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什么时候出现的?”
宋以辞有些犹疑地指向斜前方,白皙的脸上似乎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他很少露出这样慌神似的表情,齐沅便也下意识地朝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
那是一截崭新的、大红色的站台。
天色昏暗,站台的地面、顶棚在雨水冲刷下却都显出铮亮的反光,就连站台内沾满水珠的金属告示牌都隐隐发亮,和背后荒芜的山林一对比,更显违和,仿佛是拼接在陈旧铅绘上的剪贴画。
“……为什么这个车站看上去怪怪的?”冉瑭的问话打破众人的沉默,然而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回答。
“也没有语音播报到站信息……”
“根据情报,柏珩山站台在14年前就已经停止维护,也只有这一班列车因为道路设置原因不得不经停这里,站台应该十分老旧才对。”宋以辞脸上的不安已经隐去,秀气的眉头却紧紧簇起,“是有人……还是……”
“重点难道不是这大红色吗?”陆准一脸嫌弃,“这看上去太诡异了,咱们最好还是先等等,观察一下情……”
啪嗒。
是门打开的声音。
“什么动静!”几人纷纷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却看见一抹纤瘦的身影站立于大开的车门边,风雨顷刻间涌入,濡湿他外套的前襟,他回过头,有水珠从睫毛上滴答滚落,神情在一众惊慌的人中显得格外平静。
“齐沅,你……怎么就把门开开了?”
“到站了,自然是要下车的。”齐沅伸手接住飘扬而来的雨水,寒冷潮湿的感觉顺着掌心的肌肤渗入骨骼,他下意识放出一点灵力来抵御。
蒋黎不是傻子,既然已经有调查他的高阶净魂师与他发生过接触,他自然也能够料到后续会有更多的净魂师锁定柏珩山,一定事先做了不少准备。
敌在暗,我在明,净魂师们所处的本就是相对不利的位置,注定无法占据主动权,这个时候踌躇不前反而会给敌人更多判断情势的机会,不如果断一些来得好。
“就听你的吧。”宋以辞愣了愣,很快露出释然的微笑:“也许是我们太谨小慎微了。”
“但是注意不要走散了。”沈笑莹率先起身走向车门,“我们的目标就是柏珩山,继续逗留确实本末倒置。”
以齐沅为首的第一批净魂师下车后,前端的车厢内也陆陆续续结伴走出不少人,皆是一脸戒备望向四周,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站台狭长,雨声落在顶棚上噼里啪啦,盖住所有可能存在的异响。除了红艳艳的,一块块写着柏珩山站的牌子,突兀耸立的公告栏和一截通向山中的阶梯之外,站台内空无一物。齐沅下车后首先往列车的尾部走了走,其余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逗留,观察起公告栏上的文字。
“欢迎来到……这写的是什么?”刘圣羽一向是个胆子大的主,他贸然伸手,抹平公告栏上被雨水浸湿到软烂的纸张,试图从上面找出一点信息:“……不行啊,字全部都晕开了,后面半截也烂掉了。”
“蒋黎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监视着站台。我们要想想现在是否朝山里移动……齐沅?”
沈笑莹喊了一声,却未获得回应,她有些意外地将视线从公告栏上移到远处,发现要找的人定定站在靠近站台末端的位置,发尾沾了不少雨水,背影有些微妙的僵硬。
“齐沅?”
站台尾端,齐沅看到一个人。
那人身型挺拔高瘦,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打着一把黑色长伞,静静地站在最后一块鲜红的“柏珩山站”告示牌下方,金色的发梢和深黑衣角在风中扬了又扬,眼神平淡中隐隐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茫。
来之前,关于柏珩山里可能发生的一切,齐沅做过诸多设想。
却从没想过,危险尚未接近的时候,自己就如此轻易地和谢临对上了视线。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
明明只分开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在对上那人深蓝双眸的瞬间,齐沅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他已经站在那里等了自己很久很久。
为什么现在忽然出现?为什么之前一直躲着他?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齐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朝谢临快步走去,周身灵力也跟着脚步一起翻涌震荡起来。于是那人也终于有了反应,嘴唇扇动间,视线带漫无目的地掠过站台,花了一点时间才汇聚在不断接近的黑发青年身上。
离得近了,齐沅意识到,谢临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好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眼神却显出从未有过的空洞,像是在盯着自己,又像只是恰巧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方位,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真晦气……”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时,公告栏的方位传来低沉喑哑的男声,齐沅顿住脚步猛地回头,看见公告栏上破破烂烂的纸张搅动着抽搐变形,最终汇聚成一张人脸的模样。
那赫然是蒋黎的脸。
“如果你们就那样呆在车里就好了。那样你们就可以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去见阎王……也省去我不少麻烦。”
“切,想说你打不过我们就直说,拐弯抹角不现身,算什么本事!”陆准怒视公告牌上的人脸,“和一百年前一样,我们新生代注定会把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垃圾打倒!”
“看来那帮老东西还是和之前一样,爱用冠冕堂皇的话唬人,激发小年轻的斗志。”蒋黎的机械眼球以不正常的频率四处乱颤,嘴角笑容扭曲可怖:“不过一群雏鸟,也想和我斗。”
一时间,站台上的红色好像都着了魔般涌动起来,浓郁到快要漫溢的血雾从站台的每一块角落飞速升腾,和空中绵延的雨线汇合,织成一张血色的蛛网。
“不对!”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仓促间齐沅只来得及前跨一步抓住谢临的衣袖——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消失在身边一样,而后便被熟悉的压迫感笼罩周身。
好像有来自深渊的血口顷刻间吸走全部的光,黑幕沉沉降临,有冰冷戏谑的腔调厮磨着钻入他的耳膜,寒凉气息如同寄生藤蔓般缠绕扩散至全身,冰结每一个细胞。
“还在等我展开魇境?天真。”
“在你们踏入这个站台的这一刻……便早已步入我的魇。”
第138章 柏珩山(1)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黑暗蔓延。突然像是被恶魔捏住心脏,齐沅感到一阵窒息,旋即心口一轻,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那只鬼手连带着扯离身体,他差点惊呼出声,耳边同时传来熟悉的痛呼。
黑暗逐渐淡去,齐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眼前钢针般立于头顶的短发,而后是两道紧紧拧在一起的浓眉。
“陆准?”
“呃……谁?”陆准似乎也刚从那阵不太美妙的体验中抽离,五官都快皱到一起。扭头和齐沅对上视线后,他的表情总算不再狰狞,松懈下来一些。
“齐沅,是你啊……其他人呢?”
“不清楚。”
齐沅环视四周,发觉他们所处的环境和几分钟前并没有任何区别——他和陆准仍然逗留在朱红色的站台上,甚至连彼此的位置都和先前如出一辙——他站在列车驶入的站台末端,头顶就是“柏珩山站”的标牌,陆准则立在几米开外沾满水珠的金属公告栏旁。
齐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也是几分钟前,他分明抓到了谢临的衣摆,而现在手中却空无一物,仿佛先前那毫无征兆的相遇是一场错觉。
“看这样子,难道其他人入魇了,我俩被留在这里了?但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陆准伸长脖子朝车站后方的山里看了看,“雨倒是比之前小一点了,咱们要不四处找找?那姓蒋的才展开魇境,应该跑不远,总不能就这样交给其他兄弟们破魇,我们灰溜溜的打道回府吧。”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确实应该往柏珩山里调查。”齐沅在他说话的间隙走至他身边,目光落在公告栏上被雨水沾湿的纸张,“但有一点你应该搞错了。”
“什么?”
“我们并非没有入魇。”齐沅伸手将沾满水痕,残破不堪的软纸尽可能展开,示意陆准看向上面模糊的字。
“这玩意之前我看过,就最前面四个字看得清,没什么用……等等。”陆准顺着身边人白皙纤细的指尖看向那行字,眼睛差点瞪出眼眶,“后,后面的字为什么能看见了?”
“欢迎来到……柏珩山度假酒店。”
齐沅沉声把那句话读出,手指在纸张角落里的箭头处点了点,“按照这个告示的指引,酒店就在山中。”
“你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在魇境里了?那为什么我们还在车站?”陆准脸上现出明显的困惑。
“蒋黎刚才提到,自我们踏入这座山,便早已步入他的魇。恐怕他的魇境比我们想的要强得多。”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我感觉听了和没听一样。”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蒋黎就没想过躲藏。早在我们到来之前,他就把魇境展开,守株待兔……围绕这座柏珩山。”齐沅一边解释一边朝站台和山体的交界处走去,陆准见状赶忙跟上。
“你是说,覆盖一整座山的魇?”
“很有可能是这样。在我们进入站台后,他把魇收缩到站台处,然后激发,我们就会被拉入他的魇境,无法抵抗。我们现在所在的车站和刚才并不是同一个,那张公告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蒋黎魇境里的事物吗……难以置信。”陆准伸手拉过被暴雨打弯的树枝,扯下一片树叶,不少雨滴溅射到两人身上,带来一阵潮湿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理应沁人心脾,却并未缓解两名净魂师此刻心中的紧张。
“嗯。我们现在无从得知为什么蒋黎的魇就是柏珩山的形态,也不能确定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但我想公告上所说的那个度假酒店应该是整个魇的核心,值得调查。”
“行,我信你。”
两人对话间,正巧走完站台延伸至山路的最后一级台阶,踏上柏珩山潮湿柔软的泥土地。齐沅下意识回头望去,朱红色的站台竟在他们离站后瞬间消失不见,只剩零星的树木在淅沥的小雨中静默着。
陆准也很快察觉这一异变,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那诡异消失的站台,并肩沿着山路往上走,周遭一片寂寥,只有树叶被雨滴拍打发出交叠的哗啦声和他们作伴。
·
“……这真的是那个什么度假酒店吗?”冉瑭抬眼望向在雨中伫立的建筑,它整体是四方形,楼层不高,窗户也不多,一楼有一截向外延伸的迎宾连廊,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墙柱显出棕红色。
要说不对劲,其实它和普通酒店的构造并无太大不同,只是这样荒凉又下着绵绵细雨的山区夜晚,一座深山中耸立的酒店难免令人产生不详的预感。
后方的树林中忽然吹过一阵凉风,带出几声乌鸦的啼鸣。冉瑭肩膀瑟缩了两下,寻求庇护似的下意识往身旁的人靠近,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那人的脸色,发现他并无不悦,松了一口气。
然而小啾啾那吐出的一口浊气尚未完全散去,身边的人却忽然一言不发地迈开长腿朝建筑物一楼正中那扇紧闭的双开门走去。
冉瑭停在原地,有几秒钟的迟疑,身后的树枝却忽然沙沙响动起来,警铃似的,小辫子上的水珠也恰好落在后颈,惊得他原地跳起半米,无暇再顾及裤脚被溅到的泥水,快走几步,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身后。
“不过这明明是招待人的酒店,关着大门是什么意思……连个迎宾的人都没有。”离酒店大门距离不过半米的时候,冉瑭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问:“是要我们自己推门吗?哎,这上面倒是又有一张告示。”
身前人的脚步随着他的话语顿住了,脸上显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视线漫无目的地顺着纹有繁复花纹的木门掠过,随后朝门伸出手,修长手指抵在门上,探寻似地顺着纹路来回摸了摸。
“哦,告示在那。”冉瑭意识到他应该是想拿被贴在门的左上角的那张纸,伸手指了指告示所在的地方:“谢大哥,你看那边。”
于是谢临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没有再在门上摸索,也没有顺着冉瑭的指向看过去,只是朝他的方位轻轻侧过头。
“……”他平静的目光落在冉瑭身上,沉默了足足十多秒,直到后者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这寻找酒店的一路上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才终于开口:“……你读一下。”
“什么?”胆战心惊反省人生中的小啾啾冷不丁听到他奇怪的要求,愣了愣,很快理解了来自大哥的良苦用心——一定是谢临看自己有些局促不安,特地给自己找点事做,让自己在破魇的时候有点参与感,也能放松一点!
谢临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看上去冷淡不近人情,实际上却这么为他人着想,心思细腻……果然是一直以来和齐沅并肩战斗的人呐!
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发挥作用,积极勇敢一点才行。
“我知道了!”
因为谢临一句话莫名燃起来的小啾啾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在后者隐隐的困惑中一脸视死如归地揭下告示,走到谢临身边,激情四射地朗读起来。
“欢迎来到柏珩山度假酒店。这句话和站台那张公告一模一样啊……哦哦,这边下面好像还有——所有住客们都将享受到我们最真挚的服务,拥有完美的入住体验。期待您的到来!”
朗读完,冉瑭将那张告示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朝谢临摊手:“就写了这么多,不过这张告示看起来也不太完整,就比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张多了两句话,下半张纸好像被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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