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如说了句“分手”便拉着行李箱灰溜溜回家。
京城按他记忆里那般下起雨。
一路灰蒙蒙的,整座城市的喧嚣都消沉了起来。
到家之后,李京如呆望着熟悉的大别墅,却没有那个心情进去——反正爸妈从来不跟他哥俩住一起,李景唐也是板着脸比笑得多。
空空如也,安安静静,好没意思。
李京如把行李箱一脚踢进走廊,坐在家门口的大理石水池上中二地淋起雨。
雨冰凉,逐渐渗透他整件T恤,让其变得沉重。
接着是运动裤。
很快他就落了一身湿。
“是她送的衣服......这样也好,正好扔了。”李京如想。
凌思佳喜欢得要命的阳光运动套装,就算只卖九块九,他在商场路过的时候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就是喜欢漂亮的、华丽的、剪裁别致的、先锋的衣服,繁复的饰品,以及从独立设计品牌或者古着店淘回来的个性挎包。
“人家是北京大老爷们儿,你这是什么?母0小爷们儿?”凌思佳总是半开玩笑地这样说。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进了眼睛,李京如觉得眼眶发酸,他不是什么0,也不是什么大老爷们。
只是李京如而已。
转睫间雨竟然停了,天也黑了。
李京如还沉溺在胡思乱想中,呆滞地抬起头——不是天黑,也不是雨停,是李景唐在背后无声给他撑起了一把伞。
“怎么了,在这里偷偷哭?”李景唐问。他的声音总是很冰凉,可李京如就是觉得可靠。
“哥!”
李京如委屈到不行,扑着抱上李景唐的腰,嚎啕大哭了起来:“你说佳佳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我好伤心。呜呜呜!”
李景唐低头,见刚熨好的西装被李京如的动作糊上大片大片的水渍。
他笑着摇了摇头,空着的手轻拍起弟弟的背,说:“分手就分手吧。咱弟这么好,她有眼不识珠。”
李京如丝毫没有安慰到,反而哭得更伤心。
李景唐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无奈地把伞丢了,扛起李京如就往家中走。
李京如的视线中天地倒转,眼前再也不见阴沉的天空,只剩青石板一一从眼中掠过,随之是台阶,大理石地板,浴室门口的地毯…
“你自己开个热水。”
李景唐把他稳当放下来,开始帮他脱衣服。
哥俩感情很好。
李家父母都是南方早年来北漂的打工仔,没几年就发了迹,后来就分开各干各的。自李京如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忙着生意,大姐搞酒店搞得风生水起,也一点都不沾家。
李京如几乎是李景唐带大的。
李景唐大学毕业哥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都是大男人,两人平时待在一起也没什么避讳,李京如就算当着他哥的面洗澡也不觉得害臊。
热气氤氲,温度适宜的洗澡水把李京如在外有些受冻的四肢泡得十分适意。
“哥,一起洗呗。”
李京如回头朝给他搓着背的李景唐招呼道。
李景唐身上刚刚也被他弄湿了,他一个人洗着热水澡怎么好意思?
“不了。”
李景唐一口回绝,手上利落扯掉李京如的一根白头发。
“干嘛?你害羞啊?”李京如挠了挠头,乐了起来。
李景唐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轻笑声。
“哥,我们都不要再恋爱了好不好,以后就咱就一起生活一辈子,多好?”李京如往后把头靠在李景唐的大腿上,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说。
恋爱好是好,可失恋的时候心真的太痛,他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他讨厌的事情,哥哥也不要经历。
“只要你想,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李景唐垂下眼睫说。
“好。”
在李京如看来,哥哥的眼睛很黑,总是有他看不懂的一丝黯淡。
“算了…哥你还是娶个老婆吧,这么多年,也不见你谈个恋爱什么的,好孤单。”李京如转念说。
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总要李景唐一辈子守着他未必太不懂事。
谁知李景唐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谈。”
“……为什么?”无脑问完李京如脑中突然蹦现一个巨大的“危险”标志,似乎潜意识里有什么在阻挡他把这个对话推进下去。?
他怎么会知道?
李京如骤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不,不!醒过来!”
而如果不停止这个梦,那接下来李京如就会再次经历连续的两记当头大棒。
他记得清清楚楚!洗过澡之后他和李景唐在讨老婆这件蠢事上有了一些很激烈的争执,谁都不让步,李景唐被他堵得束手无策了,脱口而出:“弟,你不明白吗?我爱你。”
“什么?”李京如麻了。
在他的追问之下李景唐多年酸楚终于再也掩盖不住,泄洪而出,让他强装的笑的比哭还难看。
“别说了,”他祈求般说道:“你放过我。别让我去爱别人。”
李京如瞳孔旋起八级地震,难以置信高声说:“哥,我们有血缘关系!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怎么能爱上亲弟弟?”
接下来李景唐的话更是有些惊悚了:“你也该知道了……小如,我们不是亲兄弟。弟,你是…爸妈领养的。“领养的?
话语落地,李京如只觉从头凉到脚——天塌了。
他向来很抵抗想起这件事情,即使是在梦中也绝不想再经历一次,于是挣扎了起来:“我知道这是梦,不要再说了!醒过来!!哥你听我说我虽然像个女孩子,爱穿那些衣服,但还是个男人啊,我有那个东西啊啊啊!你别说了!”
可梦中李景唐抓住了他的两个肩膀:“不,你一定要听——”
“不!我不听,啊!”李京如崩溃得尖叫起来,连抽起自己巴掌,想把自己从梦中抽醒过来。
李景唐的脸越来越近:“弟,我——”!
“呼。”
李京如用力把眼皮撑开,强行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尤为剧烈,仿佛还未从这最汹涌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他心有余悸,闭上了眼。
那时候他被李景唐告白只觉得震惊空白,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想通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件事情带给他的伤害也就越来越深,又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直至越来越难以释怀。
幸好现在不用面对李景唐。
“你现在很好。”李京如安慰自己说,“你现在在东非,那些糟心事还是少想一点,先享受一下这——”等一下?
刚刚,好像,看到,他的脚边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男人?关万春?
李京如睁眼的瞬间,昨晚在酒吧的记忆也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过了一遍。
——他好像带了个女人回来。
第12章 被迫切地需要
李京如看清床尾那人之后瞪大了眼。
这不是关万春,而是一个面生的男子,长得憨,人高马壮的。…
有病啊,看人睡觉?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问:“做什么?”
这男的是个老实人,被李京如这样一凶气势就弱了起来,说道:“你好,我是杰克。是玛丽的亲戚,这几天在这里借住,玛丽说这个房间常常空一张床,请问我可以住这里吗?”
李京如脸色变了又变,超级想说“不可以”。
然而,话到嘴边却生生止住。
之前关万春不就接纳了自己?
李京如心里苦笑起来,想关万春居然算得上是一个随和大方的人,之前甚至可以容许一个他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成为室友。
当时要换做是他,大概会宁愿外来人去伊森艾薇那里打折叠床。
关万春能做到,他凭什么不能?算了。
“OK,你睡那边。”李京如指了指自己的床的方向。
“好,谢谢。”
两人一齐看过去——那张床上有个女人在酣睡。
李京如拍了拍脑袋,心想:“忘了这岔了。”
克菜尔,哦不,克莱尔还没走。
要是没有那个梦,或许他会想要和这美女发展一下什么的,但是现在,他还是觉得单身比较好。
不谈情说爱屁事没有。
把克莱尔送走了之后,李京如跟伊森艾薇他们坐车去了学校。
他闷闷不乐地趴在车窗上看风景,一排咩咩叫的小羊正好穿过粗浓的马路飞沙,争先恐后过马路。
“连羊都知道要在抢着当最前面的那只。”李京如感叹道。
他却没这个朝气。
自从从李景唐口中得知自己不是老李家的亲儿子后,他觉得从前那股非要名利双收的劲就一点点在消亡。
他本该如父母期许一般读研究生,读博士生,进高校工作,一路拼搏一路高升,顺便在合适的年纪结婚生子。
但他是真的不想搞学术啊,本科论文跟导师推推拉拉的就让他觉得烦了,别说以后还要为了评职称硬着头皮发文章。
何况,李京如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走了学术的道路,就要面临许多人情世故,在各方的牵制与规训之下之下中慢慢变成一个像四边形一样循规蹈矩无趣的人。
他只想自由自在地创作。他喜欢自由。
可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他又该怎么回报呢?
如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听话的儿子的话。
“哎…”李京如长叹。
“别天天唉声叹气的!”
坐在旁边的伊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眨眼俏皮说道:“叹气的时候幸福会从嘴巴里溜走。”
“哟?”李京如惊讶回头,伊森这小子天天都黄里黄气的,居然也有这样正能量的一面。
“好吧,谢谢你的开解。以后会努力改正的。”
“知道就好,对了,我有几个之前在集市买的指甲油,不想带回去了,你留着吧。”伊森又说,“还有,我们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去看动物大迁徙啊!别懒懒地又想睡觉。”
怎么有点托孤的意思?
李京如想起来,伊森艾薇这批志愿者比他来的早得多,总给他一种“他们是永远驻扎在这里”的感觉,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这批志愿者周末过完就走了。
旅途间遇到的人,本就是一期一会。
李京如有点不舍地回应道:“好。”
这一天过得很充实,李京如不仅上了两节课,还陪孩子们玩了踩高跷丢手绢等等游戏,末了因为艾薇他们要走了,莉莉还叫几个高年级孩子给他们唱歌——我给你我的花,给你我的拥抱,给你我的大米,给你我的吻……
直到夕阳坠落,学校已远远落在车的后方,孩子们淳朴又活跃的歌声仍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着。
明明是两档子事,但李京如就是联想到这里常常见到的——空中孤独盘旋的鹰以及漫天的黄飞沙。
在踏足这片高原之前,李京如对这片土地的印象仅仅是极度的贫穷与横生的疾病。
直至他亲身生活其中才后知后觉:这里固然有茫然的贫困,有生活的窘迫,许多疾病需要在到来之前接种疫苗去防范,但更重要的,这也是一片生命力蓬勃的野性大地,它有泥泞,有苦难,唯独没有沉闷与拘束。
蒙巴萨,滨海办公楼。
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蓝海,落地窗透进的晨光映着一高大身影。关万春伏案处理着文书工作,右手侧是一杯冷下来的咖啡。
助理把一叠文件轻手轻脚放在桌上,向端坐着的男人投去充满敬佩的一眼。在关万春手下工作了四年,他最佩服他老板的就是对工作的态度:永远严谨,永远能在重压之下有条理地运作。
但偶尔也觉得老板工作时其实太过于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械,缺少了点人情味,怎么说呢?好像对这份事业总有些自我强迫性的努力,实际上从来没有从中享受过一点乐趣。
“老板,您这办公室后面的房间怎么办?”助理收起发散的思维问。
“那个房间?”
关万春皱着眉抬头,熬了一夜眼睛有些红。
“是!”明明共事多年,但被这样一双强势的眼睛盯着,下属仍旧感到一股不自在。
“前段时间那场风雨把窗砸破了,里面的画虽然听您的转移到了仓库,但这个房间这样乱着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了。找个时间翻修一下,做我的个人储藏室。多余的东西…都扔掉。”关万春淡道。
“好。”
助理临走前又问了一句:“老板,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市区那边?”
关万春略作思考:“下周吧。”
“好的老板。”
待助理走后,关万春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离开案桌来到方才所说的房间面前,拧开球型把手。
一间被风雨摧残过的画室映入眼帘。
哪怕关万春极力控制着,心中还是微微一颤。
满地缭乱,水渍横生,好不光彩,如同他与琼纳斯之间的破碎过往。…
大学毕业后他向家里公开出柜失败,被一张机票强制送到这个印度洋西岸上的国家。
名义上为锻炼,实则是流放。
琼纳斯那年刚考上研究生院,但为了陪他,那两年的寒暑假都飞来肯共和国和他一起度过。
一开始关万春以为这是他余生美满的开端。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拥有了一个小小的、由自己组建的家庭,像他恩爱的父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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