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死的。”程清尧站在床边,俯身看着女人几乎断裂成两截的脖颈,“下手非常狠,不是单纯想掐死完事儿的,脖子都要勒断了。”
屋子里的景象实在太惨烈,几个年轻警员都出去吐了,此刻屋里就他们两人。
洛钦低头看着尸体,一边思考着什么。
“我叫人去问老板娘了,查一下这个女孩儿平时都和什么人交往。”程清尧从床头拿起一个自封袋,里面装了一团染着鲜血的白色细绳,“凶器是这个,我刚才自己试了试,手指差点断掉。”
洛钦从兜里摸出条一模一样的绳子,递给程清尧看。
“你从哪里弄的?”程清尧皱眉道。
“刚才我出去追,那个人打算拿这绳子杀了我。”洛钦道,“我刚刚还碰见他了。”
话题跳跃得太快,程清尧起初还没听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一看洛钦的脸色,他瞬间明白过来,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肯让我碰。”洛钦说话的时候很是沮丧,像弄丢了什么珍藏,“我就是想抱抱他,他都不让……”
程清尧没话说,洛钦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要是给有心人看到,回去又得传闲话,只能劝道:“你心情不好就先回去吧,今天晚上够我忙的了,等会儿我要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尸检。”
“我以为你晚上要开车出去,跟之前一样一失踪就是一整晚。”洛钦说。
程清尧苦笑了一下:“大家都一个德行,行个方便,睁只眼闭只眼吧。”
他拍了拍洛钦的肩膀,摸到满手冷气。
·
水荔扬走到路口,早有辆旧款保时捷在等着,连火都没熄,两道大灯明晃晃地亮起,实在有够招摇。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李潇涵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惺忪道:“回来了?查到什么没有?”
李潇涵打开车顶的灯,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正色道:“你见他了。”
水荔扬看了看他,没说话。
“你手在抖,脸也好白,你没事吧?”李潇涵拉开水荔扬座位前面的手套箱,“我记得里面有药,你等一下。”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行,开你的车。”水荔扬把他推了回去,扣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手套箱,“没出事,说了两句话就回来了。”
李潇涵没有按他说的做,而是直接熄了火,只留了一盏阅读灯。水荔扬在灯光下面显得有些疲惫,脸色白得很不好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肉眼可见抖得厉害。
“你又害怕了。”李潇涵叹道,“看看你这个反应。”
水荔扬还是没有回答,李潇涵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但似乎无济于事,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头瑟瑟发抖的鹿,尽管没有面对猛兽,但被捕兽夹所伤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痛苦,依旧让他寸步难行。
他所有的情绪都最先体现在眼睛,一双眼的线条很柔和,此刻眼尾有些泛红,睫毛也微微颤抖着。
水荔扬靠在座位上,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走吧,我困了。”
他闭着眼睛,歪着头真就那么睡过去了,李潇涵也没在意,把车载音响打开,然后打着了火。
车里循环的是首纯音乐,不知道是谁以前存在蓝牙里的。李潇涵不知道,只觉得这首还算好听,但水荔扬知道,这是希腊作曲家Yanni在97年发行的《夜莺》,清缓柔婉的中国风曲调,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
李潇涵这车以前坐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有大家族年轻有为的浪子,也有暴发户家游手好闲的纨绔,他们在车上度过年少最疯狂的时光,后座上布满了各种或暧昧或混乱的痕迹,车载音箱里塞满了当下最近爆的金曲,里面如同一个小型舞池,夜夜笙歌,夜夜沉沦。
如今,所有的东西删得只剩这一首歌。
“……你知道吗。”
水荔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李潇涵一怔,问道:“什么?”
“今天他差一点就死在我面前了。”水荔扬身上盖着件旧衣服,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还好我拦住他了,就差一点。”
李潇涵没有回应,他扯起嘴角,无奈地一笑。
水荔扬慢慢的也没再说话,就那么熟睡过去了。
·
洛钦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从红灯区回来之后就出奇地焦虑,不是因为坊间传出有关水荔扬的谣言,而是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条狭长逼仄的走廊,头顶灯光幽暗蔓延向前,脚下红棕色的复古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门,靠近门把手的地方按着一道鲜红的血手印。
梦中永远都是相同的场景,一成不变的视角,头顶老旧的吊灯一闪一闪,仿佛随时会熄灭。诡异的是,他在梦里进退不得,只能一直一直凝望着门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随之就是梦醒。
每次醒过来之后,梦中那种相同的窒息感都让他崩溃,这是一个压在他心里很多很多年的噩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几岁起开始重复这个梦,每次从噩梦里挣扎出来之后,他都会变得和现在一样。
只有和水荔扬在一起那短短的几年,他做了一次这样的梦。当时他半夜惊醒,水荔扬捧起他的脸,在黑夜里轻轻给他哼了一首歌。
他记不清那歌是什么旋律,只记得很好听,为了再听一次,他好几次假装做了噩梦,缠着水荔扬让他再唱一次。
后来每次水荔扬都能看出来他是装的,他也再没听过那首歌。再后来,水荔扬就走了。
他又开始做那个噩梦了。
“这是你的心魔。”
洛钦被咖啡杯敲在桌子上的声音惊醒,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睁开眼睛。他看到程清尧走了过来,怀里还捧着一团白毛线和织了半条的围巾。
“心魔是一种抽象概念吗?”洛钦打了个哈欠,端起杯子懒洋洋靠在沙发里,“阿sir,你的心魔是什么,苦咖啡么?”
程清尧叹了口气,在桌子对面坐下,“我的心魔是你,如果你再这么三天两头跑我这里坐着抬杠,我可能会比你先出现心理问题。昨天晚上你在我车上眯一会儿都能做噩梦,我差点以为你哮喘犯了。”
“你以前不是总说什么精神分析理论吗,所以昨天看出来点东西没有?”洛钦有些怀疑地问他,“你真的能当心理医生?”
他不是怀疑程清尧坑蒙拐骗,他只是不相信一个人能看透另一个人的内心。
但他还是天天来烦程清尧,把对方烦得够呛。
“那不至于,顶多给你提两句建议吧,我就是大学的时候看了几本心理学研究的书,业余的。”程清尧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很难喝,“我现在可能要推翻这个结论了,我觉得你就是在胡思乱想而已。你不如说说,这么多年来,你做的这个梦,难道内容一丁儿点都没变过?”
洛钦摇头:“没有变,一样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见过那条走廊,还有那扇门。”
程清尧站起来,把整杯咖啡在花盆里倒掉,坐回去之前还不忘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钢笔。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真的见过。梦境无论多离谱,一定都是建立在现实你的所见所闻之上,或者暗示了你的某种心理状态。一个没有见过长颈鹿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梦到长颈鹿。”程清尧说道,“如果长期以来你身边总有人给你心理暗示,那你可能真的会忘记你以前见过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打围巾,动作看上去已经很熟练了。
“你搞的这咖啡好难喝。”程清尧又补充道,“还不如涮锅水。”
他品位很刁,对咖啡豆的要求一向很矫情。如今这世道没处去找好的咖啡豆,他不得不用速溶的替代品来对付,但对他来说是另外一种摧残味蕾的折磨。
“咩啊?”洛钦看着他,莫名其妙,“你喝过涮锅水?”
程清尧瞅了他一眼:“抬杠对你来说是有什么好处么?”
洛钦笑得直颤,扭头看向窗外:“有得喝就不错了,这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你往大街上一丢连丧尸都不稀罕捡。”
他们两个最近聊得又多了起来,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方舟里两个风云人物的拉帮结派而已。
——程清尧,四年前方舟之战中著名的背叛者,是方舟里人尽皆知的秘密,至少内部档案里是这么写的。
外界最统一的论调是,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水荔扬,对方不会落败得如此惨烈。
洛钦对此不置一词,连提都没再提过。而他自己,也是那场战役中的幸存者。
安静的窗外,一辆卡车沿着公路从远处开过来,尾巴后面远远跟跑着黑压压的人影,都是些闻风而动的怪物,仿佛不把卡车里的人生吞了不会罢休。
洛钦慢慢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不对,那个梦是有变化的。”他看向程清尧,脸色有些不对劲,“那扇门,在朝我靠近。”
第3章 降临
六年前 深宁市
“深宁市目前灾情……封锁状态……高速封闭……”
“高度怀疑……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大规模袭击……”
电视里嘈杂的人声似乎在耳边忽远忽近,头昏的感觉也一阵阵袭来,身上各处的感官都变得不是很灵敏。洛钦只觉得自己大脑昏昏沉沉的,明明意识已经半醒,脑内却还是循环着光怪陆离的梦,仿佛是鬼压床的征兆。
他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胸口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封印着他全身的神经。
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电视,洛钦猛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止他一个人在,当即便屏住了呼吸。
他听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近距离观察着他。
洛钦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一挣,这次居然成功了,胸口的巨石粉碎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从躺的地方弹了起来,然而下一秒视线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流动的雪花,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猛地一黑。
“唔……!”
站在旁边的人显然被他吓到了,瞬间往后退了几步,“你没事吧?”
洛钦捂着眼睛,等待视觉完全恢复。他抬起头,看向和自己共处一室的另一个人,头脑中翻江倒海地思考对方的身份,片刻后,他想起来了些什么。
“是你啊。”洛钦松了口气,对方是自己在逃出城的路上顺手救下的幸存者,据他所说是在附近上学的学生,今天刚从外地回校,在去商场买东西的路上就遭遇了意外。
而所谓的意外,就是今天早上在这座城市里爆发的恐怖袭击,起先洛钦还以为是发生在自己工作的商城里的小规模事件,没想到在逃出去之后,发现这场袭击的范围直接涵盖了全城,而商城也并不是袭击最初扩散开来的地点。
“这是什么地方?”洛钦翻身下床,想观察一下这里的情况,却找不到光源。
身后这时被人打开了一盏台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洛钦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某所学校的学生宿舍。
他环视四周,发现面前的书桌上放着台被扣上的笔记本电脑,看来刚才自己昏睡时听到的不是电视,而是网络视频。
这时候他才仔仔细细地看到了这个男生的长相,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张脸长得很俊俏,面色皎然清隽,双眉如岩棱高挑,眉下一双清亮灿灿的眼睛,正带笑意看着自己。
“这是我的宿舍。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受伤很重,虽然还有力气带我跑,但很快就不行了。”那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包一次性纸杯,拎起桌子下面的暖壶给他倒了杯水,“我学校当时就在附近,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只能等你醒。”
——受伤?我没有受伤啊。
洛钦想来便觉得奇怪,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有不少血迹,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几处,但伤口却是一条都没有。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也没觉得身体有哪里发出疼痛。
洛钦对先前是如何昏迷的已经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拼死冲出商城大楼后遇到了这个男生,带着对方逃跑了一段路。
对方从自己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将洛钦一身破烂行头换了下来。两人体格相似,穿来也很合身,只不过洛钦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男生的腿似乎比自己还要长上那么一些,于是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怪不得看着比自己高。
“你来的时候,外面情况怎么样?”洛钦提着裤子走到阳台,拉开厚重的窗帘,担忧地看向了窗外。
只见外面夜色沉沉,原本这个时间点应该灯火通明的高校宿舍区已经被黑暗所覆盖,只有零星几盏路灯还亮着。这里是三层,虽然不算太高,但已经能俯瞰到学校里很大的范围。
宿舍楼前就是教职工停车场,正歪七扭八地挤着十几辆私家车,几乎都是受损严重的状态。而此刻停车场上却是人影憧憧,那些浑浑噩噩、满身鲜血的活死人仿佛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一般在校园里游荡着,还有零星几个聚成一堆趴在翻倒的汽车后面,争先恐后地在啃食着些什么。
人间地狱的光景,便不过如此。
洛钦想起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些更为触目惊心的撕咬场景,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些咬人的东西到处都是,正门根本进不来,我就带你从后墙翻进来了。”男生说道,“我刚才在看新闻,深宁已经封城了。”
封城……
洛钦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瞥到亮起的台灯后面的墙上贴了张纸。他凑近去看,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五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宿舍卫生轮值表。
他忽然想起来,这明明是个六人间,为什么这表上只有五个人的名字?
“你……”洛钦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站着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笑了一下,走到桌前抽了一本书出来递给洛钦:“这表上没我的名儿,我基本不在宿舍里住。这是我以前的专业书,名字写在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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