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为什么刚刚不做!你在台上盯着老子看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水云霆又踢了他一脚,水荔扬呜咽了一声,躲进角落,捂着剧痛的腿:“我错了,我记住了。”
当晚还有另一场表演,水云霆刻意没有伤到他的胳膊,反正就算是腿断了,也不影响他用手弹钢琴。
洛钦听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哮喘发作的滋味儿了。
水荔扬苦笑:“我被他从三岁打到十岁,他很聪明,只打衣服遮着看不见的地方,而且不至于让我下不了床。冬天就更方便了,只要不打脸,逮到哪里就往哪里踹。别人要是问我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就说调皮自己摔的,还假惺惺地在人前装慈父,问我疼不疼,回家之后把我打得更狠,骂我是不是故意装可怜给人看。”
他说这些的时候,那些阴影和恐怖的记忆似乎还历历在目,随着回忆深入,仍旧不可避免地有些心悸,“我不是装的,是真的好疼。他不高兴就打我,随时随地,半夜几点钟都可能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打一顿,只是因为他又不高兴了。”
洛钦抱住水荔扬,细数对方身上一些不甚明显的细小伤疤,刺得他眼眶疼。
“我六岁那年,他带我去深宁参加一场商业竞标会议,照例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晚宴。说起来特别好笑,他这个人应该是从来没有爱过谁,捧了一堆乱七八糟小明星,那些明星为了从他手里抢好的电影资源和人脉,一个个抢着要帮忙照顾我,好像有多喜欢我似的。”水荔扬讥讽地一笑,“都被水云霆那副样子给骗了,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对我好而被他多看一眼。”
那些人具体是谁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个男男女女都漂亮得很,站在那里都能发光,像一圈聚光灯围着他。ʍӎȥլ
“不过水云霆担心我会乱说话,也怕我身上的伤被发现,就全都拒绝了。当时深宁有一个挺大的福利院,很受媒体关注。”
水荔扬说到这里的时候,洛钦就已经有预感了,但他没插嘴,而是继续听下去。
“把我送去那里,一个是安全保险,因为那其实是远山旗下的福利院,受他控股。还有一点就是方便他作秀,让我用企业家儿子的头衔去走一圈,再叫那些记者去拍照,到处宣传我有多能吃苦、多平易近人、多亲近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儿。”水荔扬说道,“搞得我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就是罪大恶极似的,非要把我扔那地方涮涮。”
洛钦听得直笑,水荔扬抱怨得也太好玩了。
“然后,我这个万恶的资产阶级二代就被水云霆扔到了那里,整天跟福利院的孩子泡在一起。”
水荔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了皱眉头:“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床又硬,饭又吃不饱,还到处都是蟑螂。我去的第一天就受不了了,那些小孩倒是一致对外,一个个都使劲欺负我。”
“他们这么欺负你?”洛钦很震惊,“不是,当时我死了吗?我不帮着你打回去?!”
“听我说完——他们天天欺负我,我就天天哭,恶性循环,搞得他们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但我还不能让大人和记者看出来,要不然就完了,而且我真的怕被水云霆打死,所以都是偷偷哭。”
水荔扬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些孩子处处给他不痛快受,像对待仇人那样对他。他不知道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是哪里来的,都是孩子,怎么能下那种黑手。
也是在那个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了洛钦,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随波逐流欺负他的孩子。
水荔扬微笑着,随手搅动温泉水:“某个人,明明比我还小两岁,话都说不利索,居然好意思让我认他做大哥。”
“我?”洛钦指了指自己,“怎么可能?我脑子有毛病?”
“你记得还是我记得?你不信,那我不说了。”
“信,我信!你接着说,那个小兔崽子怎么你了?”
水荔扬满意地继续说:“那时候就你不欺负我,还帮忙赶跑那些欺负我的人,但是你后来也抢我的东西,特讨厌!我怕你也揍我,根本就不敢反抗。他们倒是不欺负我了,反正全都给你占了。”
洛钦捂住脸,根本不愿面对:“我靠,这死小孩……”
他确实挺崩溃的,早知道不问了,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能这么缺德带冒烟的。
“你还非要让我报答你,逼着我叫你哥哥,不叫就不管我了。”水荔扬说,“我怕你真的不管我,也想和你玩,因为只有你对我是很好的,所以我就一边哭一边叫了。当时你好像很高兴,忽然又变脸,让我不许哭。”
他讲着讲着就笑出声来。
“你嫌我总是哭,说再哭就不和我玩了。我在福利院那些天被你逼着改了一身毛病,还和你一块报复那些欺负我的人,哈哈哈……那是我第一次干坏事,做完之后你就拉着我跑到福利院的阁楼里,打手电看书,一看就是一晚上。”
水荔扬指了指手腕上那条红绳,无不怀念地说:“这个,是端午节那天你送给我的,和你脖子上的那个是一条线编的。”
洛钦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铜牌,有些恍惚。他记得背面刻的应该是鼓楼,只不过被磨得有些氧化,看不出原本的图案了。
“端午节本来应该编花绳,但福利院只有红绳。”水荔扬说,“你说红绳也可以,也是祝福。”
于是,这条年少时系下的红绳被他一直珍重地佩戴至今,从未主动解下。
“原来是这样。”洛钦鼻子有点儿酸,“可惜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你,肯定很可爱。”
“有什么可爱的?整天被打被欺负,连个朋友都没有,还要被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小孩儿呼来喝去的。”水荔扬不以为然,“你那个劲头才吃得开呢,福利院里那么多孩子比你大,愣是没一个敢欺负你。你整个一土匪啊,平时都横着走。”
他笑了笑,又转向洛钦:“不过我那个时候是真挺崇拜你,被人揍了就边哭边往外跑,还跟他们说你等着我让我大哥来揍你。”
“谁是你大哥?”洛钦再次指向自己,“我吗?”
他这小时候也太混球了,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然呢?”水荔扬叹气,“你也是那个时候小,对钱没概念,要不然我零花钱都得被你收了保护费。”
洛钦忍不住反驳:“我靠,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恶棍吗?”
“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多霸道!”水荔扬捏他的脸,“你还非逼着我承认自己是个小兔子!”
洛钦沉默了一下,好奇追问:“……最后你承认了吗?”
“不承认你能放过我吗?!”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洛钦又问他,“是从深宁再见到我之后吗?”
水荔扬摇摇头,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
十多年前惊鸿一瞥就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在福利院相处的那些天,种子缓慢生根,在他心中撑开了一个任谁也无法代替的位置。此后十多年,他每每夜半梦到那张模糊的脸、稚嫩的童声,总会不断地提醒自己,永远都不可以忘。
他记得自己在深宁再次遇到洛钦的那天,将昏迷的洛钦带回学校宿舍,又在对方的外衣兜里发现了放着身份证和火车票的钱包。
一张张票证上,是和记忆中重叠的名字,那已经快要散失在风里的脸庞,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水荔扬打开床头灯看着床上昏睡的洛钦,目光里仿佛穿透了十多年光阴的情绪和回忆循风而来。
——洛钦长大了,当年的那个小朋友真的平平安安地活下来、长大了。
那一瞬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心,似乎是有所不同的。
他是个很善于压抑情绪的人,不到实在无法承受的地步,他不会轻易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破绽。然而面对洛钦醒来之后那种陌生而疏离的反应,水荔扬还是差点情绪失控,如果不是窗外的求救声恰巧打破了沉默,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露出很难看的表情。
在深宁逃亡的那段日子,两个人互相扶持着一步步走来,洛钦的情感在逐渐变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眼睛就已经没办法从洛钦身上挪开了。
喜欢的开始,是没有办法区分的,大概某一刻突然开始心动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水荔扬忽然看着洛钦,问道:“你相信吗?”
洛钦问:“相信什么?”
水荔扬弯起两根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曹芸清洗过你的记忆,而她和卫蓝之后又共同重构了你的自我认知,现在我和你说这些,万一也是骗你的呢?毕竟现在除了我,再也没人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了。”
洛钦看了他半天,才说:“那更好了。”
水荔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啊?”
“你讲的故事里,你自己的部分占百分之九十。”洛钦很认真地说,“这说明什么?你爱我爱得发疯,不顾一切地想占有我的全部,哪怕是编故事骗我,想想就刺激。”
“……”水荔扬收回了手,“滚犊子。”
能不能浪漫点啊。
第251章 想见你
水荔扬从来没对洛钦说过,自己当初并不是完全不得已才参加了再造实验。他病重的那段日子,看到自己的生命之路一片渺茫,皑皑白雪铺天盖地涌进他心里每个角落。
水荔扬查到高考成绩的那天下午,阳光落在手边,像刚烤出来的面包。他躺在病床上,听到电视里放着一首歌,忽然就很想活下去。
“我突然间很怕自己死掉,想到你会不会还活着?如果我不在了,就永远都找不到你了。”水荔扬说,“就算是只有一点希望,哪怕一点点……我都想再见见你。”
“我问过小白。”洛钦一只手环着水荔扬,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他说你病得最重的时候,他和程清尧都不在你身边。”
“我怕自己死得太难看了。”水荔扬笑着说,“我跟赵方蒴说,要是我没救过来,这边咽气那边就立马火化,毕竟我是个特别注重仪容仪表的人。”
洛钦轻轻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胡说八道。”
“我靠。”水荔扬捂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快给我拍出脑震荡了。”
洛钦的手伸进水里,乱摸起来:“那不可能,我连瓶盖都拧不开呢,手劲哪有这么大?”
水荔扬把他手按住,熟练地一套反擒拿,转身跨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别乱动。”水荔扬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你可真行,我一上来就感觉你硌着我了。”
洛钦久久没有说话,他身侧的松枝又落下一团雪,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洛钦抬手摸了摸水荔扬的脸,“小白跟我说过,他很确定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大概高中那时候吧。”
水荔扬按着他的肩膀,坐直了身子:“嗯?”
“但是你除了我,确实没喜欢过别人。”洛钦把他的腰往上托了托,“说明你最晚从高中开始喜欢我的,我很确定。”
“这么自信?”水荔扬挑起眉毛,神色飞扬地问他,“万一不是你呢?”
洛钦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我跟你说,你别激我。”
“我就激你了怎么着?”水荔扬捏住他的下巴,“弄死我?”
相隔一间屋子的松林幽径上,即墨朗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拽了拽即墨柔的衣服:“爸爸,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我想大家一起到山里玩儿呢。”
即墨柔目不斜视,手中拿着一截松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别管他们,可能是死里边儿了吧。先看这儿,我教你写字。”
他用松枝在雪地上快速勾勒着,横竖撇捺,笔笔遒劲,字字行云流水,落笔如烟,很快就写了两行行楷,将松枝递给即墨朗,说:“照着写,别跟洛钦学那一手狗爬字儿,难看得要死,掉价。”
即墨朗蹲在地上,举着松枝,一字一句地念: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洛钦穿好衣服,推开门就看到即墨朗在抱着半截木头研究,即墨柔站在山崖边眺望远处,目光出神。
“小朗,干什么呢?”洛钦叫道。
即墨朗抬起头,丢下木头跑了过去:“三叔,你们忙完啦?我在复习爸爸教的野外生存技巧,他教我用刀——唰唰唰,这样很快,我还杀掉一只丧尸。”
“什么?”洛钦一愣,“即墨柔,你让他对付丧尸了?”
即墨柔回过头来,对他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老子四岁就在和人拿拳头打架了,这世道残酷多了,他现在不学,等着以后吃亏啊?”
“你别抻着他骨头筋什么的。”洛钦还是不放心,“就不能从基本功开始吗?”
“没事儿,祝衍都看过了,他完美遗传了他老子的基因,牛逼得很,刚才在山路上摔一跤,手划了道口子,这会儿全好了,不信你问问?”
洛钦将信将疑地看向即墨朗:“真的?”
即墨朗举起手掌给他看:“嗯,三叔你看,一点都没有了!”
洛钦过去捏住即墨朗的手左看右看半天,确认没有事,才松了口气。
“二叔在哪里?”即墨朗探头探脑地看向他身后,“他怎么没出来呀?”
洛钦回头看了一眼:“荔枝累了,在休息呢,我们不要打扰他。”
屋里却传来水荔扬懒洋洋的声音:“……我又没死。小朗进来。”
即墨朗把洛钦晾到一边,欢快地跑了进去。
水荔扬躺在木榻上,身下垫着软垫,胸口细细密密的青红痕迹。他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洛钦留下的这些暧昧刻痕并不会像一般伤口那样迅速愈合,非得在身上留个两三天,才会慢慢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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