办法?你也不用跟我说你有多为难,我就问你一句——从前是谁跟珍珠说,他爹总打他,他以后绝不跟他爹一个样?”
邱林风手一颤,烟灰落在裤子上。
陈雅又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带孩子压力大,做爹的不够细腻,有时候想不到好的解决方法,就会打。但你没有我电话吗?你不能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来帮忙吗?你说不通就上手,没想过用别的法子试试吗?小遇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时候不像话过,他哪儿是那种不像话的孩子?”
邱林风沉默地抽着烟。
陈雅气得不行,抢过邱林风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小遇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打他,啊?”
邱林风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其实有阵子没打过他了,但他这次实在太过分……”
陈雅更怒道:“你还不是第一次打他?”
邱林风又不吭声了。
陈雅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稳定了一点,问邱林风道:“好,从前的你以后慢慢给我交代,他这次怎么了,怎么就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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