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干旱许久的土地,结成大小不一致的块状,阴沉得仿佛要坠落。
莲都内,曾经繁华的村落化为乌有,枯木朽株生着泛黑的新芽,残骸利器半掩在泥土里,浓郁的煞气如水雾一般,缭绕在林木间。
高大青年浑身是血,他持着明亮的长剑,穿梭于林木间。
一团包裹着无数眼睛的黑色雾气,不紧不慢跟着他。
“下界审判处这次居然丢进来一个半妖,还是一个没有封住灵力与妖力的半妖,真是稀罕事。”
“这还不好,没那么快死,上一个,我们就追了十来天就死了,无趣。”
“他好像快不行了,等他跑不动时,就抓住他,剐一刀,然后喂一株提神草,逼着对方接着跑,待他跑不动了,又抓住,再剐一刀……”
“这个玩法已经玩腻了,该换个玩法了,比如活着把皮剥下来,制成一个等身人偶,然后再将其裹上树皮,看看树皮和肉能不能长在一起,成为新的物种。”
“这玩法不会很快就玩死对方吧?”
“不能让他很快就死了。”
“药材遍地都是,吊着命,少说也得半年才咽气。半年后,说不准又会丢进来一个新的玩物。上界的玩物比较好,最少都能抗四个月。”
“我们也只能用这些玩物打发无聊而漫长的时间。”
“都怪这该死的孟然!死了还要用阵法困住我们的魂,让我们出不了这鬼地方。”
低低的、干哑的、狠戾的声音环绕于耳,谢琅快速往前跑。
自进入莲都,谢琅便一直跑。
他有些体力不支,无意中放慢脚步。
几乎是放慢脚步的瞬间,那团裹着无数眼睛的黑雾如水一般延伸开,挡住了去路。
——黑雾里裹挟的眼睛就是当年被剑仙孟然引诱到莲都,杀死的妖魔鬼怪。
它们如今以魂的形态存在于世,为了保存魂力,活得更久,只幻化出了眼睛,聚集在自己尸骨所在区域的黑雾里。
一个区域至少有三片黑雾。
而莲都被划分为三十二个区域。
谢琅停下脚步,低低喘了口气,他眸子变成了暗红,一剑劈向挡住去路,包裹着无数眼睛的黑雾。
体内灵力与妖力已经耗得差不多,因此,这一剑斩出的剑气并没有多大威力。
包裹着无数眼睛的黑雾黏性十足,直接将剑气包裹住了,伴随着咔嚓声,剑气破碎,被黑雾尽数吞并。
“还能跑吗?”
“不能跑我们就要施以惩罚了哦。”
“惩罚很简单,你刚才也听到了,剥个皮而已,不会要你命。”
“看在你有妖的血脉的份上,我们动作会很轻。”
妖魔鬼怪的笑声响彻林间,包裹着无数眼睛的黑雾缓缓朝谢琅收拢。
谢琅背后全是冷汗,他握紧半月剑。
现下只能试试大长老教的那招保命剑法。
若是这招保命剑法不行,那他……
谢琅目光微沉,他服下燃元丹,燃烧百年寿命,使自己能发挥出元婴期的实力后,抬起半月剑。
裹挟着无数眼睛的黑雾,快速朝谢琅涌去。
“刺啦——”明亮耀眼的金色剑光自黑雾间冲起,压倒黑雾,将黑雾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谢琅变回原形,抓住机会,从破裂处一跃而出。
“有点意思。”黑雾裹挟着的眼睛闪烁出振奋之色,朝谢琅追来,它们追得漫不经心,分明是在逗猎物玩。
谢琅借着它们的轻视,加快了奔跑速度。
他很快看到耸立于地,宛如利剑一般的石柱。
谢琅查过资料,据说此地便是剑仙孟然陨落之地。
没有丝毫犹豫,谢琅冲向宛如利剑一般的石柱。
黑雾顿时停滞不前了,无数眼睛紧紧盯着谢琅。
谢琅变回人形,他抬起眼帘,看向身前的石柱。
石柱表面异常光滑,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谢琅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向石柱后方。
石柱后方是一方水潭,水潭附近没有丝毫煞气,潭内生满茂盛的水草。
谢琅休息片刻,朝水潭走去。
若是有碧天莲,碧天莲应当生长在水潭内。
然而,没走两步,一道难以想象的威压从水潭压来。
谢琅被压弯了腰,他以剑撑着地,才不至于跪在地上。他抬头看向水潭,水潭之上,缓缓升起一个透明的人影。
这道透明的人影十分高大,观其外貌,丰神俊朗。
“出去!”这道透明的人影垂下视线,看向地面的谢琅,命令道。
谢琅听到停滞不前,包裹着无数眼睛的黑雾内,传出妖魔鬼怪低低的嘲笑声。
“以为进了孟然陨落之地,就会获得庇护?”
“也不看看自己配吗?”
“上一个死皮赖脸赖在孟然陨落之地,企图获取庇护的家伙,直接被踢了出来,照样被我们玩死了。”
嘲笑声至此戛然而止,因为那道透明的人影,朝黑雾看了过去。
黑雾内,那数不尽的眼睛对上透明人影的视线,抖了抖,消失在黑雾里。
片刻,黑雾也消失了。
透明人影收回视线,他再度看向谢琅,语气冷冷道:“出去。”
他说这话时,加大了威压。
谢琅本就有伤,这威压一加大,直接将他伤口撕裂得更狠。谢琅胸腔内血气翻滚,他喉间一痒,咳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谢琅擦掉嘴角血液,看向透明人影。从妖魔鬼怪的口中,他已大概猜出对方的身份。
“你是剑仙孟然,孟前辈?”
“我是,但不完全是,我是孟然的一缕神魂。”透明人影回答。
世人只知剑仙孟然死前,用阵法将妖魔鬼怪的魂困在了莲都,却不知剑仙孟然留了一缕神魂在世,用以守护阵法。
“孟前辈,我并非奸恶之辈,来此,是为寻求碧天莲。据说您陨落之地有碧天莲。”
对方虽说是剑仙孟然的一缕神魂,可这并不能改变他就是孟然的事实。谢琅称呼对方为孟前辈并无不妥。
孟然道:“你是个半妖,如何能称呼我为前辈?”
谢琅道:“晚辈确是半妖不错,可与孟前辈是同一宗派。”
孟然蹙起眉,他看了谢琅许久,收起威压。
那些退散的妖魔鬼怪闻言,咬牙切齿。
早知这半妖与孟然一个宗派,他进来时,就该弄死他!
压在身上的威压褪去,谢琅总算获得喘息的机会。
孟然从水泽飘了过来,他缓缓道:“剑宗最近情况如何?”
谢琅服用了丹药,调整好状态后,收起半月剑,站起身,详细说明了剑宗的情况。
“原来剑宗已经没落至此。”孟然眉间闪过一丝感伤,在他记忆里,剑宗还是个庞然大物,短短几千年,居然跌出了上界。
谢琅不言。
孟然收敛感伤,看向谢琅,道:“我陨落之地确有碧天莲,不过。”孟然抬起手,水潭震动,数道水剑腾于半空。
“要看你有没有资格获取。”
水剑豁然射向谢琅。
……
时间一晃,便是一年。
温见雪和吞金、尔静坐在河边吃果子。
“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温见雪慢吞吞地咬果子,果子汁水蕴含着充沛的灵力,咽下肚时,让人感到温暖。
“我姐姐基本好了。”
尔静几口吃掉果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盒子,递给温见雪。
“温道友,这是我姐姐叫我给你的。本来解完姐姐的蛊毒,我就该来感谢你,不过我忙着照顾姐姐,帮着姐姐料理家中事务,没有时间,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望见谅。”
温见雪接过玉盒。
尔静道:“打开看看。”
温见雪打开玉盒,玉盒里躺着三枚血色的丹药。
尔静道:“我姐姐知道你灵脉受损,所以叫我把灵修丹拿与你,你试试,能不能修复受损的灵脉。”
“替我谢谢你姐姐。”温见雪关上盒子,收起了玉盒。
尔静道:“这有什么好谢,你对我家可是有大恩,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家坐坐。”
温见雪道:“过些日子吧。”
“好,行。”尔静一口应下,他从放在一边的竹篓里拿出一个果子,边吃边道,“你听说没有,最近好多作恶的恶徒被毒死了。”
温见雪动作顿了一下。
吞金啃得满脸都是果汁,它闻言,抬起头,看向温见雪。
温见雪把吞金按在地上,笑道:“这是好事啊。”
“这确实是好事,不过,现下不知道是谁干的,难免让人心里有几分忌惮。”尔静道。
“温道友恐怕不知,这些恶徒中的毒有好几种都是没解的,看起来颇像从下界断肠鬼手中毒丹丹方炼制出的毒丹。断肠鬼死后,我们上界有些炼丹师也拿了些断肠鬼的毒丹丹方。”
温见雪闻言,没有说话。
尔静道:“温道友,你怎么不说话?”
温见雪垂下眼帘,道:“没什么想说的。”
温见雪只是听尔静说起断肠鬼,想到了谢琅。
也不知谢琅如今怎么样了。
尔静侧头看向温见雪,他看了许久,总算看出温见雪心情不太愉快。
为什么心情不愉快?
尔静想来想去,猛然意识到温见雪为什么不愉快。
他也听说谢琅被断肠鬼夺舍了。
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尔静哈哈两声,道:“温道友,那什么,这个果子真好吃啊。你知不知这果子叫什么名字?”
温见雪抬起眼帘,露出笑容,道:“叫什么?”
“奶白果!”
尔静出门时,从管事手里薅的,也不知道叫什么,他余光扫了一眼奶白色的果皮,当机立断给它取名奶白果。
温见雪点了点头,他吃完手中所谓的奶白果,站起身,提起吞金,打算去抓些五阶毒蝎接着研究自己的毒丹。
他修为已至元婴初期,加之有吞金,抓些五阶毒蝎并非什么难事。
温见雪很快就抓到五阶毒蝎,他拿了个竹筒,把五阶毒蝎装了起来,又零零散散抓了其他毒物,打算回天水派。
路过建在湖中的风月楼,一杯酒以极快的速度砸了过来。
温见雪对外表现的是筑基期修为,按理说,筑基期修为躲不开这杯酒。
因此,温见雪并没有躲开这杯酒,任由这杯酒砸到肩头。
酒水打湿少许衣服,白瓷杯落在地上,摔成几瓣。
红尘烟火之地,人来人往,一杯酒从风月楼砸来,还砸中了人,自然会引得人纷纷侧目。
温见雪看向湖中风月楼。
二楼左侧最末厢房开了窗户,上次那两个定天宗执事站在窗前,笑吟吟看着他。
“这不是温道友吗?在天水派过得怎么样啊?”
“咕叽!”吞金哪能让人欺负饭票,气得想飞到二楼挠他们。
温见雪按住吞金,道:“甚好。”
两个定天宗执事面上闪过一丝不善,他们遮掩了不善,笑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温道友,温道友不如上来为我们弹奏一曲?会弹琴吧?咱们边弹边叙叙旧。”
“千万别说你有事,来不了,否则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两个执事直直看着温见雪。
天快黑了,湖面上飘出数盏花灯,朦胧的灯光将风月楼紧紧裹住,随及,轻巧的鼓声响起,几个身姿柔美的清倌儿破水而出,于水面起舞。
“停下。”其中一个执事击掌。
风月楼龟公当即冲鼓手招了招声。鼓声停歇,清倌离场,湖面只有花灯随风摇晃。
温见雪摸了摸吞金,他笑道:“琴艺不精,恐误了两位前辈耳朵。”
“温道友这样说,那我们更要听听了。”
“既然两位前辈坚持要听,那我献丑了。”
“知趣。”两个执事阴阳怪气道。
温见雪将吞金塞进灵宠袋,免得风月楼里的画画带坏了吞金,他沿着建在湖面上的桥道走入风月楼。
风月楼阔大,华如天宫,门前红袖身穿轻薄罗袍,倚门献笑,楼中三殿九厢,浮桥银楼,莺歌燕舞,花天酒地,十分快活。
温见雪长相出众,踏入风月楼便引得人频频相看,有人折了盆中鲜花,朝他掷花。
温见雪避开掷来的花,朝龟公所指之路,走上二楼,来到两个执事所在的厢房。
房间布置得十分华贵,设有隔音阵与防窥阵,里面不止两个执事,还有作陪的红倌、小倌,以及三个定天宗外门弟子。
这三个定天宗外门弟子对两个执事很殷勤。
“这风月楼是个好地方吧?”两个执事透过水镜,看到温见雪被掷花,笑着问。
温见雪客气地行了一礼,道:“不适合我。”
“不知其中乐趣。”其中一个执事道,他看向坐在一旁抚琴的红衣红倌,道,“你走开,让他来。”
红倌识趣地走开。
温见雪坐在古琴前,拨了拨琴弦,道:“两位前辈想听什么?”
三个定天宗弟子嬉笑着看着温见雪,露骨的眼神不加掩饰。
“这种地方呢,你说弹什么?”
温见雪点了点头,道:“给两个前辈弹个《黄昏》?”
两个执事虽然没听过这首曲子,可光听名字,也知道这曲子意义不好。
“你弹这种凄凉的曲子是存心膈应我们?”
“不是膈应,是祭奠。”温见雪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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