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有了答案:“往那边走。”
她指了一个方向,身形微晃。
这回是幕流月伸手把她稳住了,“明青!”
幕流月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名为担忧。
明青不由笑了,纵然此时生死一刻、性命攸关,她却打心里感到开心。
“师姐,没事的。”
只是先前上清广场上应对危宵月和那些妖族、魔族,她既要操控剑阵、又要用登天塔,一心三用,难免心神疲惫。
再动用天命神通会感到累是很正常的。
但这点累跟师姐的性命相比自然无关紧要。她还能坚持。
她继续挥剑逼退那些黑影,护着幕流月边打边走。
黑雾随之而来,但追赶的速度比不上明青劈砍的速度,于是越来越淡。
淡到几乎没有时,明青和幕流月到了这座险境里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是明青以「洞察」的天命神通感知的。
幕流月到后面几乎是挂在明青身上被明青半抱着到安全地方的。
明青从丹田空间里拿出衣服铺在地上,把幕流月放了上去。
血很快将铺在地面上的白衣染红。
明青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她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丹药,自己吞了两颗,正要拿给幕流月,对上她的眼神后忽然愣住。
先前幕流月给她处理伤口却不上药的困惑自然而然有了答案。
人族的灵丹灵药对魔族是不起效用的。
堕魔者虽为人族,堕魔后却被归进魔族的范畴。
所以幕流月没有带丹药,无法给她上药。
所以此时此刻,她手里的丹药对幕流月没有任何作用。
堕魔者和魔族受伤后只能听天由命,捱得过就活,捱不过就死。
“我应该走不出这座险境了。”幕流月忽然出声,既有苦涩,也有解脱。
“不会。我会带师姐一起离开。”明青皱着眉打断。
幕流月看她一眼,笑了:“怎么带?”
“远离黑雾,你便不受影响,血止住,伤迟早会好。我却不是。”
尾音里压不住痛苦。
险境天然的黑雾似乎极为厌恶堕魔者的魔雾,两相碰撞,痛的是堕魔者本人。
纵然现在在安全的、没有黑雾的地方,幕流月还是会痛。
她还在流血。
那些黑雾对她的腐蚀半点不减。
她脸上的笑是自嘲。
明青看在眼里,心里情绪来回翻涌。
她握紧拳头,有些迷茫无措,似乎被三百年前那种无助感所支配。
但很快她就松了拳头,眉宇间只有坚定从容。
眉心青光微闪。
幽暗黑沉的狭窄空间内,一株青竹自明青背后伸出枝丫,垂到幕流月面前,轻拂她的脸颊。
触感微痒,幕流月愣住。
脖颈微凉,明青将什么东西挂了上去。
“这是护心锁,能护住修士心脉。”
那是明青在荒府里拿到的,不用滴血认主,挂上就生效。
堕魔者不能用丹药是因为丹药需要内服,护心锁却不同。
而且荒府里的东西,应当也不是一般灵宝能比的。
当然明青并不确定护心锁对幕流月一定有用,但只要可能有用,那么就值得。
挂好后,明青抬起右掌,左手并指如剑割破掌心,鲜血很快溢出来。
“明青,你——”幕流月脸上藏不住震惊。
明青将右掌抬到幕流月唇上,血很快滴了下去,在青竹灵相的青光里跃出生机。
“师姐知道我是无瑕道体,知道无瑕道体得天眷顾,那么无瑕道体者的血自然和别人的血不同。”
“我的血能救命。”
虽然不是任何时刻都有用,但至少此时此刻,她的血真的能抵消险境黑雾对幕流月的影响。
“若堕魔者真的天地不容,若无瑕道体者真的得天眷顾,那么,我明青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好运借给幕流月。”
明青掷地有声,看向幕流月的眼睛亮晶晶:“师姐,借完以后,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第37章
唇上血腥味散开, 流的血是凉的,唇上滴落的血却微热。
幕流月久违地想到日光照耀的感觉。
明青的眼睛很漂亮很有神,她唇角上扬, 脸上满是认真和开心。为她和师姐一样而开心。
幕流月和她对视着。
许久, 她先顶不住移开目光, 感觉被黑雾影响的腐蚀和痛苦确实少了很多,伸手把明青抬到她唇边的手拿了下来。
“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幕流月撕下一块黑布缠上明青流血的掌心, 布条缠了几缠, 面上表情淡淡,声音却很是严肃郑重。
灵丹灵药对魔族无用, 明青的血却有用。
既然对魔族有用, 那么对魔族以外的妖族和人族呢?
若是被别人得知, 还不知道会生出怎么样的风波?
明青是无瑕道体, 原就被许多人注意着。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青读懂幕流月的意思后,唇角上扬, 笑容越加灿烂:“师姐,我知道的。”
她不是三百年前的明青,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怀璧其罪的意思, 也知道无瑕道体的意义。
因而她的回答也极其严肃郑重, 一字一字、格外清晰,重重敲在幕流月心上:“我只告诉师姐一个人。”
只告诉她一个人,意思就是信任她,信任到愿意交付性命的地步。
上清宗少宗主、无瑕道体的性命多少妖魔想要、多么重要?
结果明青就这么无所保留地给了幕流月。
幕流月心微跳,迎上明青明亮清澈一如少年时的目光,才知道明青对她的信任非但没有减少, 还增多了。
她一如既往相信她。
时移世易,三百年在修士看来其实很短, 对幕流月来说很长是因为变化翻天覆地。
她以为一切都改变了。
上清宗、正道修士、抬头所看到的天空、手里的武器和周围的同道都远去,曾经生死并肩、现在刀剑相向……
忽然发现有一个人没有改变,会一直一直信任自己。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心情格外复杂。
幕流月垂眸,许久才再次出声,是很明显的转移话题:“你能感知到险境的出口么?”
“能的。”明青面上含着笑,眉眼间隐约几分自信得意,再次看得幕流月有些出神。
寓意生机希望的青光亮起,和青竹灵相互相辉映。
青光落在白衣的女子面上,衬得她俊逸出尘。
明青原本也伤得不轻,但她有丹药。
加上也许真的承天护佑,她恢复得很快。
“我们先前走过的道路和险境出口是同向的,所以沿着原先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就行。”
“只是继续往前,那些黑雾和黑影许会重新出现。”
明青说着,并不惧怕,左手拿起明月剑比了比,颇有信心:“我能护好师姐的。”
她终于修炼到能保护师姐的地步。
哪怕只是碍于险境的环境,明青也有几分藏不住的开心。
她开心地继续对幕流月说:“师姐,看,这是明月剑。”
她会好好用师姐的剑带师姐离开险境,就跟师姐当年护着她一样。
明青把明月剑往前送了送。
剑上白光触碰到幕流月四周自带的魔雾,光芒更盛。
长剑在轻颤,是灵剑再见到主人的欢喜。
剑光亮起、剑芒锋利,是灵剑和魔雾天然的敌对冲突。
幕流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明月剑。
剑柄、剑锋、剑光,都是曾经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剑上还有她的印记。
她能感应到明青没有抹去,她还是明月剑的主人。
但现在,这柄剑在排斥它的主人。
这种排斥不是明月剑所愿,而是灵剑本能。
她面无表情看着。
明青难过极了。
她若无其事收回明月剑。
这回轮到她转移话题了,“师姐,我们该走了。”
幕流月兴致不高,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明青拿着明月剑起身。
往外走了几步,后面静悄悄,幕流月还坐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在出神。
她还沉浸在明月剑排斥的悲伤里么?
明青原地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师姐?”
幕流月抬头,面上表情不是如明青所想的难过悲伤,反而有几分无奈窘迫:“我走不了。”
她泄愤般轻捶地面:“我的脚现在使不上力。”
明青微怔,上前查看一番,很快有了结果:“应是黑雾影响所致,离开险境就好了。”
至于走不了该怎么离开险境——
明青看着幕流月一脸窘迫恼怒的表情,忍住笑意,背对着她半蹲身:“师姐,上来吧。”
幕流月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搭住了明青的肩膀,被她稳稳背了起来。
被人背着和自己走路看到的景象自然是不同的。
这是一种新奇的、从未有过的角度。
明青看起来跟竹子般轻逸修长,肩膀却很有力,感觉很安全。
明青向外踏出几步。
不出意料,黑雾很快围了上来,藏在后面的黑影蠢蠢欲动。
青光亮起,明青放出青竹灵相罩在幕流月上方,左手明月剑向前劈去。
许是因为青竹灵相的影响,明青感觉应付起那些黑影远没有先前困难,甚至团团黑雾在撞上青竹散出的青光有消散的趋势。
青竹灵相,生机、希望、春意么?
幕流月不用对付黑影,观察到的比明青多,很明显能看出险境黑雾确实是忌惮青竹灵相的。
也不光是险境黑雾,她堕魔后四周挥之不散的魔雾也是如此。
那些自她堕魔后便时刻不散的魔雾此时淡了许多。
按理说,魔雾和堕魔者、魔族息息相关,魔雾变淡,她该感到痛苦不适才对。
幕流月却没有什么感觉。
甚至在青光的笼罩里有些舒服。
明青也是如此么?
她看向明青,很快发现不是的。
青竹灵相影响魔雾却不影响她,反过来对明青却不是的。
她修上清宗功法,是最正宗的正道修士,触碰到魔雾后会被影响、会感到痛是很正常的。
那是正魔两道天然的敌对排斥作祟。
也就是说,明青先前馋扶她、此刻背着她所前行的每一步,都在经受着魔雾腐蚀的痛苦。
她却表现得若无其事。
幕流月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三百年前的无名峰。
彼时那座山峰被做了手脚,修为不到结丹境无法踏空而行,而没有修为的凡人原是绝无办法走到山顶的。
坠崖前那一刻,她却似乎听到了明青的声音。
明青那时走到了山顶么?她是怎么走上去的?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步步向上走的?走到山顶却看到她坠崖,明青那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幕流月想到这些问题,心有片刻的颤抖,竟是不敢再继续去深想。
明青似有所感,适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问:“师姐,我的左手剑练得如何?”
尾音微扬,压着些许期待。
剑声冽冽,她挥剑向前,边走边变幻剑势,掀起道道锋利剑风,意在施展出最擅长、最拿手的剑法。
幕流月不知怎么想到了“孔雀开屏”。
她轻笑一声,认真去看明青的剑法。
一看就看出了许多熟悉的痕迹。
那是她曾经修行剑道的痕迹。
明青施展的左手剑遵循着她的痕迹而前行、舞动。
“师姐曾经说,即便我永远无法觉醒无瑕道体,右手永远剑意凝滞、无法挥剑,还有左手。”
“师姐,现在我右手剑和左手剑都有在修行。”
右手剑,修上清宗剑法、修自己感悟到的剑法、修属于明青自己的剑道。
左手剑,遵循幕流月所留心得、痕迹而修。
明青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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