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说连强化剂都是水荔扬私下兜售给幸存者的,目的就是筛选掉弱小人群、保留更为强大的基因。
不过每个兴致勃勃讨论这些传言的人们,并非都是亲眼所见,而是大多有一个体面的、合情合理的前置——听说的。
洛钦看了看头顶,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得很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也不过刚暗下来一个多小时。
“许哥,我现在忽然明白一些东西了。”他坐在花坛上,对许佑刚说,“权力这个东西,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
许佑刚叹气:“这话在理,但是你要从李牧祁手里抢权力,哪有这么简单?”
“要是我能抢过来呢,许哥?”
洛钦看着他,那一瞬间让许佑刚觉得,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二十出头,而是已然历经了数十载人间沧桑,眼角眉梢全是疲惫和强撑起来的锋利。
他已经不记得了,曾几何时,洛钦在他眼里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根本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难以想象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洛钦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就要放弃很多东西。”许佑刚也严肃下来,认真对他说,“男人、女人,活到我这把年纪,有没有本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再想争点儿什么也不太可能。但是我亲眼见过那些得到一切的人是怎么去拼的,杀红了眼豁出一切,十个里有十一个破釜沉舟,挺过去的多,可淹死的更多,筹码和代价都是同一种东西。”
洛钦若有所思,捏起手边一粒石子,在指尖抛了几下,咣当落地。
“我再出去找找吧。”他站起来,随意地活动着身体,“顺便去看看他。”
许佑刚:“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两人还没走出青创园,几个救援队成员就匆匆骑着摩托赶来,下车顾不上熄火,将车子往路边一丢,神情慌乱地跑到许佑刚面前:“许哥,程警官那边刚来了消息,说已经找到人了,让小洛马上过去!”
“哟,可算有着落了。”许佑刚笑起来,“走,去看看。”
·
白塔镇 酒吧
水荔扬看到门口围了一圈程清尧的人,都是熟面孔,也顾不上自己现在处境尴尬,顶着几道诧异的目光走了过去,径直推开酒吧的门。
酒吧二楼亮着灯,传来很低的说话声音,水荔扬快步走上楼梯,一拐弯就和迎面走来的程清尧撞个正着。
程清尧愣了一下,脸色唰的就变了,顾不上调整表情,下意识拦住水荔扬:“哥,你怎么来了?”
“思淼的定位在这里。”水荔扬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程清尧冷汗出了一身,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一点不剩了,除了逃避,他居然想不出其他的处理方法。
他怎么说,该怎么说……ϻɱƶľ
走廊里一群特警顿时噤若寒蝉,连楼下的交谈声也瞬间低了下去。陆怀这时候刚好走上楼梯,目睹这场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清尧半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拉着水荔扬,徒劳地阻止他走向那个房间:“别去看,哥,你别去看……”
水荔扬脑子嗡的一下全是空白,原本程清尧支支吾吾的样子只是让他生疑,但这句“别看”一出,他几乎喘不过气了,用尽全力甩开程清尧,顾不上伤口再度被撕裂,跌跌撞撞地往尽头的房间冲去。
陆怀追了上去,还没跑到门前,就十分警觉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浑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
来不及了,等他意识到不好想要去阻止水荔扬的时候,门已经被踹开了。
房间里,白无泺跪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见一脸惊慌的水荔扬冲了进来,脑子当即被打成浆糊,他张了张嘴,连话都不敢说。
水荔扬在看到屋里场景的同时,连意识都断线了。
满屋的鲜血搅碎了他最后的神志,仿佛有一道光在他眼前熄灭。水荔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了,他眼里只有地上毫无声息躺着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里,身上、脸上都是血,微睁着双眼,却连眨也不眨。
白无泺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面如死灰地跟他对视,手中还握着一只微微蜷缩着的手。
水荔扬呼吸急促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满地四分五裂的电脑残壳,被血浸得通红。
紧接着他看到了同样被扔在血泊里的助听器,被碾得粉碎,机械零件散落一地,而末端的耳麦被水思弦紧紧抓在手里,右手握成了拳。水荔扬蹲下身去,伸手用力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开。
可能是他的手软得厉害,手腕也在发抖,明明在用力气,却连妹妹的手都打不开。
水思弦双眼微微张开,被水荔扬抱着一动,脖颈处就汩汩地涌出鲜血,始终也没有反应。水荔扬又扭头去看水思淼,他两耳都没有戴助听器,趴在地板上,后背毫无起伏,却横布了数道刀口。
水荔扬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目光像是无尽的荒野,胸口的痛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白无泺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定下神来,伸手去扶几乎已经站不住的水荔扬,刚接触到他的手臂,就听见水荔扬闷哼一声,接着猛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陆怀眼尖,立马发现水荔扬的衣襟也被血浸透了,好不容易有愈合之势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哥!”白无泺惊叫道,“你怎么了,哥!”
水荔扬已经撑到了极限,身体和精神都无法再支撑,吐过血之后就彻底昏了过去,整个人开始发起了高烧。
洛钦赶来的时候,在混乱的人群中找不到水荔扬,却先看到了那间房里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尸体,正在被盖上白布,由特警负责拉走。
他猛地扑过去,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到了两张熟悉又安静的脸庞。
一股害怕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皮层,洛钦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眼眶湿透。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受,两个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生命就这么猝然消逝在自己面前。那个救援队成员来告诉他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失去理智地抓着对方,崩溃问道:“什么叫人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眼前,以一种苍白、死寂的形态。
程清尧默然蹲在房间里,收拾起地上笔记本电脑和助听器的残骸,看洛钦像被抽走了魂一样站着,声音低落:“无泺刚送他回去,见到尸体的时候吐血了,状况不是很好。”
洛钦知道水荔扬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安全屋,就带他回了陆怀家在的小区,暂时安置在那里。程清尧手下的人口风紧,也肯定不会让李牧祁知道什么。
只是水思弦和水思淼的死,一时之间任何人都还难以接受。
水荔扬昏睡了几天,才浑浑噩噩地醒过来,也不再发烧。他不主动讲话,也不想吃东西,就只是往窗外看,或者低头发呆,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坐着。
洛钦也跟着一起睡不着,半夜会因噩梦折磨和身边人细微的动静而惊醒,他之前一路上心心念念想见到水荔扬,却不是现在这样沉默、人偶一般没有生气的水荔扬,令他一眼看不到希望。
白无泺和程清尧那边,大概也确定了车里烧焦的尸体十有八九就是年雨。而失踪的猎鹰,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许佑刚也来过几次,站在客厅里没有进屋,很担忧地问洛钦:“怎么样?醒过来之后哭过了吗?”
洛钦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卧室门,也很茫然:“就只掉了几滴眼泪,没有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佑刚叹息:“这可不好啊,没放开了哭才不对劲,只能你多看着点儿他,我见过太多这种受了大刺激之后不怎么哭,突然有一天撑不住才精神崩溃的例子。”
洛钦心里也清楚,所以根本就不敢让水荔扬身边离人。白天是陆怀守着,晚上就是他,这些天几乎一晚都没有睡安稳过。
三天以后白无泺过来,水荔扬难得主动开口,却是问年雨的下落,白无泺自知瞒不住,就照实说了。水荔扬听完,居然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木然地看向窗外,似乎如今再惨烈的事都无法刺激到他了。
不过那晚水荔扬第一次自己主动去床上睡下了,而床底下就是那些码放整齐的曲谱和素描,以及那本写着两人名字的故事书。洛钦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向水荔扬提起,但现在明显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机,他只能默默把话吞回去。
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望着水荔扬背对自己的身影,心脏一阵阵地疼。
忽然,他看到水荔扬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接着便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抽泣声。
洛钦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下,从背后将人抱住,怕压到伤口,还微微抬起胳膊,沉默地亲吻水荔扬的脖子。
这些天洛钦不是没有试图查过杀害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凶手,却被告知那段街区的监控早就已经在营地斗争中完全损坏,记录不到什么画面了。但在他熬了几天几夜的排查中,终于发现了另外一些线索。
然而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看完之后,更加烦躁起来。
在距离思弦思淼遇害的酒吧不远的一处废旧商业街上,有一处私人安装的隐蔽摄像头,从白塔镇恢复区域供电以来,唯有这盏摄像头一直在靠太阳能维持基本运转,并且每隔七天会自动覆盖一周以前的监视画面。
洛钦查到监控内容的时候,刚好凶案发生那天的画面还未被消除。
他清出去所有人,只留自己在房间里看完了那几天的监控,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然的。
其实里面也没记录下什么关键性的行凶信息,无非是来来往往的幸存者和丧尸。但令他心生不安的是,在思弦和思淼遇害的当天晚上,也就是距离死亡时间几乎只差几分钟的时候,即墨柔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监控上的人被兜帽遮住半张脸,从模糊的画面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洛钦认得那件衣服,是不久前他从上海回青岛时,看见即墨柔穿过的一件。
就算换了衣服,他也完全可以通过身形和走路姿势判断,这个人就是即墨柔。
可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水荔扬开口,而且即墨颂那边似乎也并没有和即墨柔联系过。他只想着赶快把事情查清楚,好给水荔扬一个交代。
两人的死或许是白塔镇哪个营地势力所为,不一定和即墨柔有关,说不准他也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然而即墨柔一直没有出现,这让洛钦心中的疑虑始终无法抹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彻底睡过去之后,洛钦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客厅里,在窗边站了许久,心乱如麻。
半晌,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香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放到嘴边抽了一口。
第二天傍晚,洛钦没有回来,陆怀就留下来看护水荔扬,他坐在和水荔扬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入神地敲打着电脑。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手伸进兜里,两指夹出一枚黑色的薄片——这是原本属于某把军刀的合金刀片,从水思弦尸体的伤口上而来,残片部分有一段不太显眼的浮刻编号,依稀能看出数字是03。
那是他曾经给即墨柔锻造的一把太岁合金刀的钢印,就在刀背上。
窗外残阳一点点西坠归山,最后只剩下一片血色弥漫。水荔扬眼中的神色也渐渐沉下去,逐渐变得冰冷又充斥杀意。
片刻后,他将刀片放回了兜里,闭着眼靠上椅背。
外面传来洛钦开门的声音。
第211章 带我一起走
洛钦把车停在白塔镇里的一条旧省道旁,将车子熄火,降下车窗,在里面一支又一支地吸烟。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寻求这种方式来排解压力,但的确有用。前些日子他在看护水荔扬的百忙之中,抽空协助人类联盟夺回了方舟总部大楼,李牧祁和水云霆等人收拾停当,又大张旗鼓地挪了回去。
也是在清理总部房间的时候,洛钦发现了一些闻起来能够镇定情绪的旧香烟,估计是以前的上班族留下的,没有受过潮,他也就当还能吸,试了一根之后,感觉还不错。
洛钦从里面拿了不少烟回来,不经常抽,但特别焦虑的时候也会来一根,很少像现在这样,一根接一根不要命地抽。
直到有人走过来拉开了他的副驾驶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把车子压得底盘都一沉。洛钦微微偏了偏头,吐出一口烟。
“还学会抽烟了?”即墨柔看着他,桃花眼夹杂嘲讽,“你想试试再造人类一天十包烟会不会得肺癌?”
“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再造人类,你们的规律对我没用。”洛钦说道,“你还知道出现?”
即墨柔嗤笑:“我听说有个莽的,连着几天挡在白塔镇几个营地运输物资的路上,有人上去找麻烦都被打得满地找牙,后来就没人敢惹了,所以来看看,我能不能惹得起。”
“我有个事情问你。”洛钦扭过头,盯着他,“你知不知道,水思弦和水思淼死了?”
即墨柔脸色剧变,立刻凑过来看着他,“什么?!”
洛钦静静望了他一会儿,没看出来别的什么,“七天前的事,你真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去?”即墨柔骂了一声,靠回椅背上,又往前踹了一脚“我操,真是畜生,连小孩儿都……水荔扬知道了没有?”
“他已经知道了。”
即墨柔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骂出来:“到底谁干的,不想活了?水荔扬要是寻起仇来,连皮带筋都能给抽干净。”
洛钦注意到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兜帽卫衣,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异常。
“他现在在哪儿呢?”即墨柔又问,“我在查猎鹰的事,根本找不到人,我又不想让李牧祁得手,就先没回方舟。”
洛钦轻描淡写地说:“荔枝被我安排在很安全的地方,暂时没事。对了,思弦思淼出事那天,你在什么地方?”
即墨柔愣了一下,瞬间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洛钦没对即墨柔说太多,包括监控的事情。对方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确实置身事外,就是演技实在太精湛了,连他也看不出破绽。
160/223 首页 上一页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