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是多坚强的omega。方知宇从来都知道,他崇拜他的母亲,就算得不到爱,他也爱着他。他时常感到亏欠,因为他的母亲从来不曾对他责怪。
那还不如责怪。分明是他带来这一切灾难,可他的母亲依旧选择将他带来这个世界,这本身已经是爱,不是吗?这是最深刻的,与生俱来的爱。没人应该伤害她,他的父亲不可以——那个曾与她相爱,又转头爱上了另一个alpha的omega,也不可以。
那是姜仪的母亲。多可笑,他的妈妈,会爱上那样一个没用的,因为一个alpha就要死要活,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的omega。
“徐芷,她叫徐芷。”女人的声调柔和,视线黏在照片上,是怎么都化不去的柔情。她很少对方知宇笑,那是第一次,他从自己母亲的眼神里见到如此的温和:“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嗯,很好听。”方知宇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但是他害怕。本能在告诉他,应该要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才可以,他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才踌躇着上前,用尽所有积攒的渴望和勇气,很轻地搭住属于自己母亲的,带着温和香味的小臂:“很好听……妈妈。”
他快速急促地念,尾音收在咽喉里,生怕慢了一点,就会被对方制止这种暴露的贪欲。
他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
“知宇,”女人身上是温热的,和他从前见的不一样,带着让人想要流泪的体温,和香甜奶油味的信息素:“再喊一声,不要怕。”
“……妈妈。”他也是真的流泪了,那个夜晚好静谧,他天真的以为自己被接纳了:“妈妈。”
方知宇小声的,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他以后都能在这样的信息素里睡着吗?
我爱你。他想,等到以后,他一定可以说出来,再也不会怕了。
可是没有以后,他怎么等得到以后?他亲眼看着女人死掉的。割腕死的,鲜血淌了一地,顺着白色的床单,连生命的结束都像绽开的玫瑰。
他不害怕,方知宇一点都不害怕,他不该害怕,如果他害怕了,那还有谁会在乎他的妈妈?
他甚至不曾出声,安静得诡异,一点一点,擦去了渗入地板的血迹。女人的身体好轻,他明明准备了十分的力气,却花不到七分,就能把她抱起来。他换了床单,擦去腕间骇人的鲜红,熟练地替她将伤口包扎,陪在旁边坐了许久,一直到警察上门。
方知宇凭什么不能恨?他凭什么不能恨?
他第一次同父亲发生争执,可是反抗无力,年幼的alpha在位高权重的alpha面前如同蝼蚁,脆弱的不堪一击。方知宇凭什么不能恨?连夜被送去国外的时候,有谁会认为他不幸福?
他得到的东西,需要他付出这样痛苦的代价吗?让他拥有和失去的时候,他能够做什么选择吗?这根本不是他想要选的。这根本不是他想要选的!
他恨死姜仪了,他恨死姜仪了!如果没有他,他的妈妈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爱人过世,没有他,他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可他不能死。
这么多年了,方知宇从来没有停下过,他监视了这么久,他要看着姜仪爱上,要看他失去,要让他一无所有。
姜仪……姜仪,方知宇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他永远记得。从祈云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姜仪会爱上他的,没有人会抗拒得了一个暗恋多年,深情而忠诚的狗。
何况姜仪这种严防死守,利益场上浮浮沉沉,哪里见过这样的真心?他怎么抵抗的了。
方知宇当然得意,他得意地为自己开了数不清的红酒,看着那头的监控画面,他快要得意的死掉了。
雨夜,狼狈的omega和英雄救美的骑士。误拨出去的电话,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是他早就差人改好的备注,是他联系好的人,这本就是专为他设下的局。
姜仪拿什么跟他玩?这就是他失去之后应该得到的东西,因为他姓方,所以即便远在国外,也能轻松地掌控一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方知宇感到满足,他切实地快乐,因为此时此刻的袒露一切:“你该感谢我,你们都该感谢我。”
如果不是他,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相遇,祈云他这一辈子都不敢触碰姜仪,姜仪也压根没机会被人真诚地爱上那样久。是水中不可触得的天上月,他是他们的恩人。
人和人之间哪里会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是有人推波助澜,不过是有人暗中安排。他们算什么天意,有什么爱不爱的,他姜仪又有什么资格来恨自己?没有他的安排,他们谈何相爱?
如果不是因为他不被允许回国,方知宇哪里等得到现在。他就是疯子,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个事实,他迂回地策划这么久,而现在,就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刻。
方知宇深吸一口气,猛地撇开姜仪的脸。光是多看一眼,他都要感到恶心,这里的空气恶心,但他的心情太过畅快了,所以也还算能够忍受。
“是我给他工作的机会,姜仪。”方知宇说:“如果不是我,他甚至走不到你的身边,这就是生来的差距,但我给了他弥补这种差距的机会。他应该感恩我,你也是。你不是爱他吗?”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方知宇直起身子,他笑得不行,还是佝偻下去:“你太配合我了,我原本还想,我要怎么才能让他来我身边,但你自己把他赶走了。”
“你亲手把他送到我边上来,让我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让他以为离开你,可以碰上友善的,真挚的爱。”方知宇长舒一口气,多少年的积压终于在此刻释放出来了:“你不是来意大利找过他吗?你后悔吗?”
“等待的滋味好受吗?我看着你从天亮等到天黑,亲手推开的人想要挽回,痛苦吗?”
姜仪一直没有表情的眸子终于颤动了。他麻木地扭过头,近乎笃定了:“是你故意的。”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姜仪说不出话。他静静地注视,漆黑的瞳仁半点无光,姜仪咬着后槽牙,他伸手揪住方知宇的衣领,用力拉向自己,omega狠狠向下砸去,他控制不住:“你他妈故意的!”
从不是元家,是他方知宇暗中使绊,故意在他好不容易想清,在他终于要放弃一切,明明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他早一点,他早一点,祈云就不会落在这个人的手上——!
“哈,”方知宇别过脸,牙龈被被这一拳打的出血,嘴角应该肿了。他不气反笑,还称得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你自己选的。”
他冷漠的,平静的,再一次对姜仪强调这个事实:“是你自己选的。”
“你明明有很多种选择,姜仪,你比我幸运多了。”方知宇想,这就是折磨。而他隐忍的这么久时间,他对姜仪的折磨,才刚刚开始:“明明是你自己不珍惜,你有爱自己不珍惜,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你那么多选择,我他妈对你够仁慈了,是你自己不珍惜!”alpha如愿露出扭曲的笑意了,他转过身,因为直冲天灵盖的快感而笑的快要倒地,这种肆意指责的感觉,太爽了,而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姜仪根本无力反驳:“你大可以留下来挽回他,是你自己要回国的。你舍弃不下你的一切,所以你的爱就这么廉价,知道吗?”
“你的所有都不值钱,但是我可以!”方知宇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情绪激动地:“我可以放弃一切,我连命都可以,但你不行。你为什么输给我?你比不过宋时微,你当然只能上不得台面。”
“宋时微……”姜仪有点失神了,他依旧没有表情,可是他嚅嗫着双唇,还是逼迫自己发出声音:“宋时微,你救他……不,你设计的?”
“我设计什么了?”方知宇饶有兴趣,他兴致勃勃地抬起眼,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他的事?”
姜仪知道了:“也是你故意的。”
方知宇觉得他没意思,收回笑容。这些事于他而言都是尘封的过往,如果不是姜仪提起,他甚至都想不起来:“是啊,所以呢?你半辈子都比不上的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攀不上的高枝,拼了命想要得到的所有,我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失去。这是我和你的差距,但我给你机会了,你看你现在拥有的,不都是因为选了回国吗?”
“是我给你选的,你不感恩我吗?”
“姜仪。”方知宇一字一句:“这是你给他带去的灾难。你的每个选择,都在推他进深渊。”
◇ 第78章 “失控。”
“……”姜仪深吸一口气。
站在这里时,他本该为自己辩驳。至少这样一场同方知宇交锋,他不能落在下风。他原本也没想过落败,可方知宇他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因为在内心深处,姜仪自己也这样认为。
他完全的认同方知宇,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字冤枉自己。全都是他的错,祈云的苦难就是由他而来。
他无法反驳,哪怕是现在。
姜仪说不出任何话,即便是一个“不”字。
方知宇还在继续,他已经停不下来,像精心介绍属于自己的孩子,他想把所有的一切细节摊开,彻底刺进姜仪的心脏。
姜仪死了多简单,方知宇才不要他那么简单地去死。那样太轻松了,姜仪不配。
“他去找你了吧?”alpha停下笑了,他掏出手帕,细细擦过自己唇边又一次溢出的血,轻声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离不开你吗?”
“他生了好多病啊,是不是?”方知宇口吻轻佻,他语气轻飘飘的,尾音跟着上扬些许:“心疼么?因为你。”
“方知宇。”
姜仪咬牙切齿,他牙关因为用力而溢血,omega忍无可忍,他快要把全身骨节都捏碎,想要把面前的这个人杀了,可他不能。
他必须听完,这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份痛,他都必须听完。他要逼迫自己记住,他应该永远记住。
他要让自己一辈子记着,他都欠了些祈云什么。
“是你做的,你给他下药了。”哪怕他已经知晓,姜仪知道。可他知道得太晚了。
祈云早就提醒过他了。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明明那么痛苦,明明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祈云却还是在提醒他。
他想他到底在辜负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究竟又错过了什么?姜仪忘不掉,他永远记得祈云的眼神,在阳光下多么好看:“去看看吧,你不是拍了照片。”
他说他过得不好。可他分明最不会说自己痛了。
姜仪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后悔才可以,看见那些照片,姜仪已经因为愤怒,痛苦和绝望而想当场叫方知宇去死。
他更恨的是自己,他恨自己的胆怯。为什么已经叫人拍照监视,却还是不敢看,但凡他有哪怕一次没忍住思念的苦,翻开邮件看上一看,他都有无数次机会阻拦。可他偏偏没有。
姜仪走的每一步都出错,每一步都让祈云那样疼。
而后悔是最无用的事,伤害早已造就,祈云却没怪他。
祈云那么聪明,他会不知道吗?
他只是总被爱意蒙蔽双眼,或者说自欺欺人。他那么优秀……姜仪笑了,是的,他爱这个alpha。
他爱的alpha本身就是个足够优秀的alpha。
“你欺骗他,你因为他信任你,害得他现在这么痛苦。”姜仪从见到方知宇开始,一直都没有表情波动的脸终于掩饰不下去了。他说的眼眶泛红,情绪比方知宇还要激动起来,俨然一个不理智的疯子:“他做错什么了?你恨我,你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他那么信任你方知宇!”
“他难道不信任你吗!?”方知宇不再装了,他血液都加速流动,全身亢奋起来,音量越来越高:“你不还是要跟元庭结婚?!”
“你不也他妈的那么对过他!我就算伤害了他的身体,至少我没有让他因为我伤过心,我装也装到现在了,我还能接下去装一辈子,你能吗!?”
方知宇笑的喘不上气:“我没有你恶劣!姜仪!我可以伪善一辈子!”
姜仪无话可说。他觉得面前这个疯子无可救药,而跟这个疯子多费口舌的自己也同样无可救药,方知宇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同类人,他没资格五十步笑百步。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空气里的尘埃漂浮着,弥漫着多年失修的腐烂气味。这处是座废弃的工厂,背后就是墓园,那里是徐芷的墓地。
也是方知宇母亲的。
“不过没必要了,”方知宇缓了缓,他呼出气了,理智也跟着一起回笼。他笑了,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舍得掏出来——是把形状流畅的手枪。
黑黢黢的枪口冰凉,抵上姜仪的额头,他轻声说:“别怕,我不杀你。”
他站起来,不顾身上的灰尘,像个兴奋的孩子,炫耀什么新鲜玩具似的,掏出手机来:“要死的不是你,姜仪。”
“我不需要再装什么伪善了,因为需要看我这样的人啊,”方知宇可恶地停顿住,有些亢奋地拉长语调了:“……因为他祈云呢,马上就要……”
方知宇凑到姜仪耳边,轻声说:“——死啦。”
他语罢,止不住地笑起来。笑的急了,连眼泪都生生呛出来,方知宇还是可惜。
他知道,他还是感到可惜。
如果祈云爱上他就好了,如果祈云爱上的是他就好了。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方知宇想起今天早上的祈云,冷冷淡淡的模样,他知道啊,他知道祈云猜到了。祈云一定对他很失望,可他都那样失望了,都没舍得对自己说一句狠话。
方知宇想,他明明可以幸福地被埋在鼓里,至少那两年,过得真的快乐。可他偏偏自己发现了,闹的现在这样,为什么就不能笨一点呢?
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方知宇解开锁屏,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动起来,是一段有点模糊的监控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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