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冰花不同。
他说过,他相信他。
路烈愿意相信,小冰花或许有这样做的缘由,默契装没看到。
但是,隐身衣滑落下来,那块地方现出了一个不住挣扎的少年。
小冰花想要藏住的,竟然是另外一个人类。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路烈脸上笑意不改,目光中杀人的冷色一闪而过。
——人形看起来又丑又废,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小冰花浪费精神力。
从皇室秘牢解脱后,乔希不住幻想与路烈遇见的画面。他坐在皇座之上,享受帝国上下拥戴,从容不迫悉数审判暴君的罪孽。
而不是眼下这样,他匍匐在路烈脚底,窝囊狼狈至极。
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乔希的内心充斥怯懦与恐惧,抖抖缩缩用自己的方式求饶:“救、救我。”
什么垃圾?
路烈嫌弃得要死,看在小冰花的份上,当做没看到抬腿就走。
“你也……算是兄长啊。别杀……求你。”
这个瞬间,闻歌明显看到了路烈脸上的茫然。
“嘎啦——”
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中,流火强行抬起乔希的头。
明焰煌煌,映衬着两张轮廓约莫几分相似的脸庞。
一切不言而明。
闻歌的手一下被狠狠握紧了。
“是你?”众人提心吊胆的寂静中,反而听到少年一丝讽笑:“哈。”
他终于明白了,所以禁不住笑起来。
“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来越响,带着强烈的厌憎与不甘。铺天盖地的凛凛杀意与压迫感席卷而来,乔希恨不能晕死过去,他试图向人鱼求救:“救……”
火焰形成的锁链将乔希完全勒成密不透风的茧。狂妄放肆的笑声中,赤黑焰光不详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将囊中之物捏成粉碎。
“哈哈哈哈哈……她怎么敢!”路烈神色愈厉,笑到浑身都在颤抖。
耳垂上的骨钉越发灼热,似要冲破这层层封印,力量在体内撕扯斗争,路烈头痛欲裂。他眼底浮现出一片火光与血红,那是年幼时染遍整座皇宫的凄艳色彩。
有血亲咒骂、哭泣、怨恨和哀嚎的声音,尽数在火焰燃烧中浮沉。
真吵。
等他把世界全都杀干净,全部都会安静下来吧?
闻歌在路烈身边,清楚目睹火焰中的焦枯正以极快速度扩大侵蚀。
过往疗愈过的精神力,本来一天比一天澄明耀眼,此刻隐隐有崩塌之兆。闻歌莫名有些不开心。
“路烈。”独属于人鱼的冰雪气息悄然弥散,一切炽灼怨诽都开始变得朦胧遥远。
小冰花一向清冷漠然的神情多出几分紧张。
是为地上那个废物,还是为他?他养得那么漂亮盛开的小冰花,为什么精神力只剩下一半?
路烈不由分说牢牢把人鱼抱入怀中。他抱得如此用力,怀抱严丝合缝,故意不让人鱼看到周围的一切,以及自己濒临失控的模样。
第66章
女皇对他倾注了期待。
但是同样的,如果有更适合的储君出现,路烈将会被毫不留情替代。
当时的皇子图索,厌弃锁在高塔疗养的妻子。他和多瓦家族入宫侍女产生私情,很快生下私生子乔希。
私生子的出生微妙,图索一改对儿子的冷落漠不关心,花言巧语哄女皇开心,命令路烈参加情妇孩子周岁生日宴会。
那座宫殿种植着粉白蔷薇,微风吹送满殿香气。出身低微的多瓦女人歌声柔和,拍着襁褓中的婴儿,吻了吻他的额头。
见到路烈到来,她放下婴儿,极为优雅行礼。
宫殿里举办了一场小型晚宴。璀璨的水晶灯下,图索旁若无人逗弄婴儿。
在情妇的提醒下,他才意识到路烈的存在,停下手中动作。图索看着路烈脸色,虚伪说着希冀兄弟能够和睦相处的话语。
路烈没等晚宴开始就离开了。
虚假的氛围令他不快。
没人敢对年幼的储君说什么,哪怕是名字上的父亲。
暮色的宫廷中,遍植松柏与蔷薇。树上,野松鼠转身钻进树洞,用尾巴盖住幼崽。
路烈在侍臣怀中,许久后收回目光,冷不丁出声:“巴塞。”
侍臣谦顺垂首。
“不,回去吧。”年幼的储君调整姿势,阖上了双眼。
甜到腻人的蔷薇香气中夹杂着巴塞低沉声音。
“您当然有母亲,殿下。她是位非常美丽高贵的存在。”
是吗?
看在巴塞服侍尚可的份上,他就不追究他说多余的话的罪过了。
路烈用了一点小小的方法,迫使女皇允许他和母亲的见面。
并不是有多期待这个人的存在。
他只是想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并且亲眼看到。
见面的那天,他看到了母亲,出身斯图尔特家族,美丽高贵,眼神略带神经质的女人。
她所在之处是宫廷唯一没有蔷薇的地方。
高塔的空间狭窄逼仄。藤蔓从地面沿着塔攀爬缠绕,耀武扬威封死窗口。待在这里,连风都是凝滞的。
在女皇眼皮子底下,女人与路烈见面的一举一动,都如同提线木偶,在官方媒体的镜头下,伪装出亲情存在的假象。
很快到了离开的时间。
“请等一等!”无视女皇不悦的目光,女人蹲下身,试探性触碰他的脸。
路烈没动,任由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他看见她的眼泪簌簌而下。
原来这就是母亲。
路烈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他第一次从人类身上,看到和他有关的眼泪。
而他的父亲,皇子图索,因为私生子的存在,正策划着他的消失。
和疯掉的妻子相比,情人是那样完美优秀。坠入温柔乡的图索想要和她结婚,这样一来,私生子乔希能得到合法性和皇室继承认可。他希望继承皇位的是他所爱之人的孩子,而不是那段扭曲不幸政治婚姻的结合产物。
图索允诺情人,他会寻找合适的时机杀死路烈。
因为女皇的严厉教育,路烈甚少露面,就算消失也不会引起外界的轩然大波。
当然,他没能成功。图索和他的情人,在登上皇位后为所欲为的幻想中死去。至于他们的私生子,一无所知睁着那双遗传自多瓦家族的绿眼,无声无息被女皇送到秘牢赐死。
不知不觉,路烈已然成为女皇的唯一继承人选择。他不喜欢高塔,宫廷接触到的斯图尔特族人都有着狂放无拘的作风,他认为高塔上的女人没有禁锢的必要。
女皇权衡利弊,默认了将路烈的母亲从监禁中放出。
路烈和她之间没什么感情,就算放出来,他也不会主动去见这个女人。
他认为他们两不相干就好。
但女皇病重那段时间,人鱼趁着雨夜刺杀路烈。怀着满腔仇恨与憎恶。
他的母亲也想杀死他。
就算这样,他依旧给她一次机会。
面对宛如恶魔、深夜踏火浴血而来的亲生孩子,女人一语不发。直到最后唇角流出黑稠血液,她才边流泪边笑:“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温情和爱意?”
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她决绝选择了自戕。
……
然而,时隔十多年,路烈看到乔希,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是这样啊。
她当然是一个伟大的好母亲。
久困高塔之中,不知与哪一个卡特蒙私通,秘密生产下黑发红眼的孩子。她决定爱这个孩子。
生产后的虚弱还未恢复,高高在上的女皇忽然涉足这方偏僻阴森的高塔,身后漠然站立着一个三岁的储君。女皇说这是她的孩子,她看到重重守卫腰间的枪,媒体不停闪烁的白光,内心无比惶恐惊慌,将寻找母亲的路烈当成恶魔仇视。
是他毁了自己构想的平静生活。
她挤出虚假的情谊,为了保护幼儿,和并无感情的长子虚与委蛇。
路烈在宫廷中面对冰冷不怀好意的贵族时,她在高塔祈求神明佑愿幼儿。
当他应对父亲的谋害,罪孽的火焰焚烧整座宫殿。她趁乱将孩子交给人鱼,送到多瓦族长手中,以“皇室私生子”的名义。
这当然是皇室私生子。只不过,是斯图尔特与另外一个卡特蒙的结合产物。
他和她在媒体下例行公事的见面。
她内心哂笑,认为每一次触碰恶魔都十分恶心。
所以才会这样啊。
最后临死前,她那满身极度畏惧都无法掩饰的怨恨。
她哭泣,是因为再见不到牢狱里的幼儿。
她微笑,是因为嘲弄被所有人厌弃的长子。
“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温情和爱意?”
跨越时间,路烈彻底明白,他母亲的未尽之意。
——“你也……配吗?恶魔。”
……
114触发解锁的剧情中,憎恨、不甘、绝望、悲哀、仇视……是如此浓烈鲜明,唤起闻歌冰封于漫长岁月之下的久远感情。
他这才发现,一直以来笼罩着他的孤独痛苦,不知何时起,因明亮温暖的火焰变得遥远。路烈不追问为什么,却能理解闻歌从未说出口的愿望。
为什么呢?明明在人鱼眼中,小狮子远胜过其他怀着恶意的人类。
“你配。”他脱口而出:“人类都是眼光差劲的生物。”
他在——乱说些什么?害怕受到伤害临时想的场面话?
但他又怎么会去伤害他?
怀抱桎梏稍有松开,路烈不抱期待看向小冰花。
他以为人鱼会害怕或者不安。
可是他错了。
小冰花不会说谎话,言不由衷的时候总会移开视线。
他抿着唇,如同往常撒娇一般,耳鳍微微向后合拢。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少年盛怒不掩昳丽的脸。
路烈捏住人鱼下巴:“你被我骗了。”
馥郁的蔷薇香气侵袭而来,他不容拒绝咬上闻歌唇瓣,一点都不温柔。
他就是个冷漠凶暴的存在。
可怎么办?小冰花。
他不打算放手了。至死不休。
外界混战一片,冲破狮心军团的叛军星舰抵达现场。得到不顾一切杀死暴君的军令后,叛军无所顾忌,对准黑压压的破碎星舰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让他们惊惧的是,这些破坏力巨大的攻击,在快要接近黑气时,纷纷化为无形。
火焰肆虐的结界内,流转着与外部截然不同的安静。路烈掐着人鱼的细腰,狠狠亲吻的同时,精神力确认什么般肆意游走标记。直到小冰花腿都发软站不稳,才稍微停下来。
虽然黑压压的屏障隔绝一切外界视线,但这是什么陌生的破地方。光天化日,路烈的精神力就这样毛毛躁躁沿着他的领口探了进来……
闻歌脸埋在路烈肩上,整条鱼都在别扭生气。如果是平常,路烈敢这样过分,人鱼一定冷着脸尾巴狠狠拍他。但现在这个随时彻底暴躁的麻烦精,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他只好敛着耳鳍,努力云淡风轻:“如果我是为你而来呢?”
路烈静了片刻。
“我知道。”他的手抚上闻歌脑袋,便沿着他卷发一路往下。
“你的同族,不会有任何伤害。”
和同族有什么关系?难道路烈以为,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同族吗?
什么油盐不进的笨蛋。
炙热的温度最终停在腰窝更往下的位置,揉揉又捏捏。
——他又想做干嘛?
闻歌更气了。他没控制住,流泪了。泪水滑落,凝结成一颗莹润珍珠。
很难说到底是被路烈气哭的,还是因为剧情勾起他尘封许久的、背负痛苦“活着”的情绪。
总之他掉出了一滴眼泪。
珍珠掉进流火,下一秒出现在路烈手心。
莹润洁白的珍珠,是小冰花的眼泪。
路烈一怔,神志多几分清明。
他没想到一向淡漠骄傲的人鱼会哭。
精神力最为纯净柔和的部分,挤挨涌向向手心的珍珠,以看守宝物的姿态环绕着。
溃乱的进程不由分崩离析。
缠绕在火焰之上的戾气开始消弭。
上次哭恐怕还是小时候,闻歌觉得丢脸极了,伸出手想要销毁人鱼眼泪。但他没能抢到。
火焰微晃,那颗珍珠就被路烈藏了起来。
他好气的,冰雪气息拍了人类一脸。想起动画片吵架的话,怒骂:“你是猪吧。”
眼前,小冰花唇瓣嫣红,银发散乱,瓷白肌肤深深浅浅被揉出来的红印。
路烈眸光动了动。
他欺负他了吗?他是不是……吓坏他了?
他感到一丝心虚,迟疑着触摸人鱼脸上娇气红痕。“再说一次。”
“说什么?”闻歌冷着脸:“你是猪。”
脸颊却泛着粉。
路烈眸色变了又变,唇角翘起,手指点他的唇:“猪的上一句。”
闻歌声音闷闷:“……已经过期作废了。”
因为是真话,所以需要特定的时机才能说出口。可说出来,路烈这个笨蛋就却完全没听懂,反而曲解成完全不同的意思。
“对不起哦。”路烈亲亲小冰花生气下完全打开的漂亮耳鳍:“可我想再听一次。”
不知道是睫毛划过还是吐息温热的触感,这对耳鳍颤了颤,藏进长发里害羞合拢了。
要不是看他可怜……
“谁让你这么笨,我是因为你才来的。”闻歌忿忿捏住小狮子耳朵。
靠近骨钉的位置,烫得要命。
也许温度是会传递的,闻歌觉得脸上也好烫:“你敢质疑人鱼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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