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玄武城的那天早上……也就是说,我前夜丢了徒儿,隔日一早,你们仙尊就捡了匹马?”商砚书轻声重复着,目光死死盯住小马的背影,眸中这一刻闪动的神采犹如窥见猎物的蛇,危险又兴奋。
小马的身体愈发僵硬,心中的冷汗犹如瀑布一样“哗哗”往下落。
“似乎是这样。”郭朝阳一无所觉,只思考着补充说,“而且这匹马……我是说,小马师叔,小马师叔是自己跑过来的,一见到我师叔就往我师叔身上蹭呢。”
“哦?那他还真是喜欢你师叔啊——”商砚书的声音越来越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更是伸手揽住小马的脖颈,弯下腰来贴近小马的耳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道,路乘却觉得无比阴冷,犹如被毒蛇缠绕绞紧了一般,他全身汗毛直立,惊慌得几乎就要夺路而逃了。
第055章 床前黑影
路乘用尽全身力气, 以一种强装镇定但实际还是不太镇定的慌张神态强撑着站在原地。
“你好像很紧张。”商砚书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揽着小马脖颈的手臂却箍得很紧,他以一个近到将路乘的耳朵都蹭倒了些许的距离轻声说话, “紧张多是因为心虚, 心虚多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小马小马,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这一刻,路乘内心的恐慌简直达到巅峰,极致的恐慌中,他的大脑以一种几乎要冒烟的速度飞速运转, 跑, 立刻就会暴露他内心有鬼,不跑,他仍然可以装作一匹小马, 或许还有蒙混过关的希望,他一边想着一边飞快往侧方看了一眼, 在对上商砚书视线的一刹那,什么理智希望都在瞬间被冲垮, 他迈起蹄子就想狂奔逃走,却偏偏被仿佛早有所料的商砚书紧紧箍着,一步都逃不出去。
犹如被这一下的挣扎刺激到了, 商砚书眸中的光彩愈亮, 若是伏见在此,便会立即惊骇退避, 不管不顾地转身逃离, 因为商砚书眼下这种兴奋到几近癫狂的神态,往往预示着他接下来做的事不会有任何顾忌或理智, 他也确实不准备有任何顾忌了,灵力在经脉中狂涌,劫火在丹田内沸燃,然而,在劫火太岁的威压重临世间之际,却有一股冷寒剑意,刺入他的识海,让他心中高涨的火焰稍稍一停。
商砚书微微松开手,便看到小马脖颈上,藏于围巾之下的一枚银色小剑,小剑泛着淡淡的灵光,介于一种激发和未激发的中间态,想来他的行为稍微再过火一些,威压再外露一些,隐藏于其中的渡劫期剑气便会立即斩出,而某个距离此地不远的渡劫期仙尊,大抵也会立刻赶来。
商砚书眸光闪烁,剑气的刺痛感让他的思维恢复了一线的清明,但疯子的一线清明,其实有或没有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心中的疯狂火焰并未在这剑意威慑下退却,反倒变得更加危险,毕竟,那个位置,本来该挂的是一枚金色的铃铛。
他正要伸手握住那枚小剑,以劫火将其直接熔去,却偏偏又有事情将他的动作打断,一枚系在腰上的令牌型传讯法器正在不断闪动,寓示着有人在联系他。
所谓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接连两次被打断,商砚书心中的疯狂念头在此刻多少有些不复先前,而且他又注意到小马在自己禁锢下无比僵硬的身体,就跟逃跑那晚很像,说来,在他吓到路乘前,路乘似乎从来没有从他身边逃开的念头。
罢了。商砚书阴晴不定地盯着小马看了一阵,到底是松开手。
“商前辈,怎么了?”杜子衡和郭朝阳不解地走上前,他们全然不知在刚刚那短短片刻时间,有怎样可怖危险的事情在酝酿又消陨。
“没什么。”商砚书重新恢复笑颜,温柔地抚过小马的脑袋,“只是觉得你们这位小马师叔颇为可爱,就如我那爱徒一般。”
“商前辈也这样觉得?”杜子衡道,“我也总觉得小马师叔跟路乘道友有几分相似呢!”
说着,他又自觉有些失言,毕竟路乘现在不知所踪,想来商前辈是非常焦急忧心的,正在忐忑,却见商砚书笑笑,朝他们道别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好,那我们若是有了路乘道友的消息再联系前辈。”杜子衡递了一枚传讯的法器给商砚书。
商砚书又道一声谢,随即很干脆地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再往小马身上看一眼。
这让路乘产生一种错觉,他是不是成功蒙混过去了?他不敢确定,也不敢动弹,直到商砚书消失在视线中了,整个马才从那种石化般的僵硬中慢慢缓过来。
“小马师叔,你不舒服吗?”杜子衡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路乘的异样。
“那还逛吗?”郭朝阳问。
路乘用力摇头,他一点都不想逛了,早知道逛街会遇上某人,他一定乖乖跟着哥哥去开会,而且他现在惊魂未定,后怕不已,急需把脑袋埋到哥哥怀里让哥哥安慰一番。
三人于是转道往县衙走,一到地方,路乘也不管裴九徵正在屋中跟闫柏涛单独谈事情,踢开门就往屋里跑,动作丝滑流畅地扑到裴九徵怀中,一双乌黑湿漉的眼睛自下朝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裴九徵一阵讶然,又微微蹙起眉头,“谁欺负你了?”
路乘摇头,也不说话,就把脑袋一个劲往裴九徵怀里拱。
裴九徵心中不解,但还是配合地摸摸小马脑袋,一下一下地顺着其背脊上的毛发。
对面的闫柏涛看得一阵奇异,裴九徵养了匹马当灵宠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却是没想到竟是如此宠爱,裴九徵此刻轻抚着小马的温柔神色,跟平素的冷淡简直判若两人。
“就这样定罢,我们明日便启程,闫掌门,阵法的事劳烦你去准备了。”裴九徵道。
闫柏涛还在看马,回神后连忙应道:“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说完,便自觉地起身离开,将房间留给裴九徵和他的这匹爱马。
在裴九徵一下又一下地轻柔安抚中,路乘惊慌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但他仍然赖在哥哥身边不走,也不管裴九徵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忙。
裴九徵也由着他,叫来弟子,交代他们前去准备明日的行程事宜,自己则一直坐在屋中陪伴着路乘,直到傍晚,前去县衙外的客栈安顿过夜时,他方才带着路乘一起离开。
安阳县的县衙着实不大,碧海阁的人都是勉强塞下,实在无法再加个剑宗了,因而碧海阁特地为剑宗一众人等在本地的客栈预留了房间。
也幸亏他们有预留,否则依安阳县现在这八方云集一房难求的热闹程度,他们剑宗大概要全员露宿街头了。
只是,虽说碧海阁有准备,却也只勉强准备出了四间房,就这还是跟一些散客商议,以灵石补偿拜托他们与旁人合住将房间空出来的结果,四间房中裴九徵自然是要单独住一间的,剩下三间住卢新洲等人,挤一挤倒是也够住。
然而,碧海阁的人还是忘了一件事,邹士杰带众人到客栈安顿分配房间时,卢新洲问:“那小马师叔呢?”
“小马师叔……?”邹士杰看向裴九徵身旁的那匹小白马,心道“小马师叔”是个外号吗?好奇怪。
他一点都没把这个“小马师叔”跟常规意义上的“师叔”联系到一起,只理所当然道:“住马棚就可以了,客栈后面有。”
闻言,路乘的耳朵立刻往两侧一撇,卢新洲等人也立刻一阵紧张,相处一个多月,几乎所有清霄峰的弟子都掌握了一个本领,那就是凭借小马的耳朵来判断小马师叔此刻的危险性,立起时代表小马师叔现在心情不错,倒下就要小心了,而像现在这样往两侧撇的,则代表很快就有人要乘风飞翔。
“那是我们尊敬的小马师叔!是师尊的弟弟,怎么能住马棚呢!必须要住最好的上房!”卢新洲一边说话一边冲邹士杰疯狂使眼色。
邹士杰半点没接收到卢新洲的好意,只一脸“把一匹马当师叔?不懂你们剑宗但选择尊重”的复杂神色。
“……我去想想办法吧。”邹士杰前去跟客栈老板协商,卢新洲也前去帮着一起协调,弟子们的住宿由他们来想办法,裴九徵则带着路乘先回房休息。
这要是往常,邹士杰刚刚那样把路乘安排到马棚,他可能已经不高兴地踢过去了,但因为白天遇见了商砚书,虽然对方现在走了,却还在安阳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无意再碰上,因而路乘决定低调做事,小心做马,表现得无比乖巧安顺,与之前在清霄峰上耀武扬威的恶马判若两马。
他乖乖跟着哥哥回到房中,窝在哥哥怀里赖到深夜,等到赖无可赖,裴九徵必须要入定休息为明天要做的事养精蓄锐后,他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但走到门口,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走回来,从围巾里掏出一块洗澡布,让哥哥帮他擦擦毛毛,还有四蹄,把自己擦成一匹白白亮亮的干净小马后,他又叼出一个一起带来的睡帽,让裴九徵帮他戴好。
然后他才走回裴九徵的隔壁房间,在客栈的床榻上侧躺好,用嘴叼着把储物袋里装着的他的专用小被子铺展开,给自己裹紧,如此一番繁琐步骤,路乘才戴着睡帽,优雅又精致地枕在枕头上,安静入睡了。
子时三刻。
“吱呀”一声,寂静的深夜中,一道门窗被推开的轻响突兀响起,一抹黑影从路乘房间的窗中翻入,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屋中,又悄无声息地走至床边,俯身看着熟睡的小马。
黑暗中,男人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安静蛰伏,缓缓游至猎物身边的斑斓毒蛇,危险也艳丽,冰冷也血热,而在这兴奋的神情中,似乎还隐隐夹杂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欲念。
在深夜翻窗而入,站在别人床头露出这种笑容的行为已经足够变态,而他做这些的对象是一匹小白马时,则更是变态得无以复加。
然而,路乘对这些一无所觉,他睡得非常香甜,甚至有人掀开他睡前裹好的小被子,躺到他身侧时,他都没有反应。
直到,一双手摸上他胸口的毛毛,香甜睡梦中同步生成一副被蟒蛇五花大绑,紧紧锁住的噩梦场景,路乘才在那有些喘不过气的紧迫束缚感中醒来。
一睁眼,他便觉有些不对,低头看到胸前那双紧紧抱着他的手,以及感觉到背脊上紧贴着胸膛热度后,他的身体一下变得无比僵硬,而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醒来,那深夜突然出现在他床上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虽然只有一声,但路乘还是立刻从这熟悉音色上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霎时间,冷汗混杂着惊恐,在他内心犹如泛滥奔腾的大河,轰然着将他仅有的镇定冲垮。
第056章 禁制结界
在短暂的安静后, 路乘立刻就想扑腾着从对方怀里挣开,他才不管商砚书刚刚那声“嘘”,他现在惊恐得不断嘶叫, 几乎就要口吐人言, 直接喊隔壁的哥哥来救他了。
然而他刚刚叫了一声,便被一双手捂住嘴巴, 商砚书同时将大半个身体压在路乘身上,以压制住小马胡乱扑腾的四蹄。
“深更半夜,会扰民的。”他一副责怪语气,仿佛路乘乱叫是因为没有公德心, 而不是受自己半夜爬床的惊吓所致。
路乘扑腾得愈发厉害, 嘴巴虽还被商砚书捂着,但蹄子踢踏时床板发出的“砰砰”声,以及两人相博角力时床腿不堪重负的“吱呀”摇晃声, 都在寂静夜色中分外清晰明显,按理说, 只有一墙之隔的裴九徵不会没有察觉,可隔壁静静悄悄, 路乘挣扎得都快有点没力气了,裴九徵都没有来。
“唉,你想叫就叫吧, 反正隔壁那位仙尊也是听不见的。”商砚书反倒先松开了, 他叹了声气,透着股不被理解的无奈, 以及随意路乘叫唤的无所谓。
你做了什么?路乘趴跪起来, 身体紧缩在离商砚书最远的床铺内侧边缘,同时警觉地打量四周, 他知道商砚书说的没错,不然他哥哥不会听到异响还不过来,可他明明没有感觉到屋中有隔音的结界。
路乘虽没有出声,但商砚书似乎也从那神态看懂了,语气愈发无奈道:“我可没有布设什么结界,隔壁那位仙尊可是渡劫期,以他的修为,我刚刚接近这间屋子,他大概就察觉了,又怎么会给我机会布什么结界呢?”
即便商砚书同为渡劫期,但路乘跟裴九徵住得实在太近了,这点距离,他摸进路乘的房间跟摸进裴九徵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裴九徵很难不察觉。
路乘思考一番,觉得很有道理,毕竟他哥哥那么厉害,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外人能蒙混过他的耳目,却除了他自己。”商砚书慢慢来到路乘身侧,与其一起看向墙壁对面的房间,饶有兴味道,“普通入定还要布下如此严密的禁制,小马小马,你说,这位平日里光风霁月的仙尊,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他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呢?路乘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来,他从一开始就对裴九徵夜间不能与人同宿的习惯很不解,是因为萧放那件事吗?
知道裴九徵才是他哥哥后,路乘自然就对其很关注,对其身边可能会成为情劫的人事更是格外在意,而萧放,无疑是个重点关注对象。
根据他这段时间在清霄峰上打探还原的经过,似乎是在五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哥哥某次入定时,萧放无意中闯入,见到自己师尊闭目敛眉地安静盘膝坐在屋中,换卢新洲等弟子自然是识趣地立即退下,但萧放对裴九徵早就暗生情愫,只是他同时也知道师徒相恋是有违纲常的不伦之事,他清冷自持的师尊恐怕万万不能接受,因此他平日里百般掩饰,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这份心思,甚至很多时候,他会刻意地躲避与裴九徵对视,似乎已经有好久,他没有好好看过裴九徵的脸了,而眼下,入定中的裴九徵对外界几乎不设防,萧放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这张日思夜想的眉眼,他本只是想多看几眼便罢,但看着看着,竟是情难自已,不自觉地伸手,想要触碰一下裴九徵的脸庞。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裴九徵只有最后几寸的距离时,裴九徵却突然睁眼,清冷漆黑的眸中映着萧放那痴迷的姿态,以及几乎就要触及自己的手指。
犹如被冰水浇透,萧放霎时间清醒,神色变得无比的惊慌,他立刻跪地,想要辩解求情,然而,等来的却是太微殿的公开审判。
跟路乘那次胡闹似的公审不同,当日的太微殿肃穆且庄严,萧放跪在殿中,殿外是昔日的同门,他是所有人的大师兄,是清霄峰上,甚至当时的整个承天剑宗最年轻有为的弟子,他惯常被众人仰望敬服,可那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俯视他,俯视审判他这个跪在殿中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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