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钦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就把话说出来了,一面在心里骂着祝衍嘴上没把门的,一面犯怂地点点头:“嗯,我是……问了一些。”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水荔扬歪头看着他,“你觉得我不会告诉你?”
“不是……嗯,是。”
直觉告诉他不要在水荔扬面前撒谎,没有用。
“你问我,我不会骗你的。”水荔扬说,“我每一句话,都没有骗过你。”
洛钦觉得心脏涌过一股热流,让他内心再次有些动摇。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总是听他们形容过去的你,年雨也好,你弟弟妹妹或者是祝衍也好,我只能从他们的话里拼凑过去的你。”
洛钦说着,想起白无泺曾经说过水荔扬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回汉州之后也从没见过他和谁过分亲密。就好像他从来都和周围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你很难越过那层无形的隔膜触碰到他。
“我以前是富二代。”水荔扬看着他笑道,“和你一样的那种。”
洛钦无奈:“你还记得我那句玩笑呢?我那是胡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
“我没胡扯。”
水荔扬笑笑,接着说:“我那个死了好几年的亲爹,以前搞房地产搞得风生水起,当年轰动全国的汉州改建计划,他个人就承建了三分之一。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公司财政就已经出了大问题,会计联合另外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做假账,卷了公款潜逃国外,导致正在开发的几栋楼盘资金链断裂,一夜之间资不抵债。他死了之后,公司才是真的垮了,银行催债收走了两栋写字楼,又拍卖给了远山——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远山大楼。”
洛钦看水荔扬的表情好像一点也没有开玩笑,像是在说真的。
水荔扬说:“那几年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生活上的参差,不只是从衣食无忧到连吃口饭都要留给下一顿,还有人情上的变化。”
回忆像被拧开了的水龙头,涓涓细流逐渐变成喷薄的水瀑,往事被秋风扫叶一般席卷而来。他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的空气比平时要更加阴沉,父亲也比以往更爱发火,常常闹得鸡犬不宁。
那时水家刚失去了长子没多久,公司财政又猝不及防出了问题,各种堆积的问题导致整座大厦崩如山倒,重重地朝一个家庭倾斜过来。不久他父亲也意外去世,剩余的重担无人挑起,将他们原本优渥安逸的生活碾得粉碎。
“我很小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其实你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围绕的那群人大多数只是对你有索求。而你满足他们、驾驭他们,维持一种平衡。一旦某一方的境况被扭转,这种平衡马上就会被打破。”水荔扬说,“所有人都离你远远的,唯恐沾了你的坏运气,也怕你开口就求他们帮忙。”
洛钦安静地听着,心脏却被揪得很紧。
“那段时间我很想我哥,却连他埋在哪都不知道。”
水荔扬说起自己哥哥的时候,表情才柔和了一些。
但他记忆里的哥哥,面容似乎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一把温柔的嗓音,和永远向他伸出的手。那时候家里的气氛让水荔扬压抑得害怕,只有这一个人曾经给了他些许安心的感觉。
“我爸和景纯阿姨离婚之后娶了我妈,我家的关系很复杂,我哥跟我们住在一起,但景纯阿姨有时候会带我们两个出去玩。”
有些事情回想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戛然而止的缺憾和感伤。水荔扬也是如此,后来发生的事是他这些年来从来不愿回忆的,那层尚未完全结痂的伤疤揭开之后不仅是遗憾,还有从未消失在他梦里的悔恨和愧疚。
“我哥的死,其实和我有关。”水荔扬颓然地垂下头,“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和他说,学校周末要开家长会,我想让他去一次。我哥很为难地告诉我,他那周末要出差,可不可以等下次。”
洛钦能感觉出水荔扬这部分的讲述,不同于刚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带着一种淡然的温馨和伤感。他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接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我跟中了邪一样,一定要让他去,推掉工作也要去,甚至对他说了重话。我说……我说他要是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然后……”
然后他记得哥哥为了能参加这次家长会,提前去出差地解决了工作,当他听说家长会那天哥哥刚好能赶回来的时候,高兴得不肯睡觉,每天掰着手指数日期。
结果家长会那天,哥哥还是没来。他气愤又伤心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家中多了许多不认识的面孔。
他的哥哥死了。
这是那最灰暗的一天,水荔扬唯一一句刻在脑子里的话。
第52章 跟踪
“如果……如果不是我缠着我哥,一定要他去给我开家长会,他就不会提前去出差,也不会死在那场意外里。”
水荔扬说完这句话,安静了很久,四周瞬间寂静到连塔顶滚过一粒沙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去分公司出差的那天,那边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他和几个实验员全都死了。那些人来我家的时候,景纯阿姨也在,她哭得那么伤心,但只是跟着远山的人过去处理了一趟丧事,回来之后就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我怎么问,她都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
“所以你一直执着于自己去查,是吧。”洛钦轻声问。
水荔扬点了点头:“我上高中之后,偶然通过赵方蒴的关系接触到了有关那次事故的一些传闻,查了几年也没什么进展。直到我后来身体变得不太好,不得不和远山签了实验协议,把自己也推进了坑里——不过好在有些东西调查起来比以前方便了,也不算亏。”
“但景纯的反应很能说明你哥哥的死是什么性质,绝不只是实验室事故那么简单。她自己未必没有这个执念,但对你瞒下了这个事情。”洛钦道,“没人希望你进这个火坑。”
水荔扬难得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洛钦,眼里有些失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执念这么深?”
洛钦摇摇头:“不,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好要怎么走了,那就带上我。”
他伸手揽住水荔扬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朋友了,荔枝,我也只相信你。”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水荔扬的声音沮丧,“洛钦,我觉得我哥死得不明不白,他好冤枉。李牧祁肯定会知道什么,他这个人很可怕,你不要跟他有交集。”
水荔扬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李牧祁绝非善类,理应少打交道为妙。洛钦倒是很好奇,这人看着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商人而已,究竟能有什么通天遁地的本事,让水荔扬都如此忌惮。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响,两人同时望窗外看去,只见丧尸已经有了动静,黑压压的一片朝着枪声的方向开始移动。
几栋楼间亮起了闪动的火光,爆炸般的巨响连着炸裂了几轮,那枪声便安静下来了。水荔扬眯起眼睛望着远处,下意识摸了摸后腰的战术刀。
几秒钟之后,一道黄色的烟雾从楼宇间缓缓升了起来。
·
“求救信号是从城南发过来的吗?”
程清尧从高楼残骸的废墟里爬上来,看到天边暮色已经微微下沉,如血的残阳顺着天际缓缓滑向远处的山峰。
又要进入黑夜了,汉州主要的几个供电站都已经进入应急停摆状态,所有电力集中供远山制造物资使用,即便是军队也只能从有限的电力之中分到一小杯羹。
不远处停着的几辆警车都没亮灯,几个特警用应急手电给搜救队照明,希望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抢救出一些物资。
“是的,程队。”手下从一旁的碎石后面绕出来,把定位信息发给他看,“这是刚刚我们观测到的信号弹烟雾图像,定位在白塔镇。”
程清尧看了看时间,估计要赶过去也要等到天黑,便对手下说道:“搜完这批物资你们就先行撤退,帮我联系一下白无泺少尉,就说——”
手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把后半句说完。
“就说我求他过来帮我。”程清尧笑着叹了口气,“记得强调‘求’字。”
他说完,扭头对边上正在低头捆物资的副队长江墨说道:“小墨,你弄完这些先回去吧。”
“啧。”江墨闻言站远了些,满脸很嫌弃的模样,“理解不了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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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镇 某废弃车库
“刚才的求救信号在那边。”水荔扬摸起手边的一个小石子,冲着窗外东南方向用力丢过去,“白塔镇居然还有幸存者。”
“刚才动静不小,丧尸都已经围过去了。”洛钦道,“就算还有活人,估计也没多大活着的可能了。”
水荔扬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留在这等我,把门从里面反锁。除了我的声音,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
洛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而是定定看着窗外,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晃而过的丧尸身上。
“听到没有!”水荔扬扳过他的脸,又问了一遍,“洛钦?”
洛钦回神,机械地点了下头:“好。但你一个人能行吗,我怕丧尸数量太多。”
“我已经给程清尧发过定位了,他会带人过来。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或者等程清尧到。”水荔扬站起来,摸了下自己的兜,找到了一把军用短匕首,“你拿着这个,以备万一用。”
洛钦接过刀,看了看他,没说话。
“你不准去。”水荔扬说。
“靠。”洛钦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还能不知道你?”
水荔扬说着就翻窗户出去了,临走前还把生锈的金属窗扇紧紧塞回去,生怕放进去一只苍蝇——虽然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个苍蝇。
洛钦爬上二楼,推开另一扇窗子,从缝隙里看到水荔扬穿过街道没入了一幢居民楼后面。寒风从他推开的那道窗缝外涌进来,冻得他手指有些麻木,好像针刺一样跳着发痛。
他心想:“好冷的天,这里的活人究竟是怎么撑这么久的?”
忽然之间,洛钦发觉刚才水荔扬走过的街道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人。他们浑身都裹得严实,看不到脸,但身上背的武器却丝毫不像平民应该有的架势。
他立刻警觉起来,又把窗扇推开了些,那些人的交谈刚好被冷风裹着吹进他耳朵:“那个人被引过去了,咱们跟上?”
“确定只有他一个?他不是还有辆车停在另一边,搜过了吗?”
“我叫他们去搜了,什么都没有。但那辆挂的是军牌,我猜这人身上得有好东西。”一人说道,“等下他们就回来了,不知道对面有没有同伙。我得让他们把这边的街区重新搜一遍,别漏掉。”
洛钦蹲下身子,心脏扑通直跳。他摸出水荔扬留给他的那把刀,用力攥在手里,听着那伙人慢慢走远,才飞快地冲下一楼,推开车库紧闭的门溜了出去。
——不能留在这里了,等下他们的同伴搜来这边,自己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远远跟在那几个人身后,见他们挥刀砍向拦路的丧尸,一边劈砍还一边互相笑着交谈,仿佛溅在他们身上的不是活生生的血肉。洛钦只觉得一路传来的全是那种腐败的恶臭气息,被砍杀的丧尸堆积成肉山,乱七八糟横陈在路旁,这些人视若无睹地从上面踩踏过去,裤脚和靴底沾了脏污也不在意。
穿过这片村镇民房就是开发区的化工厂,和白塔遥遥相对,二者高度几乎持平。但此时化工厂的外围已经拉开了一圈铁丝网,上面沾着凝固的血迹和碎肉。几具死去多时的丧尸躯体挂在铁网上,被人恶搞着用铁丝固定,摆出各种奇怪而猥琐的姿势。
唯一进出化工厂的铁门,在那些人进去之后立马从内部落了锁。不知为何,洛钦总觉得水荔扬也不会走门——对方似乎热衷从各种墙头房顶翻来爬去,有门也不稀罕走。
洛钦四下看了看,见附近的丧尸都被那群人的动静吸引到了铁丝网附近,便盘算着另辟蹊径进入化工厂。他抬头望见了左侧的一幢小楼,楼顶挂着一副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上面的彩印外皮已经破损了大半,露出内部的钢架结构。
他弯着腰溜进那栋楼里,回手轻轻掩上门,从狭窄的楼梯爬了上去。二楼的阳台门没有锁,他试着转动门把手,一开门却对上了张腐烂的人脸。
洛钦大骂了一声,本能地抬腿往这只和自己贴脸的丧尸身上踹去。
对面的怪物被他一脚踢飞,愤怒地吼叫起来。洛钦眼疾手快地扑上去,一刀捅进了丧尸脖子。
丧尸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虽然嘴还在一张一合,但身体完全不再动弹了。洛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冲向那面广告牌,试图把这玩意儿彻底从楼顶踹下来。
刚踢了两脚,下面的丧尸就被声音吸引了过来。它们似乎对声音也比较敏感,洛钦踹广告牌的动静无异于一声惊雷在这里爆炸,引得丧尸纷纷调转了方向,朝着小楼包围过来。
这下洛钦彻底没有了退路,大街小巷几乎全被丧尸围堵,眼下他只有孤注一掷地穿越那道铁丝网,进入这座看上去阴森森的化工厂。
广告牌终于被踹得松动了,洛钦用尽全力把它整个掰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听到了楼下丧尸撞门的声音。
事不宜迟,他即刻动手将广告牌内置的钢架往铁丝网推了过去。广告牌倒下的时候砸到了小楼右侧早已破败不堪的铁楼梯,固定在墙面上的铁质零件发出脆弱的响声,好像随时准备身首分离。
广告牌最终卡在了楼梯和铁丝网中间,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洛钦咬了咬牙,向下跳到了楼梯上,一只脚踩上了广告牌,努力调整着平衡。
悬空的广告牌下就是闻声聚集起来拼命向他伸出手的丧尸群,他明白自己此刻孤身一人,一旦失手掉下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彻底完蛋。他咽了咽唾沫,最终迈起了第二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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