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水荔扬嗓子都要急哑了,“这是命令,放下我!”
“对不起,队长,让我违抗一次命令。”猎鹰只是一味地往前跑着,步伐却肉眼可见地减慢了,“我要救你出去。”
他没接着跑几步,却一个踉跄栽倒了下去,摔倒在地的时候还紧紧护着水荔扬,后脑重重撞上墙壁。
水荔扬忍痛爬起来,慌忙去看他,“你怎么了?”
猎鹰蜷缩在地上,右手捂着嘴拼命咳嗽,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是弹孔,血流不止,出血量几乎已经是人体内正常流动血的三分之一了。
“为什么你的伤没愈合?”水荔扬震惊不已,忽然想到了什么,“反制剂?是反制剂子弹?!”
猎鹰被他扶着坐起来,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一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队长……对不起,洛钦不肯帮我,我只能自己……”
“他不帮你是对的!”水荔扬觉得一口气堵在当胸,头皮一阵阵发麻,“不对,连洛钦都不知道我在这儿,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查到的,但方舟都在李牧祁的掌控之下,也可能是有人引导我找到这里……谁知道呢?”猎鹰指了指胸口的蓝焰标志,苦笑道,“队长,我可能不行了……我对不起蓝焰。”
水荔扬架起他的胳膊,艰难地往走廊另一头的出口走去,“起来,你还没走到头。从那儿出去可以躲开守卫,你给我出去藏好,别再回来!”
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即便成功穿过走廊,也逃不过每天五六班守卫轮换的巡逻,他们出不去的。而猎鹰能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到这里,同时也意味着另外一种可怕的情况——
有人故意放他进来,却不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不用了,我可能……就交待在这里了。”猎鹰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听见隔壁走廊的搜寻声越来越近,“队长,有机会能不能帮我带句话?要是有机会再见诺诺一面,我真想和她说……”
水荔扬攥紧了双手,却依旧抖得抓不住猎鹰的双臂。肩膀上的身体慢慢朝他靠过来,水荔扬屏住呼吸转过头去,见猎鹰依旧是仰着头靠在那里,双眼都没有闭上,口鼻却已经没了呼吸。
头顶的窗户投进来几缕阳光,照在猎鹰一动不动的脸上。
“你……”水荔扬哽咽起来,“你应该自己说,你为什么……”
他还依稀记得猎鹰刚入伍那天,也是哭天抢地的,口中念叨着那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女朋友。水荔扬坐在拉新兵的车头上擦枪,好笑地看着他,心想这什么玩意儿,真没出息,干嘛送来部队。
那个时候陈诺刚好过来办事,看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猎鹰,茫然地瞅了一眼水荔扬,见他没有反应,才自己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卫生纸递给猎鹰:“同志,你没事吧?”
猎鹰抬起头来,发现是个女同志,一下就呆住了,后知后觉感到了丢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那天的阳光,差不多就像今天这样,暖融融的,带着一切开始时的明朗。
水荔扬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赵方蒴亲自来把他带了回去,清理干净身上的血,固定住他手脚,替他重新上药。
他躺在床上,呆愣地睁着眼,眼泪机械地往下流。
赵方蒴拿着一支注射器走了过来,皱眉望着水荔扬,说:“你该庆幸自己身体里的病毒在低活跃状态,否则这会儿早就被猎鹰感染了。受不了的话,你可以睡一觉。”
水荔扬这才有些回神,他看着赵方蒴,忽然卸掉了浑身的劲儿,很疲惫地说:“你把猎鹰的尸体留着,给洛钦,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你同意,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累了,真的不想再像少年时候一样负气抵抗了,眼下他只希望猎鹰能被好端端地送到陈诺面前,就算是一具尸体也好。
让他们再见一面、见最后一面,陈诺会自己决定怎么处理猎鹰的尸体。
但是这太残忍了,水荔扬到现在也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赵方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将注射器放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电子手表——那是水荔扬曾经戴在身上多年、用以定位追踪的军用手表,在他第一次晋升少尉军衔的时候,赵方蒴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了他。
如今这块手表又被戴回了他手上,像一枚久违的创口贴一样,最后一次试图封住两人之间那正在扩张的裂痕。
“我会去做的。”赵方蒴说,“他毕竟,曾经是我的队员。”
水荔扬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没说话。
“把这个打了,扬扬。”赵方蒴拿起注射器,推了一簇水花出来。
“什么?”水荔扬本能地想要躲,“这是什么?”
“你以前打过的,抑制情绪的药。”赵方蒴面不改色,拿着注射器朝他靠近,“像你这样的再造人类,虽然力量强大,但不稳定的情绪会影响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我以前才一直要求你持续注射。只是没想到你在深宁那段时停止了注射,又遇到洛钦,这才不断地意气用事,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
水荔扬挣扎扭动了几下,抗拒道:“不,我不打。”
“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赵方蒴说,“你不能这么不听话,扬扬。”
“不,我别的可以答应你,这个不行!”水荔扬几乎开始恳求他,“我不要打这个!不要……不要——我不要!”
他疯了一样想要挣脱四肢的束缚,却半点力气也用不上,被赵方蒴牢牢按住脖子,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不要打这个,除此之外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要给我用这个东西,你不能这么对我!”
思弦和思淼已经死了,他不要连对洛钦这一点最后的念想都被切断扼杀,否则他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他宁可死,他不要忘。
“这就是问题所在,扬扬,你根本不理解,我这是在保护你。”赵方蒴说道,“迄今为止,洛钦身上显现出的各种因素都十分不稳定,他的介入破坏了你本来应该走的轨迹。你喜欢他,所以这一切事情才会发生、纠缠不清,只要你们还斩不断对互相的感情,就永远都不可能结束,往后的结局,只能是你们其中一个被拖累死。”
“那就让我做被拖累死的那一个!”水荔扬绝望嘶吼,“否则就算你给我打一千支、一万支,我都会恨你一辈子!”
“愿意恨就恨吧。”
赵方蒴声音里掺杂着淡淡的悲哀,然后将注射剂刺了进去。
眼泪顺着水荔扬的面颊滑下来。
“我恨你。”他撇过头,闭上了眼睛。
赵方蒴将一整支都推进去,随手把注射器丢进回收箱,解开了水荔扬四肢的束缚,“好了,扬扬,你可以恨我,或者等以后你愿意喜欢上别的什么人,男孩女孩都行,我都随你。但是洛钦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毁了你。”
水荔扬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流泪。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洛钦的存在,只是我不让你知道,你就不会知道。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你所谓自己查到的这些年关于景纯的消息,还不是我不介意让你查出来。”赵方蒴云淡风轻地说,“就像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洛钦还活着一样,你这个孩子,一旦给了希望、有了盼头,就不好办了,这会害了你自己。”
注射过这种药之后,水荔扬正常的情绪虽然不会完全被消除,但基本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了。
就连对赵方蒴的恨,都被无声的沉默所取代。
药效的作用逐渐显现,赵方蒴盯着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一边对水荔扬说:“你别跟我犟,从小到大我都由着你,这次必须得听我的。”
他说完,抬起头冷淡淡地冲着门口:“云霆,别偷听了,出来吧。”
一声轻笑过后,水云霆走了进来。
他穿戴得很光鲜,就像十年前他出席各种慈善晚宴那样。那时他身边总会带着水荔扬,亲生儿子被他当做展柜里的藏品,明明内里已经被殴打得破败不堪,表面却还要作出天真可爱的样子。
“小畜生,还活着呢?”水云霆走近几步,“也真是怪了,怎么弄都弄不死,这一点倒是随你老子了。”
赵方蒴有些不悦,开口阻止:“云霆,别这样。”
“老赵,我知道你没孩子一个人没意思,让你养个小狗,你还真养出感情来了?”水云霆不屑地一笑,“这种废物儿子有什么可宝贝的,最后不都一样得清理?有用的人那么多,又不一定非要是自己的种,对老子有威胁的都得解决掉。”
赵方蒴不耐烦地叹气:“你别惹再他不高兴了。”
“我?我怕他?”水云霆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水荔扬淡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思弦思淼那俩小崽子自找麻烦,已经被我弄死了,他现在这个德行,能把我怎么样?”
水荔扬眼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微光,他扭过头,还未开口身体已经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赵方蒴脸色也变了,诧异地看着水云霆:“云霆,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两个孩子太不听话了,想坏我的事儿,我就让年雨去把他们解决掉了。”水云霆毫不在意地笑,就好像在谈论两条死在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谁管他用什么方法?能把隐患排除了就行。”
水荔扬失去了力气的身体猛然爆发出极大的反应,一把从回收箱里捞出刚才那支注射器,朝着水云霆的脖子捅过去。
赵方蒴眼疾手快,一下子扑上去将水荔扬撞开,注射器的尖端刺进了他肩膀,水荔扬手上的劲儿也没松,仿佛把对水云霆的仇恨一并倾注给了他。
“你再说一遍?!”水荔扬被赵方蒴按着,还在不停地挣扎,“你杀了谁?我问你杀了谁——!”
第223章 无罪之罪
水荔扬被赵方蒴按回实验台上,不再有挣扎的余地。药效似乎没有以往那么明显了,赵方蒴刚才几乎按不住他,差点脱手。
“我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反正你现在也是个失败品了,迟早也会被处理掉。”水云霆像是故意要让他更崩溃一点,继续说着,“小纯当年非要和我离婚,是因为她知道我在跟远山合作再造实验,女人家见识短,竟然拿她手里的股份威胁我退出。后来小景也进了远山,她不知道和小景说了什么,居然搞得你哥哥也开始对远山的再造实验产生怀疑了。”
水荔扬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努力理解着水云霆的话,脑袋却一点点发沉。
“你妈可比小纯听话多了,至少不会过问她不该知道的事。小纯和我离婚的时候,转让了自己在远山的所有股份,一个人去了深宁。”水云霆的声音泛着寒意,“没想到即墨家那个老不死的居然也在深宁,小纯估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那个老东西,他死得活该。”
水云霆说起景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轻蔑又好笑,好像这个女人和自己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连屁都不算。
“不过你哥哥也是活该,他当年知道了洛钦的事,居然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一个孩子,篡改档案把洛钦伪装成假死,送进了深宁的福利院。不过也还是多亏了你,我才能发现这件事啊,扬扬。”
水云霆看向水荔扬,像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亲生儿子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
水荔扬觉得水云霆应该已经彻底疯了,但对方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毛骨悚然:“说真的,你真不该让你哥哥帮你寄信,扬扬。那封信是寄到深宁福利院的,那天早上我看到他一个人走着去寄信,还纳闷儿他想干什么,结果是你——扬扬,你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让我知道洛钦还活着,他是被你哥哥藏起来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水荔扬觉得有把刀劈开了他的理智,隔着十几年的旧梦,一刀斩向了当年的那个自己,顷刻间,天塌地陷。
在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的事情。
洛钦本来已经没事了、本来都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是他害得洛钦又跌回了那个一辈子都无法脱身的泥潭里,从此一生都被迫改变。
原来不全是年雨的错,那只是一把助推的刀子,而真正犯下弥天大错的人,是他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监视那个福利院,把所有人都替换成我自己的,老赵负责帮我把曹芸安插进去。小景那傻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着干扰远山的计划,帮洛钦找到消除身上病毒的血清。”水云霆说,“你那个可怜的大哥啊,也算是被洛钦害死的吧。”
赵方蒴想阻止水云霆继续说下去,却被对方伸手推开。他看着眼前宛如恶鬼一样的战友,心中五味杂陈。
“实验室那次,到底是不是意外……”水荔扬听见自己用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几近于崩溃的声音问着。
水云霆耐心地回答他:“意外?算是吧,不过我推了一把,偷偷修改了几个实验参数,没想到实验室就炸了,有害气体泄漏,除了身上有蓝田病毒的洛钦,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死了。”
“所以,这些都是你做的。”水荔扬颓然地笑了一声,“你太久没在我跟前晃,我倒是忘了,再残忍的事儿你也下得去手。”
“残忍?扬扬,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一个人从出生开始,残忍就是必须刻在基因里的东西,像老鹰一样,会把鹰崽子从悬崖上推下去,学会飞就可以不用死,要是学不会,就是被淘汰的命运。”水云霆说,“你不是最懂这些吗?我的好儿子,在热带丛林里挥着刀枪杀人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残忍吗?你从弱肉强食的法则里受益了这些年,还以为你长进了,真可惜。”
赵方蒴紧紧压制着水荔扬,扭头瞪了水云霆一眼。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想着能坏我的事。白无泺和程清尧会参加实验,也是我引导的,不然你以为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渠道接触到远山的实验?”水云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是你的备选,你废了,还有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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