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刻的沈乐知完全不同,违逆望汐,带着强硬的姿态,全身都是伤人的刺。
不过大概也伤不到望汐吧。
沈乐知想着。
她是这场争执的弱小者,她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除了不肯低下的自尊,她什么都没有。
沈乐知微微抬头看向天际,雨水夹着雪花坠落到尘世,万物很快被浸染上冰凉的水珠,水汽一层层聚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
这场“惩罚”不知要持续多久,望汐那句话说完后便一人走进了自己的洞府,留下沈乐知站在漫天雨下。
沈乐知尝试调动全身的灵力抵挡寒冷,她平日来玲珑峰总是会这样做,但此时落下的雨带着望汐的灵气,无论她如何努力的调动灵力都盖不住那彻骨的冷。
望汐说是“惩罚”,又怎么会允许她反抗。
沈乐知的全身已经湿透,无情的雨滴敲打着她的身躯,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仿佛呼吸里都是水,仿佛眼前升起了水雾。
指尖被冻得僵硬,或许跟心脏已是同样的温度。
而洞府内的望汐如往常一样端坐在蒲团上,她闭上眼想入定调息,她能看到外边沈乐知狼狈的模样,能看到对方那双眼里涌出的漠然。
她奇怪沈乐知眼里竟没有对她的厌恶,随后又想或许对方还在伪装,毕竟沈乐知应当能猜到自己的灵识遍布玲珑峰。
不过望汐有些陌生自己的情绪,她恨沈乐知,但从未想过会因为沈乐知的违抗而动这么大的怒气。
那一刻胸腔燃起了一团火,看着沈乐知带着一身傲骨尖锐的模样。
那是沈乐知第一次撕破乖巧的面具,如此对她。
哪怕前世望汐入魔后,再与沈乐知相对,对方大多时候也是怯弱的唤着她师尊,小心翼翼,害怕至极,好像望汐才是那个辜负的人。
望汐闭上眼,她也不算是冲动之下想为难沈乐知,她是真的要惩罚对方,她心中的火,她的怨,就如那漫天雨雪,倾盆而下,汹涌不绝。
她就是想要折磨沈乐知,就是想要看到那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可洞府外的沈乐知没有。
明明冻得全身颤抖,却依旧挺直了背脊,孤零零站在雨雪之下,连怒意都没有。
望汐抬手抵住了眉心,内心的火愈烧越盛。以她的修为其实完全能控制住灵气的波动,但她此刻却不想理会。
重生回来之后,她总是在沈乐知面前放纵自己的情绪,她要看沈乐知撕破那副面具,她要那张乖巧的脸流露出真实来。
她终于看到了。
整个洞府更冷了几分,整个玲珑峰更冷了几分。
狂风,大雨。
开始无情的席卷着玲珑峰的每一株草木,只听呼啸的风声,如锋利的尖刀;瓢泼的大雨,似坚硬石子坠落。
玲珑峰上的万灵,遭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摧残。
玲珑峰上的沈乐知,无力的承受着这一切的痛苦。
单薄的身躯像是承受着千难万苦,是望汐加予她的苦难。
大概这场风暴会愈演愈烈,她在这里,无处躲藏。
已经完全冰冷的躯体渐渐有了失温的症状,沈乐知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的撞在地面,地表聚起的水滩溅了她一身,不过她本就湿透了,再沾上水也与原来没什么不同。
沈乐知还能感受到疼,钻入骨髓的疼,她不知身体里还有哪处是热的,脸庞上连眼角流下的水珠都带着寒冷的温度。
沈乐知忽的想起了家乡的那间简陋的小屋。
也不能说是简陋,她们家的小房子砌了砖瓦,涂了白墙,门口还种了花,是乡里最好看的了。
奶奶年轻时是村里出了名的卖花女,最爱打理花花草草,老了也还会在前院种花。
沈乐知算不上多喜欢那些漂亮东西,但儿时帮着奶奶打理,最喜欢凑近了去嗅不同花的香味。
她对鲜花单纯的外表没什么兴趣,却喜欢研究它们每日生长变化的模样。
沈乐知垂下头去,她跪下的眼前就有一株小花,大概只有两根指节那般大,藏在地板的石缝之中,幸运的躲避了一些暴雨的洗礼的摧残。
沈乐知不知这是什么花,单能生长在常年寒冷的玲珑峰上,必然不是什么脆弱的植物。
平日里它应当悠闲自在,玲珑峰上有阳光出现时,它便会探出脑袋,享受着温暖的太阳。
但此刻哪怕有石缝为她遮蔽了一部分风雨,弱小的花儿也在风暴中摇摇欲坠。
它真可怜。
她真可怜。
沈乐知看着它,又想起了奶奶种下的花儿,那些被精心照料的花儿。
日头太大,奶奶会搭起棚子;刮风下雨,奶奶会为它们撑起雨伞。
沈乐知弓下身子,双手环抱,用自己的身躯,为这朵花挡住了风雨。
她垂下脑袋,仅剩不多的意识一直在回忆着那处阳光明媚,温暖和煦的花园,以及奶奶慈祥的笑容。
.
望汐在洞府里一直盯着沈乐知,看着她终于承受不住露出痛苦的神情,看着她明明自己已经自身难保,却还要那样狼狈的匍匐在地上为一株普通的小花遮风挡雨。
望汐心中的怒火没有因为惩罚了沈乐知而平息,她越是看着沈乐知,越是难以自制的被愤怒冲破理智。
她不该如此,望汐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排山倒海般灌来的情绪完全像失控了一样。
外边的风雨已经愈来愈凶猛,望汐觉得自己应该停下,她还不能将沈乐知杀死。
但她的心无法平静,像是第一次知道沈乐知从始至终都背叛着她的那时一样,她的世界已经在混乱中崩塌。
为什么?
为什么连一株毫无价值的植物都要拼命的去保护,却要那样对她?
望汐心中的混乱更加疯狂,她宁愿沈乐知是一个毫无感情,只剩虚伪的人,也不想看到对方此刻那般拼命去保护一株花儿。
对了,她还拼命保护过那株枯萎的灵植。
望汐指尖压住了心口,身体里的脉象也变得混乱。
她阖了阖眼,这种感受突如其来,却并不让她陌生。
她前世便经历过,是魔气侵体的征兆。
疯狂在脑海里不断,没日没夜的在梦境中折磨沈乐知,听到对方哭,听到对方无数次痛苦的喊叫。
望汐已经感受到经脉里传来的疼痛,是魔气一寸寸的腐蚀着她的经脉。
这个过程追魂蚀骨,痛不欲生。
直到心魔产生,直到她彻底入魔。
望汐挥手调出水镜,镜面上她雪白的颈间已开始浮现暗红色的魔纹。
若隐若现,却是白雪上最明显的污秽。
望汐嘲讽的嗤笑,她早已无法回头,哪怕重活一世,也只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她脸庞异常苍白,额间渗出冷汗,她的灵识依旧盯着沈乐知,她看着沈乐知已经难以支撑的身体,看着对方在风雨中无力挣扎的模样。
望汐看着这一切,全身颤抖不停。
她的眉眼幽冷漠然,眼角却跳跃着血红的细纹。她紧抿着唇,不知是在忍耐蚀骨钻心的疼痛,还是在雀跃沈乐知终于也与她一样,痛苦不堪。
第21章
望汐压制着体内的魔气,她如今身在玄玉宗,且还需要留在此处,若是暴露身怀魔气,恐怕会生出事端。
因着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对魔气的控制十分熟悉,望汐忍耐着经脉被撕碎的痛苦,将体内的那股魔气隐藏了起来。
望汐闭上眼,收回灵识,终于不再看沈乐知,入定调息。
但沈乐知的惩罚并未结束,整整一天一夜,玲珑峰上的风雨未曾停下。
玲珑峰这么大的动静,玄玉宗各个峰上的修士都察觉到了,但霁月仙尊地位尊贵,实力更是高深莫测,没有人敢在异象停止前踏上玲珑峰查探。
终于一天一夜后,天际刚刚破晓,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洒在玲珑峰上,人们眺望去,发现山头白雾弥漫,大雨,终于停了。
符咒峰的峰主洞府内,一位衣着宝红轻纱,腰系金纹暗色腰封,衣领略开,露出雪白的脖颈的女人。
她懒懒的卧躺在长型软椅上,眉眼妖冶,朱唇一张一合,慵懒至极。
“云莎,雨停了吗?”
云莎师姐立在女人的下方,眉眼低下,姿态恭敬,眼神中却又有些无奈。云莎师姐听了女人的话,立即轻声回应:“师尊,停下了。”
“嗯。”女人听闻轻应一声。
云莎的师尊,便是这符咒峰的峰主,凤念真。
“那你上去瞧瞧,霁月她搞什么这么大动静?”凤念真是望汐为数不多算得上朋友的人,虽然两人接触上算不得太紧密,但曾经一起并肩作战,也可以说上一句生死之交了。
凤念真说这话时语气更是慵懒散漫,指尖把玩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身躯随意的伸展着。
她衣衫本就轻薄,也没好好固定,这一动肩头处摇摇欲坠的衣领彻底滑了下去,云莎正好抬头看到,那雪一样白的肌肤直直的晃进了她眼中。
云莎更无奈了。
“您这是刚从游方书院那儿回来吗?”
凤念真听了这话终于睁开了眼看向座下的云莎,伸出指尖将散下的衣衫勾回,似笑非笑的说:“小云莎不要打探本尊的私事。”
云莎听她略带威胁的话语丝毫不惧,依旧恭恭敬敬,“我这就用留影石将您这模样记录下来,传书给游方书院的竹心院长。”
凤念真一下就坐直了身体,方才的散漫劲條然消失。云莎再度抬头看去,对方这会衣衫也整齐了,坐姿也端庄了。
“好无趣的小云莎,一点都不如小花蔓。”凤念真心烦的挥手,让云莎赶紧离开。
“徒儿这就去玲珑峰。”云莎师姐根本不理会凤念真的抱怨,恭敬告退,往玲珑峰上去。
不过凤念真口中提起了花蔓,虽说是自己的小师妹,但云莎其实只见过几次。
只听说过她来自游方书院,是一个明明修炼天赋不佳,却被凤念真点名收下的徒儿。
见过的几次对方都被凤念真弄得面红耳赤,匆匆从她身边跑过。
云莎想到这,那她确实也不想如花蔓了。
云莎御剑到了玲珑峰山腰,她不敢贸然的闯进霁月仙尊的洞府。只停在半山腰的半空,恭恭敬敬朝着玲珑峰顶朗声道:“符咒峰云莎,拜见霁月仙尊。”
霁月仙尊灵识广布,云莎的声音自然能传到。
云莎等了许久,虽未听到回应,但眼前沾满雨露的枯枝摇晃,像是在指引她前行。
云莎自然会意。
不过她看到玲珑峰上的枯树,个个残枝断叶,混乱不堪,不由心里打鼓,这山上一天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她便知晓了。
登上玲珑峰顶,云莎瞧见了跪坐在水滩中的沈乐知。
全身狼狈,无力闭眼的模样让云莎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没了气息。
她心中一惊,几步上前要去查看沈乐知的状况,但只行到里沈乐知三步的距离,便再也无法靠近。
云莎深吸口气,沈乐知周边竟下了阵法。
是高阶困阵。
下的手法并不如师尊凤念真精湛,但维持阵法的灵力霸道伤人,像是并不精通阵法的大能随意落下的困阵。云莎对阵法小有成就,费些精力或许能给沈乐知破阵,但她并不敢。
这可是在玲珑峰上,更是在霁月仙尊的洞府门前,能用阵法困住沈乐知的人,除了霁月仙尊还会有谁?
云莎心中叹息,低眸去瞧沈乐知,这一天一夜的狂风暴雨,沈乐知便是在此处无法动弹,被风雨摧残吗?
云莎知道的,玲珑峰上的风雨并非普通自然现象所能比拟的,修者施展的术法,由纯粹的灵气维持,是会伤人的,更何况霁月仙尊的灵力出了名的霸道。
霁月仙尊为啥如此罚她?
云莎无法知晓缘由,只是瞧着沈乐知的模样,温和的眉眼轻轻皱起。
“云莎奉师尊之命拜见霁月仙尊,玲珑峰上突发异象,是否出了什么事?”云莎这样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算合情合理。
玲珑峰上如此大的动静,竟只是霁月仙尊在处罚沈乐知。
云莎与沈乐知相识已久,自然知道她身子羸弱,霁月仙尊从未对她有过重话,哪怕她不肯修炼,霁月仙尊也未曾勉强过她。
师尊凤念真更是经常说:霁月看着冷情冷心,却为了那病弱的徒儿几十年不肯闭关。哪怕损耗修为,伤筋动骨也要跟阎王把人抢回来,怕是真养出了感情。
可如今,仙尊竟舍得让沈乐知受这么大的责罚。
云莎的灵识在沈乐知身上探了一圈,气息已经十分微弱,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对方脸颊却比枝头的一点雪花还要苍白。
云莎再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开了口:“仙尊,乐知身子一直羸弱,再不送去药草峰医治,经脉怕是会有损伤。”
云莎说完这话,洞府内终于有了动静,不到一刻钟,望汐从洞府中缓步走出。
她随意披散着发,没有像平日那般用白玉顶簪固定,状态随性。却又不似凤念真那般的慵懒,冷然的眸光扫视而来,依旧是不容直视的威严。
望汐的目光最终落在沈乐知身上,眸眼一顿,随后走了过去。
云莎恭敬的让开,望汐伸手将沈乐知从地上拉起,昏昏沉沉的人还有意识。
沈乐知如今有玲珑心在身,哪里那么容易受点风雨就奄奄一息,不过感觉上的痛苦体验才是最折磨人的。
“嗯……”沈乐知喉咙喑哑,被人触碰有了一些意识,抬眼便见到了望汐。
她缓缓的呼吸,瞧见了面前的人,哪怕全身无力却依旧要挣脱望汐的触碰,摇摇晃晃的身躯就算没了支撑会倒下,也不愿望汐是她的支柱。
“去药草峰。”望汐冷然的说。
她声音太冷,也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嫌弃。
但无论是什么,沈乐知都不想要。
“我会去。”她声音破碎,满身狼狈,撑不住的身体眼看就要倒下,还是云莎上前将她扶住。
“不与您一起。”但她说出的这话,却平静得让人心生寒意。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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