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小脸映上这么层粉色，像极一颗水蜜桃。
就很可爱。
没想到哭起来都这么可爱。
那一秒，陆时祈承认自己很过分。
裴慢慢都怕成这样，哭成这样了，他竟然还在想可爱不可爱。
但就是很可爱啊。
第一次看到小孩哭不觉得烦躁，反而想安慰一下。
陆时祈抽了纸巾给他擦泪：“别哭，你哭什么？”
可惜没有经验。
语气不像在安慰，反而像在质问。
“呜，对，对不起……”
裴慢慢知道自己不该哭的。
好孩子不能哭，哭会带来坏运气。
可他真的忍不住，此刻感觉全世界的悲伤都结成了一块冰，融化成水后，尽数注入他小小的心头。
而心头装不下的那些部分，就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好了，又没怪你，不用道歉。”
陆时祈不是要他道歉，只是想要他别哭。
“……你叔叔婶婶就这么坏么？听到他们过来，你怕成这样？”
裴慢慢抿紧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能回答。
一旦被叔叔婶婶知道，等待自己的就是无法预料的责备惩罚。
以前也有人这么问过裴慢慢，我们家对你好，还是谁谁家对你好啊？
你在谁谁家吃的怎么样？他们给你买过新衣服吗？
裴慢慢傻乎乎地说了实话。
结果就是哪家都对他没好脸色了。
连这么问他的那家都嫌弃他，说这孩子太没良心了，给他吃给他穿还不乐意，心里还要偷偷比较呢。
这是用切肤之痛换来的。
裴慢慢吃够了教训，记得很牢。
好在陆时祈看他沉默，也没追问。
因为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了，你不用担心，不会让他们见——”
不会见到好像太绝对了？
陆时祈也没这个把握，顿了顿后，改说道：“总之不会让他们把你接走的。”
裴慢慢闻言，连忙暂停悲伤，用衣袖抹了把眼泪，磕磕绊绊地问：“……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陆时祈信誓旦旦地保证。
但保证完，又后知后觉其实这个把握也没有。
别说他没有了，从昨晚跟凌玥的对话来看，连凌玥都没有。
除非压根不让他们见到裴慢慢。
一旦见面，他们硬要带走的话，谁都没办法，难道把他们全都关起来吗？
可要不见面，他们连裴慢慢在哪都不知道，那就没办法带走了。
望了望阳光正好的窗外，空旷的庭院，近在迟尺的后门。
陆时祈当机立断：“去换衣服，我带你逃走就好了。”
第028章
逃走。
一个让裴慢慢向往又惧怕的词。
过去有很多很多个夜晚, 他都想过，要是自己能逃走就好了。
逃去一个没人会嫌弃伤害他的地方，一个可以每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地方。
可现实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
现实的他无处可去。
听到陆时祈这么说, 小家伙还盛着泪水的眼眸本能亮了亮, 又很快黯淡下去。
惧怕是他的最大反应。
他不信有这样的地方，而且这肯定是坏事，会惹大人生气的——要是凌玥生气了，那可怎么办呢？
裴慢慢摇头拒绝：“……我，我不走！”
陆时祈看到他眼眸冒光时，以为可算能跟他说到一块儿去了。
没想到还是这样胆小，竟然拒绝了。
但陆时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好主意，必须要带裴慢慢出去。
“你不去的话, 那是要待在这儿等他们来找你？”
陆时祈故意道：“你不在家，他们肯定找不到，可你在家，要是他们找到了，非要把你接走呢？”
“……”
这跟恐怖电影有什么区别。
虽然小家伙心里也一直记着，他迟早是要离开这里，是要跟凌玥说再见的。
可在他的以为里，这是很久后的事，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
这次是叔叔婶婶的到来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 以为一切美好就此打住, 所以才如此不能接受。
“快点做决定吧，到底要不要逃走。”陆时祈说, “也许他们已经过来找你了。”
“……”
两条路都充满恐惧的情况下，裴慢慢选择先躲避离自己更近的那条。
他心底一阵慌忙, 扁扁嘴后，看向陆时祈：“……那，那去哪里呢？”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轮到陆时祈一顿。
对哦，该去哪里呢。
只想着要带裴慢慢离开这里，结果还没想好地方。
陆时祈思考几秒后，问：“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话题跳跃有点快，裴慢慢的小脑袋显然跟不上。
他刚被吓得不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哪里想得到食物。
陆时祈又问：“你以前最想吃的是什么？或者有什么想吃，但是没能吃到的东西吗？”
换种问法，裴慢慢就能顺利回答了。
因为这种东西太多了。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睫毛沾着泪珠，鼻尖眼眶都红红的。
但小家伙的眼眸里又有了光。
是跟刚才不一样的光，是带动语言小宇宙爆发的光。
“有呢，有鸡腿，大大的，咔嚓咔嚓的，我想吃的……”
很难形容具体是什么模样，便贴心加上了拟声词。
但依然很有挑战难度。
陆时祈想半天都没想到什么鸡腿是咔嚓咔嚓的。
“……咔嚓咔嚓的？”
“嗯，咔嚓咔嚓！”小家伙却很自信，“沾，沾好吃的，酸酸的，甜甜的酱哦！”
陆时祈终于猜到了。
又是咔嚓咔嚓的酥脆口感，又要蘸酱，那只能是炸鸡了。
“除了这个呢，还有别的吗？”
“有哦。”裴慢慢问一句答一句，“还有蛋糕，一层一层的，有水果，好多层！”
这个就很好猜。
是水果千层蛋糕。
“好，我知道你想吃什么了，现在就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吃。”
出逃有了确定可去的地点。
不仅能吃到这些东西，还不用被叔叔婶婶带走了。
裴慢慢吸吸鼻子，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痕。
因为太不可思议，还是不敢相信。
“……是，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现在就去。”陆时祈说，“但你再不换衣服，也许他们要先找到你了。”
“……！”
闻言，裴慢慢连忙迈动小短腿出动。
虽然刚才因为受到惊吓而无力，可此时尽自己所能用上了最快速度，火速回去房间。
陆时祈也回了自己房间拿东西。
手机手表，外加几张小额现金。
他日常出行都有司机，但独自出门也是家常便饭，所以非常淡定。
拿好东西后，又去了裴慢慢房间。
小家伙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之前整张小脸惨白，感觉戳一下人就能碎了。现在挂上了期待的浅浅微笑，手忙脚乱并慢慢吞吞地换着衣服。
“……哥哥，还有呢！”
还有了跟陆时祈讲话的兴致。
“嗯？”
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陆时祈问：“有什么？”
“……甜甜的糖糕，我也想吃！”
原来是在延续刚才的话题，还有想吃的东西。
但糖糕是什么？
陆时祈很想问问，可考虑到裴慢慢的表达能力实在令人绝望，八成也说不清楚。
算了，等路上搜吧。
问小家伙不如自己动手查。
“……很好吃哦，长长的，大大的，婆婆做的，最好吃啦！”
婆婆？
这又是谁？
第一次听小家伙提起谁，陆时祈觉得挺神奇，而且听他的语气，这应该是个对他不错，让他怀念的人物？
陆时祈问：“婆婆是谁？”
裴慢慢道：“……婆婆，就是婆婆呀！”
“……”
行吧，他就知道不该问。
等裴慢慢换好衣服，陆时祈立刻带着他出发了。
小家伙穿衣服的动作虽慢，穿得倒很整齐，而且在吃饱穿暖这方面特别机灵，知道外面会冷，还特意给自己裹上了围巾。
“走吧。”
陆时祈淡定自如地走出房间，走出房子，走到庭院。
裴慢慢还是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跟在陆时祈身后。
但大围巾意外成为他绝佳的伪装工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双澄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庭院里有两三个佣人在打扫。
看到裴慢慢的打扮，佣人是觉得奇怪，可再看陆时祈大摇大摆，淡定自如——谁都以为没什么，也没人敢上前询问这位大少爷要做什么。
而后门的使用频率不高，平时很少有人从这边走，越靠近越没人。
于是陆时祈非常顺利地带着裴慢慢离开了。
而等真正出来那一刻，裴慢慢的情绪彻底转换，从最初的惊恐惧怕变成了欣喜高兴。
“好了，我们已经出来了。”陆时祈说，“但接下去需要走很多路，可能会很累，你要做好准备。”
情绪是好是坏，小幼崽都写在脸上。
此时语气轻快，说话尾调也上扬：“我走得动呢！”
陆时祈确定他是真好多了。
这句话说的，都要误会他是能正常交流的小朋友了。
……
另一边，陆家的会客厅。
裴有志跟妻子朱红已经在这等了半小时，却迟迟等不到凌玥出现。
裴有志有些不耐烦，抱怨起来：“……怎么回事啊，都晾我们半个多小时了，好歹来个人啊。”
朱红忙道：“你小声点，谁知道这里有没有装监控，万一人家听到我们抱怨，那多不好。”
“我管他呢，我们都坐多久了，也不能一直晾着我们吧。”
裴有志仍旧不耐，可音调压低了很多，可见还是畏惧的。
“再等等吧，约的是十点半，人家可能另外有事。”朱红说，“都是你，催催催，非要这么早来。”
“早来好早走啊，谁知道他们有钱人规矩这么多。”裴有志语气酸溜溜的，“妈的，没想到那小子运气这么好，现在能天天住这样的大房子了。”
“可不，也还好正住在我们家，这运气让我们也蹭到了。”
“还算有点用，没白养这小子。”
裴有志跟朱红今天要来接裴慢慢回去。
原因正如凌玥猜测那样。
什么想不想的，主要还是想多利用几次裴慢慢身上的价值，从陆家口袋里再捞几次好处。
因为上次凌玥给了个大红包，这对夫妻见钱眼开，尝到了甜头。
他们计划着，今天把裴慢慢接回去，先说是回家住几天，等几天后，就要借口舍不得不放了。
到时凌玥要想再接走，怎么好意思空手，肯定会再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样的好处不拿白不拿。
他们过来一趟车费才多少，但回报可是十几倍，乃至几十倍啊。
两人没为裴慢慢考虑过半分——这样的行为可能会让凌玥对他产生厌恶，说不定就放弃了他，之后也不让他出演电影了。
反正裴慢慢住在他们家的期间，他们有实在到手的好处就行。
反正裴慢慢本来就是他父母领养的孩子，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说起来，裴慢慢的父母年纪比他们大很多，算是家族亲戚里的长辈了。
两人一直无子，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见效，只有年纪越拖越大。
后来去首都拜访名医，一边留在那里打工赚钱，结果孩子没生出来，倒找到待遇不错的工作。
据说夫妻俩给一户有钱人家当保姆，一个看孩子，一个当司机。
大概做得还行，雇主出手也非常大方，因此存下不少钱。
之后过年再回来时，多少有点扬眉吐气，能挺直腰板的底气了。
但钱再多，治疗却始终无效。
这么干了几年后，俩人便渐渐改了主意，决定还是领养一个小孩算了。
裴慢慢就是他们在首都领养的。
至于为什么没继续留在首都赚钱，据说是因为雇主一家出国了，再用不着他们。
而他们早几年存下的钱，也足够在当地好好养个小孩。
可惜灾祸横生。
带孩子回来才半年，裴慢慢不过一岁，两人就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那时要把裴慢慢交给孤儿院，后面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亲戚关系就是很怪。
人活着的时候不见有多好，死了反而开始讲究，说什么这是他们俩好不容易有的孩子，唯一的香火，绝对不能送孤儿院，要替他们好好养大。
有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上面压着，下面谁也不敢第一个出头做恶人。
于是裴慢慢就开始在他们几个亲戚之间轮流生活。
可大人之间的关系都塑料，更别提对裴慢慢这个领养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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