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揣的什么?”李持岸问。
姜小果:“张驸马庙刚出锅的芝麻空心烧,还热着,你要吃吗?买给图南姐姐的。”
李持岸:“……”
合着问她要不要吃纯粹是顺嘴啊。
“外头正乱着,怎么让你去买东西,千山呢?”李持岸问。
姜小果:“黑子陪我去的,又没有乱跑,你快让我过去,烧饼要凉啦!”
“你给我说实话,”李持岸还是那个插科打诨的样子,连故意拖长的语调都没变,“是你要去买烧饼,还是因为你图南姐想吃?——讲实话,不说你。”
“当然是因为图南姐姐想吃!”姜小果趁着她大师姐放松警惕,一个闪身从李持岸胳膊底下钻过去,头也不回冲向东次厢。
李持岸瞧着姜小果跑得四脚打滑的样,已是知道了千山放着受伤的媳妇不管,要跑出门和人吃酒的原因。
至此,李持岸再次告诉自己,师父昏睡过去前要她阻拦的,定然是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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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巍峨庄严的理政殿外。
飞雪更大些了,被风吹卷着贴地在汉白玉台阶下打旋,形成的雪雾来回扑打,包围了殿门前跪着的众多朱紫补袍。
四下唯余岑寂,只有风雪声不停呼啸在耳边。
雪遇体热而化水,陈鹿的袍摆和裤子已湿透,雪水刺痛着膝盖,隐隐有结冰的趋势,前面几位丞相的乌纱上,更是积了薄薄一层雪。
漫天飞雪的皇宫,乌纱朱紫的官员。丞相们在与季帝争执废帝的安置问题。
季帝被骂是窃国之贼,她要把囚禁太后抢夺大权失败的废帝贬为庶人,九丞相里有三人,因反对而被下囚飞翎卫大狱。
剩下六人之所以跪在这里,是因为那三位丞相下狱后,御史台一名谏官行死谏,在朝堂上怒斥季帝称制,要季帝还印于废帝。
他是景福政变至今,第一个光明正大跳出来反对季帝的人。
他骂季帝“狐媚惑主,近狎邪僻,残害忠良”,骂文武“负主厚恩,奴颜婢膝,禽兽食禄”,骂完一头撞在景福门旁的铜门海上,没死成,被下了飞翎卫大狱,杀又杀不得,贬也贬不了。
更让季帝恼怒的,是太学里的学生为有心之人所煽动,群情激愤,纠集起来在宫门外绝食抗议,要求释放谏官,还印于旧主,闹得季帝与朝臣互相下不来台。
六丞相被架在火上烤,不得不通过跪请的下下策,来表达并不由衷的意见。
天阴大雪,旁边的日晷不显时刻,天色晚,殿内已掌灯,六位丞相不知又跪多久,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风雪由远及近,暂时打断殿门外的死寂。
陈鹿眼角余光里,见有道藏青色衣角趋步上台阶,她隔着前面几人,看见那顶风冒雪而来的宫人,找了季帝身边的大太监洛宽出来。
他急匆匆向洛宽低语了什么,洛宽神色未变转身回殿,但这一刻,陈鹤知道,宫外出事了。
洛宽重回殿中,在门下掸几下袍子上并不存在的雪花,殿内暖气烘得他脸上一湿,冷热相激,红了他耳朵。
鹿皮靴踩在厚厚的毛织地毯上消了声音,洛宽进来的是时候,正好给金座里的季帝续热茶。
殿内还有几位朝臣,正在与季帝议事。
六部尚书乃居丞相位,此刻大多在殿外跪着淋雪,六部在此议事的是各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邱撷芳和飞翎卫指挥同知霍偃同在坐。
洛宽添罢茶,季帝侧耳听了他的低语,神色未变,目光扫向兵部侍郎和礼部侍郎,问:“诸方边帅戍将年底要回京述职,脚程快的,再有十来日便能抵达,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礼部侍郎看向兵部侍郎。
去年冬,边将入京述职,期间发生过几起随帅边军在大邑京里醉酒闹事的意外,而后朝廷新立规定,边帅入城时亲随不得超过二十人。
有些边将不愿意,但君主既然允了此等要求,那么这些事,便还得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自己去和各位大帅边将去商量。
兵部侍郎把安排捡着要点答,说完,时间已晚,季帝放了六部官员离开,只剩霍偃、大理寺少卿邱撷芳,以及御史台的二把手御史中丞。
洛宽亲自送六部侍郎出殿,再回来,禀报道,奉命看守抗议的学生的禁卫军,和学生们发生肢体冲突,伤了人。
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少卿邱撷芳对视一眼,季帝称制,开国未有,大家最不想招惹的,就是那些冲动热血、容易受人操控的学生,禁卫军怎么就动起手了呢!这实在是对皇帝不利。
季帝平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谓反应淡然。她稍微歪身,手肘搭在金瓜形状的臂枕上,沉默须臾,道:“霍卿,事到如今,你还不想接手此事么?”
霍偃坐在椅子里没动,嘴里还是最初拒绝时的那套说辞:“回陛下,飞翎卫直属皇权,由您亲自调遣,不能插手此事。”
“霍偃,”季帝语气神色皆未变,却让人感觉威压重重,“朕不想学废帝,再弄个清噪处出来,牵制飞翎卫。”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霍偃撩袍跪下,叩首道:“那些学生抓不得,伤不得,的确是烫手山芋,可他们越不好处理,飞翎卫越不能插手。飞翎卫是陛下的手中刀,若飞翎卫去处理此事,恰是正中有心之人的下怀,陛下明鉴。”
“有心之人……”季帝玩味地重复这几个字,似乎感觉挺有趣,片刻,她慢条斯理道:
“那夜的景福门,是你霍家父子带着飞翎卫浴血奋战,数次杀退废帝兵马,朕绝对信任你。然若你坚持不接手此事,朕就只能交给御史台去查办,背后说不准会牵扯出多少人来,朕不愿做个屠戮之君。”
听见季帝点名御史台,御史中丞的后背紧了紧,说实话,他比霍偃更不想沾惹这件事。
那些学生,热血,冲动,不谙世事,最容易煽动,极其难处理,只要和他们利益不一致,就会被他们弄死于笔墨喉舌上。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霍偃不答应也得答应:“若是飞翎卫插手,臣需得向邱少卿借个人。”
见霍偃肯松口,无人可用的季帝不紧不慢“哦?”了一声,冲邱撷芳示意:“霍同知要借谁?”
霍偃直起身:“回陛下,臣要借用的,是前清噪处指挥使,来秀幸。”
闻得此言,季帝想起点什么,点头看向邱撷芳:“不知邱少卿那里,可有难处?”
来秀幸是大理寺在押重犯,废帝退位后,御史台衙署里有十几桩他的案子正在查办,而这些情况,邱撷芳昨日刚写成奏折报给季帝知,季帝此刻还如此问,那便是有意要把来秀幸提出大理寺狱了。
邱撷芳道:“陛下开了口,霍同知有需要,人便只管提就是,只是来秀幸身上还牵扯着几桩大案,正处于侦办期间,缺不得他,不晓得同知几时能归还?”
霍偃:“在那些学生面前露一面就好,当夜即还。”
在御前说定,几人便退出理政殿。
“那个来秀幸,”等殿内没了别人,季帝端起茶杯,拂着热气道:“既能为利叛废帝,有朝一日,便也能为利再叛朕。”
典型的墙头草。
时间不早了,季帝身边的女官悄声吩咐宫女,去通知御膳房准备送晚膳。
大太监洛宽回应季帝道:“方才下面人来报,霍让霍小将军,已经在玄元大街,摆好酒桌了。”
废帝夺权失败,来秀幸功不可没。
杨严齐和来秀幸的矛盾,只是来秀幸用来掩饰自己的工具,废帝登基以来,他察觉出天下大权实际上握在季太后手中,于是接受季太后的拉拢,卖了他的旧主废帝。
为了蒙蔽废帝,来秀幸不敢做的太假,又不敢直接招惹杨严齐,更不想和飞翎卫霍家真正翻脸,挑来捡去,来找霍让的江宁女水图南,进去了来秀幸的视线。
从大理寺狱去往抗议学生聚集地的马车里,来秀幸狼吞虎咽啃着第三个热乎的烧饼夹驴肉,心满意足道:“都是为陛下效忠,许多事身不由己。回头等我出去,定要设宴给小霍将军赔礼道歉,啊,到时候霍同知一道来,咱们不醉不归!”
往昔剑拔弩张的两人,竟然有同车而乘的一日。霍偃没说话,靠在车壁上沉默。
霍偃的沉默寡言并未浇灭来秀幸与人说话的热情,驴肉火烧吃得他满嘴油,他喝了口烈酒解腻,问道:“我向那些学生,揭穿废帝的阴谋诡计后,陛下可曾说如何安排我?”
他不想再回大理寺狱,邱撷芳那女人不知轻重不识好歹,真把他当成罪犯在关押,刑具和审讯一样没落,他在心里发誓,待出去后,定要邱撷芳付出代价!
霍偃有些累,抱着双臂闭眼休息。
不说话那便是没有安排,来秀幸吃火烧的动作慢下来,接连偷瞄霍偃好几眼。
感受到来秀幸的目光,霍偃深知此人狡诈多疑,干脆勾勾嘴角,嘲讽般笑了下。
见到霍偃露出如此不屑的表情,来秀幸反而感到些许的踏实,不知为何,自打被套着脑袋押出大理寺狱,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没个安稳时候。
作者有话说:
【1】留头:十岁左右开始蓄发,这个过程叫留头。
82、第八十二章
当夜宫门落钥前,纠集在宫门外的太学学生,在霍偃的设计和禁卫军的“威胁”,以及来秀幸的主动认罪下,慢慢退去愤怒的情绪,终于稀稀拉拉四散了去。
宫人在宫墙上见此情景,大喜,飞快跑回去禀报。
季帝用过晚膳在批阅奏折,闻禀后神色未变。
趴在旁边翻看奏折的三秦公主,失笑道:“这位霍同知着实有趣,说不让飞翎卫出面,竟真做到让禁卫军从头管到尾。”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季帝什么。
季帝淡淡笑起来:“太学是国朝最高学府,能在太学读书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是未来的朝廷大员,这些人不好处理。霍偃所言不错,飞翎卫是我的手中刀,最不适合出面处理那些学生。”
竖起的奏折后露出三秦公主一双大眼睛:“那阿娘为何,还非要让霍无歇去接手?”
季帝脸上笑意更深几分,谆谆教导道:“霍君行日后便渐不用了,霍无歇得顶上他老子爹的位置,我们要用霍偃,总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不是?”
事实证明,霍偃确实比霍君行,更适合掌管飞翎卫。
三秦公主心里像明镜般清楚,却不敢在母亲面前过早露出锋芒,好奇道:“那这回,霍偃算是通过了阿娘的考验?”
“还没结束呢。”季帝在份恭贺她登基的奏折上批阅字,好整以暇。
三秦公主仿若听不懂阿娘的言外之意,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太学生已然散去,还有哪里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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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集的太学生已经散去,再度坐回马车的来秀幸,又被反绑住双手,脑袋套上了布袋子。
“我说霍同知,”他被气得笑起来,“还在马车里呢,用得着做这样全套?”
霍偃依旧靠在来时的位置上,不搭理人。
来秀幸自讨没趣,坚持不懈和霍偃说话:“适才在宫门外,我瞧你和禁卫军的总督关系不错,我以前竟没发现过。你藏的够深啊,能和禁卫军总督称兄道弟。”
说着,他故意道:“你爹要是知晓你和禁卫军总督关系好,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飞翎卫是皇帝的手中刀,便从上到下只听皇帝差遣,最是容易树大招风。霍君行做事谨慎,为避免皇帝起疑心,明令禁止飞翎卫百户以上的人,和皇城戍卫、朝臣边将有任何形式的私下往来。
霍偃充耳不闻,闭着眼睛歇神。
他们霍家的人从上到下跟霍君行一个臭德行,仿佛怎么激都不会怒,来秀幸悻悻闭了嘴。
一路无话。
马车停下时,靠在角落的来秀幸顿时警惕大作:“还没有到大理寺,霍无歇,你要把我弄哪里去?!”
漆黑的车厢内没有半丝光亮,霍偃在的方向没有声音,另一侧,马车门被拉开,冷风呼啸着涌入,冻得人瑟缩。
有人来抓来秀幸下车,他踢着腿挣扎起来:“霍无歇,竖子,你要把我弄去哪里?我是大理寺在押重犯,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三司问责吗!霍无歇!!——”
他被人隔着头套勒住嘴,架起来架走了。
未几,霍偃胳膊上搭着领御寒风衣,从马车里跳下来,从卫立马跟上来。
被霍偃摆手阻拦:“不必跟着,我自己回家去,你们候在此处,天亮前把人送回大理寺狱。”
“是。”从卫领命,目送霍偃走出空无一人的后巷。
簌簌雪花打落在身,很快白了头,那边躲雪的兄弟们招呼从卫过去,他抹把脸,转回头看向身后的春宵楼。
酒气混杂着脂粉香味,被香风暖浪送到鼻尖的瞬间,来秀幸已经晓得,自己被带来了大邑京鼎鼎有名的娼妓院春宵楼。
但他被架着走过很长一段路后,香风暖浪没有了,脂粉胭酒没有了,四下寒冷,但没有风,那些人解开堵他嘴的东西,把他一扔,周围便再也没了任何声音。
摔倒的来秀幸努力平复着凌乱的气息,凭感觉判断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据他所知,春宵楼是当年季相府的产业,季由衷倒台后,它便落在个趁火打劫的商人手里,至于那商人又是谁的狗,他一直没能查出来。
冷,周围冷得如在冰窟。来秀幸挣扎着坐起身,屈起双腿用膝盖夹掉头上厚实的布袋。
他这才得以看清楚,自己身在囚笼里,准确来说,是一座放置在密闭房间里的囚笼。
他用肩膀抵着栏杆起身,借助那边桌上的油灯打量周围,屋里除去那小桌子和一张长凳,没有任何陈设,甚至连门窗也没有,自己被关在个大囚笼里,像狗。
囚他的囚笼在屋子正中央,旁边角落里,还有个用黑布罩起来的方形东西,从大小高低来判断,那应该是个正儿八经大犬用的犬笼。
“有人吗?有人吗!”他踹一脚铁栅栏,反震得他脚疼。
他挪过去查看笼门,欣喜地发现门压根没有上锁,只是用铁销从外面插着,他转过身去,弯腰,踮脚,试图用被绑在身后的手拉开插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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