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他们的亲生父母、同胞兄弟姐妹,也不能再称呼他们的名字,更遑论对他们呼来喝去。
繁桃小时候就听奶奶说过,凡是不敬大衍的人,都会受到报应。
那时候她对这种言论嗤之以鼻。
临夕村有完整的民俗,整个村子在信仰方面有很完善的规定,法师地位确实很超然。
繁桃没见过那些不尊敬法师的人真的遭报应,倒是见过很多次他们被村长责骂或者惩罚的场景。
那时候的她还不完全相信玄术的存在,比起什么不尊敬法师会遭报应,她更相信这是村长和法师们控制族人的手段。
虽然她没觉得这种制度有多畸形,毕竟这种制度的诞生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一部人的利益,但当这个制度不能给她带来好处的时候,她就发自内心地认为临夕村太过扭曲和压抑了。
繁桃心里清楚,假如当年她成功通过筛选,成为法师的一员,她对村里的规定绝不会有太大意见。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很努力地练舞,最后还是没有被选上。
她无法接受那种无时不在的压抑,只有逃离临夕村一条路可走。
后来她终于知道玄术是真的存在了。
她畏惧过,怨恨过,最后一切情绪都随着那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她自由了。
但现在她才发现,她想多了。
报应,或许是真的存在。
繁桃颤抖着,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模糊的黑影,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翻江倒海的疼。
她想尖叫,却连嘴都张不开。
她的儿子不完全是人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最近遇到了什么,还是被找回来那年发生了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又或者……
干脆从更早的时候,她的小儿子就已经跨越了阴阳?
繁桃不敢深想。
她恨不得马上晕过去。
可这是在她的梦里,她想晕过去都做不到。
池轻舟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繁桃。
“其实我有点儿好奇。你拿到临夕村陵墓的钥匙后,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去里面看一圈,还是……你在拿走钥匙之后,就发现它失效了?”
“你、你……”
所有的过往都被看透,繁桃只觉得恐怖异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池轻舟:“看你这个反应……你其实知道临夕村那座陵墓的真实作用吧。”
冷汗打湿了繁桃的后背,她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哆嗦着低下头,不敢去看小儿子的眼睛。
池轻舟血色的双瞳终于染上了笑意。
他轻声说:“所以我十岁那年,那个法师能找到我,告诉我祭祀镜暝山鬼王的方法,的确是从你这里得到的消息。”
“毕竟只有你才知道临夕村是个守墓村,其中一小部分人血脉有些特殊,是专门为镜暝山鬼王培养的贡品——”
“别说了!”
繁桃肝胆俱裂,凄厉地尖叫起来。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
池轻舟无视她的叫嚷,用轻快的语调不疾不徐揭开了繁桃最不想面对的真相。
“你在害怕,对吧,妈妈?”
“在老家被大火烧毁后,你也不是没担心过。”
“你害怕那些死在火中的人化成厉鬼来找你复仇,你害怕临夕村下那座会移动的大墓永远追着你不放。”
“你害怕有人发现,所有用来帮镜暝山鬼王维持理智的祭品因你提前死亡,害怕他们对你发难。”
“你想尽办法忘掉了以前的一切,好像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只会告诉别人,那是一场意外,多亏了你早早离开村子,祭品才没有全部死亡。”
“你和哥哥确实不符合祭品的条件,但你还有流落在外的小儿子。”
“你坚信自己的小儿子一定能完成他的使命。”
“你就是这样糊弄他们的,对吗?”
池轻舟觉得很有意思,不禁笑出了声。
“你只是想用我打发他们,但没想到,我真的符合祭品的标准。”
这才是他10岁那年,以自己为祭品成功完成祭祀的原因。
当年的他很是弱小,邢霜栈散去一半鬼气,固然是能接收到他祈愿的前提,但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仅凭一个过路天师三言两语的教导就能成功完成祭祀,要说全是运气所致,整个玄术界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他的命格还是“天道所钟、气运所弃”,要说他运气好,那纯属笑话。
池轻舟脚下的影子迅速膨胀,细长的触须搭在他身上,将他托起来。
“妈妈,我得谢谢你。”
“要不是你和那个别有用心的天师,我根本没有机会遇到肃哥。”
虽然繁桃和那个天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和邢霜栈的相遇,确实多亏了他们。
影子渐渐将池轻舟包裹起来。
离开这一片梦境之前,他语气轻柔地说道:“作为回报,我给妈妈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从今以后,妈妈你都能有个好梦。”
黑色的雾气吞噬了池轻舟的身影,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或许那座移动的陵墓,能满足这个期望?”
……
“啊!!”
繁桃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惊魂未定地抓紧胸口的衣服,神经兮兮地四下张望。
简陋的酒店套间一如昨天,雪白的被单隐约散发着洗衣液味道,摆放在座椅上的抱枕有些陈旧,在清晨的阳光下,还能看到几处轻微脱丝的地方。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凡,那么的日常。
繁桃定定看了会放在茶几上的水壶,缓缓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浊气。
“是梦啊。”她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梦都是假的。”
“也不知道萧远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可千万别让那个小崽子发现我在哪儿。”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情绪彻底稳定下来,这才下床洗漱。
繁桃一向注重外表,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她也没忘记化妆打扮。
收拾好自己,她坐上了班车,前往灵河村。
繁桃对灵河村是有一些印象的。
以前频繁做噩梦的时候,她就找人调查过梦中出现的地点,灵河村就包括在调查范围中。
她不能确定这个村子是不是她的老家,但她很清楚,这里绝不是她梦中那个地方。
曾经她为这个结果烦躁不已,而现在想起当初的调查结果,她却感受到了浓浓的安心。
不是梦里的地点才好。
如果是梦里的地方,谁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事情!
繁桃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狠意,班车一停,她就飞快走下车,急匆匆向村里走去。
穿过村口的牌匾,繁桃正要寻找村里祠堂在什么地方,一转眼,却突然发现村子南边好像正在改什么新建筑。
繁桃心头重重一跳,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了上来。
她本能地往南边走了几步,仰起头细细打量。
那看起来像是这几个月才围起来的新工地,里面的脚手架格外高大,但整个建筑的宽度似乎不大,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在建的应该不是什么楼房。
繁桃脸色有些糟糕。
她隐隐觉得,事态正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她攥紧手指,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这座高大“建筑”的底部——
露在脚手架外面的部分,是一看就很坚固的岩石。
这些岩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运来,整体光滑细腻,外表呈现出一种很奇特的淡青色。
石块表面雕刻着飞禽走兽、周天星斗,线条古朴,一眼看去,和真正的老物件差别不大。
繁桃如同见鬼一般瞪圆眼睛。
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眼前这座石门,真的和她噩梦里那座一模一样!
第88章 万象回春(9)
早晨六点半,池清宁手机的闹铃响了。
他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了不停响铃的手机。
勉强按掉闹铃,他打了个呵欠,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头好疼……
池清宁头晕脑胀,只觉得自己仿佛宿醉了一夜,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我昨天喝酒了吗……?
他有些迷惑地想了一会儿,关于昨晚的记忆不是很清晰,半晌也没整理出什么头绪。
手机闹铃又响了起来。
池清宁有些烦躁地按掉闹铃,视线扫过上面的备注,想起今天还有一个通告要赶,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的心思也淡了。
他用力按了几下额角,起身去洗漱。
收拾好自己,池清宁走出卧室,恰好和刚刚起床的池萧远撞在一处。
池清宁忙叫了声大哥。
池萧远偏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池清宁悄悄打量着这位没血缘的大哥,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精神看起来不怎么好,这一晚应该也没睡好。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大哥,你昨晚也喝多了?”
也?池萧远脚步一顿,仔细观察着池清宁的脸色,表情缓和了一点:“可能是吧。”
池清宁:“哦。那大哥一会儿记得喝点醒酒汤。”
池萧远应了一声。
池清宁放下一点心来。
看来昨天晚上大家确实是喝多了。
大概是因为池轻舟太可怕了,大家都想借酒壮胆吧。
兄弟俩并肩走下楼,池建明已经在饭桌边坐着了。
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眼中全是红血丝,嘴唇泛着些许青紫,乍一看竟然像是心脏不太好的样子。
于阿姨围着个蓝白相间的格子围裙,正站在池建明身边和他说家里的情况。
“先生要不要喝醒酒汤?或者来点热牛奶?”
“我和小萍昨晚收拾储藏室,发现香槟和红酒都少了几瓶。哦,香槟少了四瓶,红酒好像是少了七瓶,但是空瓶子我们只找到了三个……?”
她左右看了看,询问地望向池家人。
池建明眉心一跳:“我们喝了那么多?”
见于阿姨点头,他忍不住按紧了太阳穴。
虽然对昨晚喝酒的事情没有印象,但保姆都说储藏室的酒少了,那肯定就是他们喝了。
难道是池轻舟那个小兔崽子逼的?
完全忘记自己前段时间为了挽回和同行的关系,特意从家里取了几瓶好酒送人的事情,池建明又是烦躁又是头疼,随意摆了摆手,表示这事不需要于阿姨管。
于阿姨松了口气,脸上顿时露出真挚的笑容来。
“那我去给几位先生熬醒酒汤。”
池建明:“嗯,麻烦于姐了。”
于阿姨回了两句不麻烦,脚步轻快地回厨房了。
池清宁和池萧远自觉昨晚的事情得到了答案,也没再深究这件事,一起在饭桌边坐下,等着喝醒酒汤。
没过一会儿,傅闻南也从客房出来,和池家人打了个招呼,坐在桌边等醒酒汤。
池清宁神色温柔地和他聊了几句,随便吃了几口早餐,就急着去赶通告了。
傅闻南和他一起离开别墅,犹豫了好半晌,还是没开口说要送他。
这很不寻常。
傅闻南是个相当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富N代。
这个刻板印象是指,傅家和池家有婚约,不管傅老夫人属意的婚约对象是池清宁还是池轻舟,傅闻南总归是有个未婚夫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身边短期情人依然不断。
他从未隐瞒自己的风流做派,不管是豪门圈子里,还是圈子外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
但他的心态又和刻板印象不同。
他有很多情人,不是因为他看不上池清宁,更不是他不爱池清宁,他只是受到父母影响,觉得开放婚姻很不错。
换句话说,傅闻南很清楚池清宁钓过不少男人,他从不放在心里,不是因为对绿帽有多少爱好,也不是因为他不爱池清宁,而是单纯地认为这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就像他身边来来去去很多情人、他爱的只有池清宁一样,池清宁身边来来去去很多男人,他从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这些男人不过是池清宁一时的生活调剂,他才是池清宁的真爱。
假如有一天需要池清宁做抉择,那池清宁必然只会选择他。
傅闻南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胆量。
不过他敢于放手让池清宁去和别的男人厮混,不代表他就不会在池清宁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就如同他不允许任何一个情人越过池清宁,他也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在池清宁心中的位置超过他。
为此,他会经常来和池家人联络感情,也会时不时对池清宁献殷勤。
像接送池清宁上下班这种贴心事儿,只要不是有重大事情绊住了他,往日他一定不会放过。
今天不同。
明明公司也没什么事情,傅闻南居然主动放弃了这么好一个表现自己体贴的机会。
池清宁没有多想。
他以为傅闻南有正事要做,离开别墅前还给了傅闻南一个甜蜜的颊吻。
傅闻南心都要化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真的有些动摇,想先送池清宁去上班,再回去找家中供奉的高功。
但很快,他就压下这股冲动,仔细帮池清宁理了理衣服,叮嘱他三餐要规律。
见池清宁笑着应下,他把池清宁送上保姆车,才独自开车返回傅家老宅。
傅闻南随意地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步行前往老宅后的望鹤山。
他其实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早上醒来第一反应也确实是宿醉,但看到池家人的反应,他反而觉得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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