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散地站在那张大得夸张的榆木桌前,表情非常平淡,但细看还是能发现皱眉的些微痕迹——闻老头的烟快把他熏死了。虽然他也是烟民,但还是讨厌自己没得抽的时候光吸别人的二手烟。
闻绪问:“所以我现在能走了吗?”
“你想多了,”闻老爷子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朝旁边的木凳子指了一指:“坐着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话虽如此,闻绪还是依言坐了上去,“你不会觉得安享真在意我出不出轨有没有金屋藏娇吧?他们家水性杨花是祖传秘方了,他不过终于逮到个借口来要钱而已。”
“所以我现在也没给钱。”闻老爷子不慌不忙道。
“那现在我们对话的意义在于?”
闻老爷子把几张照片扔在桌上,画面上是闻绪跟李雨游,地点是杨骅店里。
“你觉得我真不知道你具体做了哪些事?你能调用的所有人,要论根本都在我名下。”
闻绪也不急不缓:“所以呢?”
“安享来闹,说你婚内出轨见异思迁,他不在意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也不在意对象具体是谁,”闻老爷子继续说,“但我知道这事儿不是真的。”
闻绪突然笑了:“你这么笃定?”
“就算真要玩,怎么会挑个惹这么多事的?”闻老爷子说得很肯定,“更何况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知道你妈葬礼后我为什么接你回来吗?不是因为你会说话,而是你从头到尾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你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闻绪还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没有说话。
“别人不了解你,但我还不知道吗?你讨厌你的每一个亲戚,但他们都说你很友善,然后你就像现在这样笑着把他们的利用价值榨取干净了。”
闻绪认真发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我很喜欢你这一点,”闻老爷子说,“正因如此我也相信你所有事情都有谋划,只要不损害家族利益,我不关心你干其他事,我只是好奇,你陪着这医生闹这么一大圈究竟图什么?”
闻绪还没开口,他继续补充:“别跟我说喜欢,也别跟我说爱,我不信,你自己也不会信。”
*
李雨游早晨是被冷醒的。
他环视四周,才知道自己在地毯上干晾了一整晚。去而复返的头疼又来袭,他没顾得上,先看了一眼手机,无论是女工人还是闻绪,都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复。
他走回客厅,整栋楼依旧只有猫哥和自己。他把猫哥抱着坐上沙发,开始回忆当初女工人跟他交代的,兰青自杀的事情。
她说兰青选了一条很偏僻的、连名字都没有的河,选了一个深夜无人的时间跳了下去,没有目击者,因为有遗书,再加上本身重病缠身,所以草草下了葬。
早该想到的,如果自己被追杀跟研究所有关系,那么当初同组的人也不会逃过。
兰青、杨骅、军科所,他好像能隐约察觉到其中的关联,但依旧差了最核心的部分——是谁?为什么呢?
闻绪没有承诺他回来的时间,或许会离开一周、两周也不一定。
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军科所以他现在的身份进不去,严若云下落不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回沉坪再看一看,尽管他知道找到什么痕迹的希望也很渺茫。
要出门。
李雨游这个决定下得很果断。但也断然不能就这样跑出去,否则大概率会变为二号仙子饼。
他跑上阳台俯视,原以为这里应该戒备森严,此刻才发现没有任何人守在门外,但闻绪告诉自己这里很安全,李雨游猜想可能会有很多隐秘的监控设备。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直接联系崔鸣冶,如果他认钱的话,自己还有一些积蓄,虽然本打算留着干别的,但现在事态紧急。
正当李雨游在犹豫要不要施行这个方案时,沉寂一整晚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立即拿过来,惊诧地发现来电人是失联很久的成薇。
“薇姐,你终于回来了,”李雨游说,“你怎么消失这么久?”
成薇那边信号不是太好,声音听着断断续续的:“你把LSD-29拿给我看以后,我始终放心不下,这段时间去了几个医院,去调查了一部分精神失常的病例,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有几个的症状跟服用LSD-29很像。我整理了一部分资料,我们见面说吧。”
“不太行,”李雨游告知成薇,“我现在被追杀了,不敢出去。”
“追杀?”成薇对此很不可思议,“什么人?”
“目前还不太清楚,对方请了专业的团队。”
“那你现在在哪儿?”
李雨游想了想,如实陈述:“我在闻绪家里,这里比较安全。”
“闻绪?”成薇的声音依旧很疑惑,“是我知道的那个闻绪吗?”
“对。”
成薇突然沉默了。沉默到李雨游一度以为信号断了,他把手机平放下来,显示通话正常。
只是在刚才的对话时间里多了条短信。
“暂时回不来,你别乱动。”来自闻绪。
而成薇也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口:“闻绪在你身边吗?”
“没有。”
“赶紧离开,离闻绪远一些。”
第37章 走火
李雨游声音有些不稳定:“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成薇声音有些急,“你现在出得来吗?”
李雨游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周边没有人严格把守,但整栋房屋开启了防护模式,如果我能找到关掉模式的按钮,应该能出来。”
“那你赶紧找一找,”成薇说,“或者你想想其它办法,尽快离开。”
李雨游深吸一口气:“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成薇那边电话断掉了。不过下一秒她又重拨过来,这次声音要清晰很多。
“我调查的那几个LSD-29病例,他们分别去过不同的三个医院就诊,而经过我更深入的了解,发现有一家在十四区的临元药厂分别在给这个医院供货,而这个医院正是闻家投资的。”
李雨游听着心跳又开始加速,但还是辩证地回答:“这也不能证明闻绪他跟LSD-29有直接关联吧?”
“但你也不能证明他们之间没有关联,”成薇说,“你还记得你的师哥严若云吗?”
当然记得。
“嗯,”李雨游回答,“我正在找他。”
“他当初离开军科所后,就是进了临元药厂,然后现在失联了。”
“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说,”成薇最后吩咐道,“你先研究一下怎么从那里出来,我们尽快见面。”
挂掉电话后李雨游颓然瘫坐在地。
他当然关心过闻绪为什么会帮他的原因,他也曾经直白问过,而闻绪的回答总是很统一。
他说了四次“喜欢你”。尽管李雨游无法真的相信这句话。
李雨游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当务之急是先跟成薇见一面,等看到材料后再作判断。
这种阴森极简的设计风格倒是帮了大忙。
李雨游认真端详起这间屋子,跟闻绪另一间豪宅一样,用了很多镀钛金属与镜面材质,线灯带引导动线同时划分不同场域的,所有目光所及的家具都是中控的,窗帘、沙发、加湿器,嵌入式的开关太多。
控制安全和监控的核心操作区不可能在客厅这样随意出入的地方,而主卧自己住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类似装置。李雨游仔细搜索了一些不显眼的角落,也一无所获。
搜索途中闻绪的第二条短信到达:“怎么不回消息?不会又在思念前男友吧?”
李雨游思考后回复:“没有,准备睡了。”
回完之后,他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
只剩这里了,闻绪所待时间最长的地方,而自己也一次都没踏入过。
李雨游推开门,书房的设计也和其他区域完全一致,但非常宽敞,甚至还有很浅淡的香氛味。最醒目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什么类型都有。书桌上放了一台很新的笔记本,还有几份文件。
犹豫了片刻,李雨游翻开了文件,但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几张企业财报。
打开笔记本,有密码,害怕输错后会报警,李雨游直接放弃。桌下柜子倒是没上锁,可以随意打开,但是里面没有存放文件,只有一些订书机之类的办公用品。
书柜最边缘的角落,放着一个保险柜,看起来里面存放的是这间书房最重要的物品。但保险柜看起来很复杂,比电脑更难解开,李雨游没有尝试去触碰。
总体而言,仍然没有什么收获。
李雨游腰弯得有些痛了,准备站直歇一歇,突然在书桌底下发现了一台碎纸机。
大概是平时使用率不高的缘故,碎纸机很空,里面只有一小把纸屑,看起来刚好能凑成一两张白纸。
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李雨游明明在找安保装置,手却径直伸向了这台碎纸机。他关掉开关,把里面的纸屑拿出来,平铺在桌面上。
于是他就这样看见了一小片纸屑上一个不起眼的“云”字。
他立即在剩余的纸屑中翻找,果不其然,还找到了一个“严”字和一个“若”字。
李雨游在生病的期间陆陆续续问过闻绪三次,有没有打听到严若云的下落。
而闻绪的回答都很笃定——还没有。
一个小时后,成薇的电话再度到来。
她依然直入主题:“找到了吗?”
“找到了,”李雨游回答她,“但我还不知道怎么操作,我害怕引起警报。”
“好,”成薇说,“那你再研究一下,成功了告诉我,我直接开车来接你。”
“薇姐,”李雨游叫了她名字,“你确定严若云师哥是进了临元药厂吗?”
“确定。”
“他还活着吗?你有去找过他吗?”
“我不知道,”成薇说,“你出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他,但是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权限机关。”
“我在闻绪书房里找到了严若云的资料,”李雨游告诉她,“但是他碎掉了,我不确定上面是什么内容。”
“无论什么内容,他跟临元药厂都有关系,”成薇说,“你还在犹豫吗?你很信任他?”
李雨游闭了闭眼,实话实说:“他救过我两次,之前在码头上碰到追兵时还替我受了伤,我亲手替他缝了线。”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片刻。
成薇反问他:“你很了解闻绪吗?据我所知,他应该是一个很利己主义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保护你?你对他的价值是什么?”
李雨游:“我不知道。”
“听起来你跟他相处了不少时间,那你应该很了解,像闻绪这样的人,是不计较成本的,对他们来说损耗的财产、谎言、时间成本、甚至于风险和伤口都是达成目的必要的牺牲,再平常不过的事,谁能确定他跟雇佣兵之间就没有联系?虽然我目前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但我觉得他的目标已经快要实现了,”成薇停顿了下,“你现在难道不是很依赖他吗?虽然你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依赖闻绪。这一点李雨游不得不承认。
在发现兰青也许是他杀的那一刻,他不假思索给闻绪发了消息。
“好,”李雨游说,“我明白了,等我研究好怎么操作了,我给你打电话。”
安保装置的控制仪其实比想象中好操作,只是找到这个位置的确不容易——如果不是李雨游震惊后退时不小心触碰到了那本《哲学史》,他根本不会找到这个暗门后的控制仪。
上面标好了所对应的设备,微光探测仪、红外线探测器、温度传感器,还有屋子四周所有的监控。
李雨游原以为会有相关的密钥,但却奇异地没有出现任何提示界面。触碰后再次点击了确定,按键便自动变灰,脱离了工作模式。
解除了所有安保装置后,李雨游似乎又陷入了漫长的停滞里。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回拨了成薇的电话。
“薇姐,”李雨游说,“我成功了,我刚才下去试探了下,确定方圆一百米内没有其他人。”
“好,闻绪应该是对他的装置很有信心,对你对他的信任也很有信心,”成薇说,“我现在过来。”
“你收到我发给你的地址了吗?”
“收到了,”成薇那边有拿车钥匙的声音,“手机有电吧?你跟我电话一直挂着,如果发现楼下有安保人员在,立刻告诉我。”
李雨游将那一堆纸屑,全部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电话一直持续着,只是两边都没有说话,只能隐约听见成薇那边的车流杂音。
二十分钟后,李雨游听到了楼下的刹车声。
李雨游问:“薇姐,你到了吗?”
“我?”成薇声音很惊讶,“没有,我起码还有半个小时,你那边——”
不是成薇。
李雨游立即起身,没有挂断电话,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小。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先回来的竟然是曾经说过暂时回不来的闻绪。但现在恢复原状已经不太可能了,李雨游不知道暗门要如何还原,手里的纸屑也来不及重新放回碎纸机。
他还在原地堂皇,闻绪的步伐却不等人的快。
至少不能留在这里,李雨游慌张打开书房门,刚好跟闻绪撞上。
“你怎么在这儿?”闻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李雨游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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