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但他还是抱着男生说:“我五岁时,作为元帅的Alpha父亲去世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干脆从头说起。
“父亲待我极好,从小悉心呵护,穷极全力地教育和培养,连同他的属下们对我也一直毕恭毕敬。即使他在我五岁时就过世了,但其后的十年、十三年,甚至直到现在,他们依然觉得我是银翼军的少帅。”
“嗯。”盛澜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眼睛在所剩无几的月光中依旧明亮,好像里面落着一片星河。
于是郁诚晏又忍不住在那双特别好看的眼睛上亲了亲。
他继续说:“我十五岁时,Omega父亲也去世了……这些我好像跟你说过,他是自杀。”
“嗯……”盛澜也低低地应了一声,跟着垂下眼睫。
郁诚晏说:“我以为他是因为我精神力暴走的毛病治不好,他失去了希望,很崩溃才选择自杀。但是十八岁那年,我又忽然知道,原来我不是郁元帅亲生的孩子。”
“有人告诉我,我的母亲因此事而羞耻,所以他选择了自杀。”
盛澜:“……”
“他一样以我为羞,所以他才选择在我面前结束生命。”
“……”
“但过了大约一年,竟然又被我发现了他彻底放弃希望的原因,以及我精神力失常的原因。是因为……”
一开始还可以平静诉说的人,这会儿语气却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厌恶。
——无论多少年后,无论再怎么去解决处理过这件事,再提及此事的郁诚晏还是难免觉得恶心。
“因为如果要跟那个人的姓的话,我应该只属于奥尔蒂斯家族。……我这样说,宝宝你明白么?我的Omega父亲,他的名字叫塞缪尔·奥尔蒂斯。”
“……”
盛澜被对方握在手心的指尖一瞬间收紧。
述说结束,郁诚晏依然低眸望着怀里的青年。
他半幅面孔淹没在黑暗里,另外半侧,浅银色的头发却在浅淡的月光下被映得雪亮。
他生来便有一张堪称英俊完美的脸,红琥珀一样的眼眸漂亮又矜贵。
一副标准的皇室纯血贵族相貌。
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完美继承了塞缪尔亲王相貌上的全部优点,所以才跟郁元帅不像。
但只有零星几个知晓真相的人知道,不是那样的。
至少,不全是那样。
而那零星获悉真相的人,现在已经基本都不在世上了。
那毕竟是一桩真真正正的皇家丑闻。
早些年为了掩盖这桩事,老国王甚至下令,整个帝国取消并禁止亲子基因检测。
皇室纯血贵族最标志性的银发红眸,也不再是高贵和时尚的标志。
整个皇室都低调了下来。
只为了掩盖他的出身。为了他能有个更明亮完美、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倒不是郁诚晏本多受他们的宠爱。
他们最初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一向实验——为了验证一个怪诞不通伦常的疯狂科学家提出的理论,为了弥补当年机甲制造技术的不成熟,为了制造出精神力强到超乎想象、最能适应战场、也最擅长战斗的人形兵器。
而郁诚晏的确如他们最初所期望的一般,从出生开始,各项指标就都是最优秀的。
他完美得超乎想象。
完美到,一些本无法接受这件事的人,最终都选择主动维系这个丑陋肮脏的谎言。
直到郁诚晏精神力暴走、无法控制的那天。
这场长达十几年的实验,在连最初的牵头人——上任老国王也已经去世了很多年后,宣告失败了。
所以过去的郁诚晏为何不想接受这些呢?
十五岁时,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银翼军的少帅。
十五岁,他为自己不能自控的精神力间接害死母亲而感到羞愧。
于是他将自己放逐在外面最凶恶的战场上,开始了漫长的自我训练。
十八岁时,他获悉原来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母亲原来是为此而自杀。
这让他更感到迷茫且痛苦。
但来自父母亲的、帝国的、以及军队十八年的教育,仍旧让郁诚晏坚定不移地承担着自己的使命。
他精神力尚不能自控,便只进行单兵作战。
帝国或联邦哪里遭受了入侵,他必定第一时间赶到。
他不在乎虚名,也不会推脱任何责任。
即便银翼军几次改组,昔日郁元帅的手下也已经成为镇守四方的大将军;而他身为国王的舅舅既忌惮他又依仗他,两方都将他视作制衡对方的棋子。
但只要大家还认他需要他,为了守护帝国,他依然愿意做银翼军的少帅、皇室未来的亲王。
郁元帅活着的时候不曾嫌弃过他,视他如己出,他也依然只认他为父亲。
他愿意守着空荡荡的元帅府。
愿意继续在外忍受孤独,更耐心地、也更严苛地训练自己。
他在等自己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的那天,接过权柄,完成父亲“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帝国子民”的夙愿。
可这一切,又在他得知真相背后的真相后,骤然变得荒唐和可笑。
十九岁。
他得知母亲不是因为曾对不起父亲而羞愧自杀。
也更不仅仅只是源于对自己无法自控的失望。
那个外表脆弱总是哭泣的Omega,曾是最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他忍着极端恶心的心情创造了自己,因为自己的优秀,他开始活在究极的梦想里,最终却死在了梦想破碎的那天。
而自己,也不过是他们在权势的欲望下,催生出来的怪物而已。
他们创造了奇迹,也亲眼见到奇迹的陨落。
他们创造了自己,也将自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异种”,因而毁了自己。
他的确成了依靠精神力,就可以带来巨大杀伤力的人形武器。
但在那之前,他却因此暴走,率先丢失了自己。
所以理所当然的,那个Omega到死的那天,也依然厌恶和痛恨着自己,以身为失败品的自己为耻。
而郁诚晏甚至无法知晓,父亲对他的疼爱有加,究竟是因为自己是自己,还是因为他的“优秀”。
可他还能怎么做呢。
当年的罪魁祸首都已经死得差不多。
唯一剩下的那个人,自己又真的能杀了他么?
于是那之后,郁诚晏开始了第二次的自我放逐。
前两年还是比较痛苦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生来和活着的意义,也不清楚未来要走的路,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于是帝国需要他单兵作战,他便走上了漫长的、只有一个人的征途。
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过后,看开了,又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没有因得知身份而改变。
区别只是他不需要再为了向那个厌恶自己的Omega赎罪、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接过那令对方梦寐以求的权柄了而已。
他开始发现,无论他是谁,无论别人叫他什么,他佩戴什么样的肩章、住在哪里、睡什么样的床铺,他以前能做的事,就是消灭污染物、抵御虫族。
而他未来的使命以及还值得继续存续下去的价值,似乎依然是消灭污染物、抵御虫族,一人独自作战、哪里需要他他去哪里。
没有分别。
所以其实他并没有排斥那些权利。
他只是没有想过要把它们拿起来。
如此而已。
……
到此为止,这就是可以回答青年问题的答案。
尽管还不算是他全部的过去。但……
“宝宝,你怎么又哭了。”
黑暗里,郁诚晏的嗓音极低也极轻。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拭去青年睫毛上面挂着的小泪珠,又骤然想起了什么,改为俯身、以薄唇相贴,一点点地将它们吻去。
“对不起。”
干燥的唇温柔落下的间隙,郁诚晏语气带着懊恼和无措。
——他又将青年弄哭了。
于是他更不知所措地安抚着对方。
但黑发青年却颤抖到不能自已、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对不起。”
盛澜拼命向对方道歉。
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个缘由!
脑补中的,郁长官从小被当成元帅继承人来培养的沉重;或是作为皇室亲王继承人、但不感兴趣的叛逆;亦或者是夹在两方之间难以抉择的无奈,因此干脆隐藏自己、选择以此维持平衡的宽忍。
竟然都只是他无知无明的脑补。
他穷尽想象力地去设想,也还是把郁长官想得太肤浅、太平白了!
可这样的真相、这样复杂的情况,他单纯听一听都觉出了当事人的苦累,孤独、心痛和无所适从。
而那个当事人,却是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盛澜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了,他立即拥着被子坐起,眼神充满慌乱和心疼。
可郁长官就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他还未挣扎起身,就被对方拢紧的手臂扣在怀里。
盛澜下意识抬头,正看见男人表情深邃,漂亮的、琥珀一般的红眸里,眼神坚韧清正,眼底只有自己。
……
于是盛澜便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试图起身了。
他想这个时候对方需要的应该只是自己的陪伴,无声,但坚定不移。
于是他小小地鼓涌了几下,从被子里伸出自己的手臂,环上了男朋友的脖子。
然后哭得更凶了。
郁诚晏:“……”
“宝宝……”
爱人的眼泪小珍珠一样、不要钱地向下砸落,这让其实也早就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了的郁诚晏手足无措。
男生此刻的眼泪,可比自己刚才弄疼他时还要充沛多了。
他只能不断亲吻他长睫上破碎的小泪珠,亲吻他脸上滑落的泪痕。
甚至因为要轻,因为心疼,他连动作都稍显笨拙。
于是他就只能轻声地安慰:“早就没事了。”
“不哭了好不好?好宝……”
盛澜:“……”
他也不想哭,但就是收不住哇呜呜呜!
恍惚的一个瞬间,盛澜又感觉,自己只是单纯倚在阿晏身上还不够。
于是他还另外收紧双腿,将自己团成一团,恨不得将自身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
……好像他这样做了,阿晏那没着没落、被不断放逐的心情和灵魂就可以被压下来。
就可以落地了。
他不知道家在哪里,那自己就拴住他。
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他的家。
……
男生这样做的意图清晰且明显。
至少对于认真了解过他、且与他心意相通的人来说,郁诚晏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于是一直小心环抱着他的人,又狠狠地愣了一下。
心脏像忽然遭受了什么东西的重击。
却不是让人感觉到疼痛。
而是丝丝扣扣、蔓延在身体里的热流和情愫。
郁诚晏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又伸直,如此重复数次后,他俊朗的面容下压,低眸看着小仓鼠一样、整个人都团自己身上的黑发青年。
窝在怀里的男生细腻又柔软。
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小桃子的香甜。
面颊上的泪痕明显,连同眼尾底部的小泪痣都变得分明闪烁起来……那颗标志性的精巧小痣,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其实就已经落入了他心上。
其实郁诚晏想说,男生已经是他的家了。
所以对方是他的全部。
郁诚晏生来就是一场孤寂凛冽的霜雪。
而他找到了愿意拥抱冰雪的灿烈青年。
所以,他也愿意为了青年做出改变。
秦鸿峻说男生是他自愈的催化,说他是恋爱脑。
这些话郁诚晏都没否定。
他的肌体、细胞和精神力也的确全部都在遵从主人意志,在为了更好的亲近男生而进行改变。
于是盛澜需要他,他就永远保护他。
毕竟他是自己这无根无萍的人,唯一的家。
“阿、阿晏,我也想跟你说一些事。”
不知过了多久,盛澜握住了对方的手。
柔软水嫩的指尖泛白,虽然声音依然带着些许颤抖,但好歹是平静下来了。
“好。”
郁诚晏再度将男生脸上的泪痕一一亲吻擦拭,“你说。”
盛澜考虑了很久,还是将自己有系统和是穿越过来的事跟郁长官说了。
他决定坦白的原因有很多。
因为阿晏都跟自己说了他的事,因为自己如果要换取S+体力值,最终也还是要对郁长官交代这些。也因为,盛澜还有一些其他的考虑。
他给郁长官说自己原来世界里的事。
他说那是一个简单的世界,没有太多的战争,人们国泰民安。
那里也没有六个性别,没有精神力,也没有污染物和虫族。
那里还有疼爱盛澜的父母和兄长。他说如果郁长官过去,也一定会被他们热情接纳,会被当做是自家孩子对待,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你想要回去。”郁诚晏安静地听了许久,最后问向青年。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但盛澜却摇了摇头。
“系统说我回不去了。”
系统不能改变历史也不能改变时间,再多的能量也不行。
而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他已经死了。那个世界里就再也不会有盛澜这个人了。
这是一开始盛澜就跟系统确认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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