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海芭夏和以往一样不喜生人,竟然会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这还是赛特斯第一次见到如此笑容满面的海芭夏,对方似乎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她异常的表现多少勾起了点赛特斯的好奇心。
“这不像你。”赛特斯疑惑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之前啊,已经在意识中见过神明了~”
此时海芭夏就像个欢呼雀跃的孩童,故作神秘兮兮地说。
[神明?]
赛特斯的神色微变,在接收到这个词的瞬间,目光不约而同地和旅行者转向了一旁附身在凯瑟琳身上的纳西妲。
纳西妲保持着异常沉着的姿态,陷入了深思,看上去明显没有和人意识连接过的印象。
[不是纳西妲……难不成,是其他神明?]
“听上去好厉害,恭喜恭喜!”派蒙为海芭夏感到高兴。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现在派蒙已经把海芭夏视作朋友了。
“哈哈……能跟你们分享这份崇高的喜悦,可真是让人快慰啊!”海芭夏叉着腰爽快地大笑两声。她回味着比所有人都更接近真理和智慧的那一个瞬间,愉悦的心情已然达到巅峰,令她疯狂。
“与神明意识相通的一刻,那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至高体验……”
赛特斯越听越觉得她的状态古怪,但还不能直接下定论。上次见到海芭夏的时候,对方的修行还停留在[林居狂语期],如今若是真的突破[寂静圆满期],精神是不是有点太过亢奋了?似乎并不具备这个时期该有的睿智和冷静的特点。
“现在的我呢,不仅拥有了智慧,甚至还能帮助你们自行与神明的意识进行连接哦?怎么样?有人想尝试吗?”
海芭夏自豪又得意的说。
犹豫再三,赛特斯决定弄清楚:“我试试吧。”
旅行者自荐道:“我也想试试看。”
对他们的决定,纳西妲则表示默默支持:“我闻所未闻,不过,如果你们想尝试,我会全力保护你们的意识。”
……
说起来,赛特斯和海芭夏能认识,纯属一次意外。
那是赛特斯初入教令院的第一个月。因为学术基础薄弱,身为靠谱前辈的赛诺为他推荐了一些书写在纸上,为了尽快与当时课程接轨,他只有去图书馆借一些更基础的书籍自行补课。
那天他特地挑了个人少的时间到图书馆,踫到了站在梯子上一个人整理书柜里的图书的海芭夏。
恰巧他要的书正好在海芭夏所在的那个书柜里。图书馆的书柜都是那种大理石所制,可作为承重墙的大书柜,因此他们之间相隔着一段不长又不短的距离。
海芭夏性格沉静,当时又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自然不会理会赛特斯,赛特斯自身又颇为不擅长主动和生人交流,于是借书的过程中,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时间好似禁止流逝了一般。
对于当时的赛特斯来说,要快速辨认出自己想要的书的书名还有点困难,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拿到了纸上写下的所有图书。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正当赛特斯心满意足地要离开,头顶一声惊恐短促的尖叫瞬间抓住了他身体所有的感官。
重心不稳的海芭夏在混乱中从梯子上跌落下来。
得亏赛特斯的反应力,扔下手里宝贝的书迅速驱动元素力,只留下一道残影,看准了人的着地点伸手,稳稳接住了这个一脸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
事后海芭夏热情的用美食感谢了他,赛特斯不好推托,也为能和教令院的同学说上话感到高兴,两人也就理应当取得了联系。
一一海芭夏是个相当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
刚入学一年,赛特斯的学业很不理想。
介时学者们大多年轻气盛,教令院时常会出现一些资质较差的学者被一些性情傲慢的同届生会对欺凌的现象,赛特斯也不例外,毕业刚入学的时候,他的课业几乎垫底。
三两天就有那么几个人找上门来冲他冷嘲热讽,而有那么一次,被主动前来邀请他喝咖啡的海芭夏撞见了。
海芭夏虽然年纪上比赛特斯小一点,却是他名副其实的学姐,海芭夏和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学院,但学姐的说的话还是抵金重的。
赛特斯记得清楚,那次海芭夏是真的很生气,叉着腰狠狠怒斥了那几个找他麻烦的同学,强拉着他一起将这群人以“学风不正,欺凌同学”的罪状告到了导师那里。
教令院在学风上管制极严,那群人本应该要受到上层的严惩,其中有几个还面临着被开除学籍的风险。
赛特斯觉得他们罪不至此,不想把事情闹得太严重一一
一旦被开除,就意味着终身不能再踏入教令院成为学者。
考虑到这些学者和自己相比,年龄上还称得上“孩子”,代价如此惨痛,赛特斯向导师为那群人求了情,于是乎最后那群人被责罚扫教令院三个月后,事情就暂时平息了下来。
……
禅那园确实是个适合冥想的地方。
安静远离人烟的温室内,植物的清香弥漫在整个空间,此时配合上灵酚香的幽香,人体与心灵得以迅速与周遭环境融合共鸣,进而进入一种平谐的境界。
“好了,现在……握住我的手。”
海芭夏伸出手,指导他们。
“我会帮你们建立意识连接的「通道」。”
“准备好了吗?”
赛特斯和旅行者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向海芭夏确认一切准备就绪。
他轻轻地阖上双眸,眼前的一切逐渐没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呼吸节奏逐步减缓,心率趋于平静,意识逐渐沉入,宛如浸入宁静的水域。
一声轻叹,在沉寂中悠然响起,宛若露珠滴落宁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那嗓音如溪泉缓缓流淌,娓娓道来着一段充斥着悲愤情感的故事。
[我曾三度遭到背叛……因而懂得世间万物不过是欺瞒的幌子。]
[我的愤怒……绝不平息。]
脑海中,片段记忆如泉涌,那些并非属于他记忆的画面,逐渐拼凑出清晰的异己视角。
[其一为神一一]
[我的创造者,我的“母亲”]
一袭素衣的人偶,被投下的丝线牵引着颈和四肢,顺着丝线向上是一只手,分别对应着那操控者及创造者的五根手指。
操控的人偶的身影明显是个女性,给赛特斯的感觉很熟悉,只是她的五官轮廓却如迷雾般朦胧,实在难以辨识。
丝线根根断裂。
仿若一颗飘零无依的微尘,人偶之躯在虚空之中缓缓陨落,最终没入了那片深邃无光的黑暗。
一一最终如同弃物一般的[它],跌落在一片密林中秘境的大门前。
[其为力量所左右,舍弃无用的我……]
[其二为人]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再次入眼的,是一个十分温馨的画面。
头上围着头巾的年轻铁匠正以专业的姿态,耐心指导少年进行锻造技艺,而男孩则一丝不苟地模仿,用锤子敲打着刚出炉且尚存红热之态的铁块。
少年所穿的衣服,使得赛特斯能够毫不费力地识别出他正是先前画面中的人偶。
赛特斯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砰砰作响。
他惊讶于少年的容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张和散兵如出一致的面庞。
少年那双眼睛纯净的如同高山上初融的积雪,神情懵懂如同白纸一样的稚童,眼中如有星光闪烁,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无限期翼。
一一赛特斯无比的肯定,这些画面是散兵的过去。
[其为恐惧所困缚,视我为可憎恶之物……]
声响破裂,裂缝自少年胸前起始,逐步扩散直至整体崩解。置身烈焰之中,少年痛苦地从其空腔的胸膛内,取出一物并将其剥离开来。
一一那是什么?
这悚然的一幕,令赛特斯不敢置信,然而他的惊愕尚未平息,画面便再次发生了转换。
[其三为同类,我的期盼,羽翼尚未丰满的鸟雀]
自述的声音再起。
一一这次的画面记录了一次相遇。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孩童跪在地上,伸出手与少年对掌,脸上的笑靥犹如春日里绽放的野雏菊般坚韧纯粹,此时人偶少年的眼中尚存期翼,还未变成如今的散兵。
他们正在立下约定,决定此生此世都要像家人一样在一起。
一一在经历了两次痛失的打击后,无疑,这个孩子在少年心中的分量愈发沉重。
往后的时光,他们确实如同约定的那样,他们相互扶持,彼此陪伴,共同经历了一段虽然物质匮乏但幸福快乐的时光。
或许是命运不公,总爱向不幸的少年开玩笑。
少年怀里抱着在野外收集来的堇瓜,兴冲冲的推开门想要告诉孩童今天晚饭的食材已经准备好。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孩童倒在那预示着生命消逝,凋零满地的花瓣中,再无生机……
少年的精神在一瞬间崩溃,肉眼可见的失控了。
孩子的掌心里还眷恋地握着一个外观和少年相似的针脚粗糙的布偶。
少年记得清楚,这是他亲手为孩童做的,是希望在自己出门的时候,这个布偶能替自己陪在孩童身边。
[其为寿限所控制,违背与我的约定……]
烈焰猖獗,无情地侵蚀着昔日和孩童生活的“家”,不愿留下一丝少年来过的痕迹。
少年头戴斗笠,眼中光芒逐渐被浓重的黑暗吞噬,直至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无踪。
他似乎坚定了决心,向前一步步走,将羁绊与过往如那漫天的灰烬般抛诸脑后。
[人绝不可信,神亦令我憎恨……]
[我舍弃所有,否定并嗤笑人间一切。]
[我的胸膛不会再被世俗染指]
[摒弃掉人类低劣的情感]
[我空洞的部分,将如诞生之刻的纯白卷轴那般]
[以满载神性的至高神明之心来填满!]
肆意癫狂的放声的大笑,笑声里却让赛特斯感受不到半点释怀和轻松,反倒是沉重又压抑。
失去,一再的失去那珍视之物。
他怀揣着何等的绝望,肩负着怎样的孤寂与悲哀,一路踉跄至此。
少年真的没有人类的情感了吗?
散兵虽然对所有人平等的恶语相向,但他的行为远比嘴上说的话要诚实的多,在面对自己的每一次所伸出援手,是毋庸置疑的。
一一所以赛特斯很难相信。
所谓摒弃人类低劣的情感,或许不过是他逃避生死轮回、人性苦楚的遁词,一种无力承受而自我慰藉的理由。
[无需恐惧,疼痛只是一瞬……]
散兵的身影悬在半空,背后错综复杂的黑色输送管犹如血管般连接着整个身躯。紫蓝的发丝轻盈地在空中舞动。
伴随着眼睑缓缓掀起,瞳中射出一抹深邃的紫色光芒。
[你们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
意识链接断开的瞬间,赛特斯猛地睁开眼,清醒过来时已是浑身冷汗。
“斯卡拉姆齐……”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扶着沉重异常的脑袋晃了晃,还没有接受散兵在稻妻消失,如今几个月后却在须弥以新生神明的身份出现的事实。
派蒙张大嘴巴:“斯卡拉姆齐……散兵??你是说散兵他……!”
“好像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摩挲着下巴思索一阵,旅行者本想和赛特斯沟通一下线索,却看见对方怔在原地紧抿着唇脸色难看。
“赛特斯……”
他好像知道对方此时在想什么,却如刺在喉,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旅伴又如何,朋友又如何,哪怕他们关系再亲密,哪怕无话不谈,一起去过那么多国家冒险,可只要那个人出现,就会立刻带走赛特斯所有的目光,不会留下一丁点给自己。
“看到了吧,感受到了吧,崇高的神明,崇高的意志,崇高的情感!”
海芭夏激昂的情绪喷薄而出,赞美神明的一切,宛如一个失去理智只剩下近颠狂的盲目崇拜,可下一秒,情绪又如落入低谷:“唉,可惜啊,可惜……”她的手搭在胸前,一脸哀怨惋惜地感触着自己的身为人类的心跳。
“可惜我的胸腔里跳动的,却是一颗肮脏的、人类的心……神明大人啊,可否宽恕我,可否救赎我……”
看着这反常理的一幕,派蒙只觉得汗毛耸立,再也无法忍受的提醒:“你清醒一点!”
“啊……!”
因为焦急,派蒙的声音大了些,但并没有苛责的意思,海芭夏却如同受了莫大的惊吓,惊恐的用手挡住了脑袋。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呢?为什么那些人都在躲着我呢?”
奈何此时的海芭夏不明白,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那个世界里,她是一位风华正茂之际便获赐神明智慧的天才女学者。
她是成功的!
她找到了神明的智慧啊!她应该被夸奖才对啊!
她成为了那个在黑暗里探索,又找到了光明的人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
她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转动脖颈,目光落在了赛特斯身上——那位她素来信赖的朋友。
她本想向他散发出一个宛如春风拂面的微笑,接着如同昔日那般,以半是玩笑的口吻询问他缘何不曾夸赞自己。然而,她不知道的事,她眼中那抹按捺不住的狂热与渴望,早已将她的内心出卖无遗。
“海芭夏。”
没有等到她幻想中的回应,男子目光沉静地投射在她身上,良久无言,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伴随着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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