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江寒陵不受魅术影响来着,那不就是典型症状?
现在魅术没了,狗瘾自然也没了,连看都不看小白一眼,恐怕都不知道狗粮吃完又拆开了一袋新口味,活脱脱用完就扔的渣男,应该被挂到宠物圈的吐槽墙上。
江渣男连续高强度工作五十多个小时,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尚且不知道自己有幸占据了吐槽墙的一席之地。
窗外点点繁星渐次消失,晨光熹微,海风从虚掩的窗缝溜进来,吹散茶杯上方缥缈的乳白色热雾。
江寒陵左手虚握,指节支着下巴,右手随意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红笔,垂睫沉思,指尖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点。
乍然,某种温软湿润的气息靠近右手,拂过干燥微凉的皮肤。
紧接着就是毛烘烘的触感。
他从面前的资料上移开目光,往右看,看见两只弹软摇晃的三角耳朵,耳朵内部呈现出一种健康的肉粉色,再往下是掩映在雪白毛发中间的心灵窗户,圆圆的黑豆眼和湿润的黑鼻头。
【三孔插座】
白黎正拿鼻尖拱江寒陵的手腕,试图把脑袋钻到手下面,冷不丁听见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呆了一下。
三孔插座,什么意思,打算电死焱玖?
江寒陵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起手:“干什么?”
白黎跟着仰起脑袋贴近掌心:“痒痒,自己够不着,帮忙挠挠。”
“……”江寒陵看着在自己手里蹭来蹭去的小狗脑袋,薄唇微动,想说什么,最后却没出声,放下红笔,把手放到小狗头顶帮忙挠痒痒。
白黎知道江寒陵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他脑子转不过弯没想起来可以出窍自己挠。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谁说他脑子转不过弯的?明明弯特别多。
其实白黎的头根本不痒,只是单纯给对方一个摸狗的理由。
他算是看出来了,江寒陵就是喜欢摸狗又觉得把人当狗摸不好,平时还能克制,受了魅术影响就克制不住,现在苏熙落网,也没有继续摸狗的理由了。
既然没有理由,那就创造理由。
众生平等,白黎自己是无所谓暂时充当一下精神抚慰犬的,别的帮不上忙,至少还能让江队长放松片刻,否则一天天的这么紧绷着,恐怕不等结案就先倒下了。
在某些民间说法里,男人有一双大手代表着将会一生劳碌,属于福薄的手相。
江寒陵的手就是典型的大手,在同样身高的人里面都算略微偏大一些的,比例很好,十指修长骨肉匀停,整体偏骨感,麦色皮肤下凸起骨节,显得非常有力量,半透明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手背上可以看到几条若隐若现的青筋,特别适合拿来扎针……
想什么呢!学医学傻了?
白黎闭着眼睛,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江寒陵曲起手指在他脑袋上挠了几下,看见他紧闭双眼,头顶两只耳朵时趴时立,好笑道:“舒服了?”
说着就要拿开手,白黎赶忙挽留:“哎哎还痒,再摸摸。”
江寒陵从善如流,把手放回狗脑袋上继续挠:“困了就去睡,天亮出发,最多三天路程,到归墟之后就没这么多时间休息了。”
白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尾巴:“不困,刚醒,睡好几觉了都。”
“那怎么一直不睁眼?”
“你说的,看多了要收费,我穷。”
江寒陵愣了愣,轻笑出声:“今天免费。”
“真的?”白黎睁开一只眼,十分谨慎,“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江寒陵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清了清嗓子,压下笑意,一本正经:“真的,骗你我就是小狗。”
“好吧,那我相信你。”白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睁开眼睛,咧嘴露出笑容。
萨摩耶的“微笑天使”称号绝非浪得虚名,笑起来比棉花糖还甜。
江寒陵的嘴角再次扬起。
白黎见状也高兴起来,眯起眼睛傻乐,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冷不丁,尾巴尖扇倒了旁边的物证袋,里面的几颗鲛珠滚动着互相碰撞,清脆悦耳。
江寒陵像被某根隐秘的小刺扎了一下,笑意倏然消失。
那只放在小狗头顶的大手瞬间僵硬。
他长睫半敛,目光转回苏熙的供词上,沉默下来,收回手,抓起躺在手边的红笔,快速翻过几页,笔尾在纸面上敲了两下,又很烦躁似的扔下笔,换了另一份资料来看。
白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趴在桌面上歪着脑袋观察对方:“你怎么了?”
“没怎么。”江寒陵目不斜视,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道,“去找花锦川帮你。”
“这个点,我师兄应该在打坐。”
“那就等他打完坐帮你挠。”
“为什么?”
“我在忙。”
白黎就不说话了,也不离开,继续趴着旁观江队长忙工作。
江队长却不知道在忙什么,频频更换手里的资料,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哗啦啦翻动的纸页都快把狗扇感冒了。
白黎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江寒陵突然合上手里厚重的资料,啪的一声响。
白黎吓得一激灵,以为是自己太吵了,连忙用爪子捂住嘴巴,眨巴眨巴眼。
江寒陵盯着文件封面上龙飞凤舞的“苏熙”二字,一言不发。
房间里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你……”江寒陵忽然出声打破寂静,“为什么不生气?”
“啊?”白黎没跟上他跳脱的思路,“我为什么要生气?”
气什么?
有什么可气的?
好端端的生哪门子气?
江寒陵似乎反而被白黎的迟钝给气到了,说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蠢?!有人骗你,利用你和你在乎的人,凭什么不生气?!”
明明开玩笑吓一吓就能生气不理人,现在真被伤害了却不生气,甚至连半句质问都没有,好像只要有所谓的正当理由,受伤害就都是理所应当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笨蛋!
白黎舔舔嘴巴,嗓音一如既往的绵软温和:“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害我。”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考虑,只是配合一下而已,没什么可生气的。
他以为自己如此通情达理很贴心,没想到江寒陵好像更生气了,愈发咬牙切齿:“你知道?你知道如果有一天……”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江寒陵紧抿嘴唇,额角崩起青筋,喉结滚动,像是胸膛里憋了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散。
白黎茫然地看着他,暗自在心里盘算着再找个求摸的理由。他以前听别人说过“摸摸小狗头,万事不用愁”,希望真的有用吧。
但是很快的,江寒陵恢复了冷静,重新拿起扔开的红笔,低头翻开资料,平静道:“你出去吧。”
白黎更加茫然了:“去哪儿?”
“随便。”
“那我就想待在这儿。”
江寒陵未置可否,埋头整理资料,笔尖唰唰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朱红的痕迹。
白黎整只狗趴在桌面上,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中间,悄悄观察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猜不出他究竟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要不,作个弊听一下心声?就一下。
一只胖嘟嘟的雪白狗爪慢慢滑向支在桌面上的胳膊。
就在即将触碰胳膊肘的时候,狗爪的动作却迟疑着停了下来。
不对,不能这样。如果万事都靠读心术,连对对方隐私的基本尊重都没有,谈何了解?又算什么朋友?
白黎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顺势收回爪子,重新趴下来观察江寒陵。
莫名其妙发火,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
可从开始到现在哪件事不棘手?一直都游刃有余,这会儿就算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也不至于生那么大气才对。
会不会是熬夜工作太累了?
那怎么办?
开点药?
还是食补调理吧,药太苦了。
等江寒陵再次放下笔,窗外已经天色大亮,鱼鳞状的云铺满了半边灰蓝的天空。
白黎犹豫半晌,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坐直身体:“我想加入监察队。”
江寒陵动作稍顿,转头看过来。
白黎挺了挺胸膛:“监察队应该还缺队医吧?”
灰色双瞳目光深邃,令人难以辨别其中蕴含着怎样的复杂意味。
“呃……”被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盯着看,白黎感觉自己脸都要红了,不免气弱,补充道,“我是说,如果我可以活着回来的话,希望能够加入监察队,和你……们一起工作,不知道合不合规矩?”
或许是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江寒陵嗓子有些沙哑:“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就是……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能按部就班随大流,经过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我觉得找到了可以真正实现自己价值的路。”
“江队长。”白黎说,“我想加入你们,做真正有意义的工作。”
“有意义?”江寒陵神情晦暗不明,“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每个成员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人命因果,没几个修士愿意靠近这种地方。”
“我知道。”白黎认真道,“我愿意。”
“监察队工作内容危险,大概率会遭遇恶性报复,修炼时间会大幅度减少,职位上升空间和待遇都有限,人际交往受限,有时候会遭受异样的眼光,我劝你……”
“我全部明白,我愿意!你只需要告诉我可不可以。”
白黎昂首挺胸,竖起三角耳朵,睁大黑豆眼,尽量表现得精神抖擞:“队长,我可以吗?”
江寒陵看着蹲坐在桌子上毛遂自荐找工作的小狗,沉默了一下:“有标准。”
白黎的心不禁悬了起来:“什么标准?”
他认为自己不算太差,但监察队也确实不是一般地方,说不准有什么特殊要求,软件不合适还能努努力,要是硬件不合适那就只能遗憾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当初江寒陵能招一只小奶狗占了灵兽的职位,那么标准应该也不会太离谱才对。
然而江队长向来不走寻常路,张口就是一连串离谱要求:“腿短的不要,体型太圆的不要,缺心眼的不要,长得像三孔插座的也不要……”
白黎:……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就该知道这家伙又没憋好屁,变着法损人,啊呸,这回连狗一起损了!
你才长得像三孔插座!
他愤而抬爪拍桌:“我认真的!”
江寒陵清清嗓子:“敢跟队长拍桌子的也不要,怕篡位。”
白黎:……
白黎转身跳下桌子,头也不回走向门口,大声宣布:“我生气了。”
身后传来闲闲的低笑:“好的,批准生气。”
太坏了!
白黎走出门外,抬起后腿一脚蹬上门扇,决定单方面跟坏家伙绝交一上午。
不,等会儿得回去吃早饭,减少到绝交一小时好了。
被单方面绝交的江某听着门扇“嗵”地关上,坐在原处纹丝不动,毫无要挽回生气小狗的意思。
他眼底那点浅淡的轻松笑痕在瞥见桌角的手机时彻底消散无踪。
江寒陵拿过手机解锁屏幕,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备注“乌龟局长”,最新一条消息是对方在凌晨三点发来的,显示已读——“小江道友,为邪修焱玖复活一事,余近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左思右想,勉强想出一法,有望彻底消灭焱玖以绝后患,然则此法需舍一人而救万人,有伤天和,万望深思……”
冷风骤然吹开虚掩的窗户,翻阅过厚重的纸页,卷走了杯底酽茶的最后一丝温热气息。
第95章 归墟17
关于白黎提出加入监察队的申请,直到单方面绝交结束,小白用完早膳,江寒陵也没给出明确答复,只是顺着玩笑忽略了过去。
吃过早餐,江寒陵向白黎以及花锦川简单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去找泉清告别,把船上的三个在押犯暂且放在鲛人族等待管理局派人来交接,顺便拿到了船只的全部控制权和物资补给。
黎明时出现的鱼鳞状云层越来越厚,云块之间的灰蓝色纹路渐渐消失,连成了浓重的巨大云幕,灰压压地挤在上空。
根据鲛人族的生活经验,这代表着海上要开始下雪了。
下雪,也就意味着天气将有变化,大概率会遇到风浪,之后的路况会非常复杂,尤其是对不熟悉海路的江队长等人来说,更加是个坏消息。
泉清不放心,主动提出要护送他们,但江寒陵认为他状态太差需要休养,婉拒了好意,独自调转船头向北,重新启程,按照原计划前往归墟。
黄昏的时候,天上果然下起了细雪,冷风吹在皮肤上跟刀割一样,白黎连船舱都不敢出,缩在狗窝里连下午茶带宵夜一天五顿增加体重,生怕被刮到海里去变成鱼食。
接下来的一天半,天气一直没见好转,越往北走,雪片越大,风浪也越大,船只不住随着海浪颠簸。
狗窝也随着海浪颠簸。
虽说江寒陵给船和狗窝都做了一定的固定措施,白黎也依旧时不时在窝里翻来滚去,最后终于在又一次剧烈的晃动中从狗窝里飞了出来,叽里咕噜连翻几个跟头,不小心给窗前独坐的江寒陵来了个滑铲。
煞神这时候倒很有人情味,捞起脚边摊得扁扁的狗饼,摸着脊背顺毛:“没事吧?”
白黎不是很想回答。
狗都甩成抹布了,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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