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自己没意识到，其他人更察觉不到，其实就是因为最近的压力太大，才会导致尿床的发生。
陌生繁重的台词课是裴慢慢的最大压力来源，其次就是老师严格的态度跟要求。
加上凌玥不在身边的不安。
面对陆泓景时拘束的紧张。
又怕自己表现不好，会失去跟凌玥出演母子的机会。
也怕凌玥在外找到更好的小朋友，回来就用不上他了。
这些情绪零零散散，看上去都不太严重的样子，可每样穿插进他的日常生活，全加起来就非常沉重了。
被抽手心，身体上的疼痛是最轻的，咬咬牙就能忍过去。
最难受是心理上的内耗，偷偷摸摸，不紧不慢，却不断消磨着人的精神跟状态。
表现在一个五岁的幼崽身上，那就是又开始尿床了。
何况小家伙睡前还给自己那么重的心理暗示，临时压力更是直接增加双倍。
毫不意外又做了个噩梦。
梦境开始还挺美好，他一边泡澡一边吃零食看动画片。
手里是昨天吃过的马卡龙，放着的动画片是他最爱的小企鹅一家。
泡在温水里，浑身无比松懈惬意。
可突然一阵剧烈嘈杂的怪音从外面传来，接着浴室的房门直接被撞破，是陆泓景开车电动小汽车冲了进来。
梦里陆泓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上两个长长的恶魔角，身后还有跟蝙蝠翅膀一样的拖地大披风，造型恐怖怪异，是动画片里出现过的魔鬼形象。
大魔鬼至少有两米这么高，裴慢慢仰长脖子才能看到陆泓景的脸。
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逃跑的时候，大魔鬼已经将汽车开进了浴缸。
嘴里还发出桀桀桀的反派笑声：“我最喜欢吃小朋友了，今天就要抓你回去红烧，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地全部吃掉！”
裴慢慢被吓了个半死。
可不管他在浴缸里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站起，水里就好像有个小型漩涡，无论他往哪里跑，最终都会把他吸回原地。
眼见大魔鬼离他越来越近，头顶上的魔鬼角都刺到他身上了——
心里的恐惧值终于达到顶点。
裴慢慢在一阵慌乱的心悸中猛地睁开眼睛。小小的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然后一动身体，发现床垫湿湿热热的——完了，他又尿床了。
而午睡的时间正好到了，保姆敲门进来，喊他起床。
偏偏又是裴慢慢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保姆。
上午对着陆时祈还好声好气，这会儿对着裴慢慢就又不咸不淡：“醒了就快点起床吧，老师马上就到了。”
说罢直接要去叠裴慢慢还盖着的被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小声念叨：“……睡外面有什么不好，非要睡里面来，完了还要再叫人打扫一遍，真能折腾……真当自己是小祖宗了。”
好在裴慢慢没有听清，他还陷在自己又尿床了的懊恼中。
发现保姆想掀开被子，本能地伸手去挡，想将被子抢回来。
保姆“啧”了一声：“你都醒了，那就起床吧，别赖着不起啊。我也要打扫房间的。你要不起来，让人怎么整理打扫？”
“……”
五岁小孩的力气怎么都比不过成年人，裴慢慢又刚睡醒，脑子还发懵。
保姆用力一拽，他连个被角都没捏住，冷风透进来，尿床的秘密没能保住。
保姆发现后，语气更加不耐：“小祖宗，怎么又尿床了，昨天尿了还不够吗？”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天天尿床，还只挑午睡的时候尿，不会是存心的吧？”
“……”
裴慢慢被说得抬不起头，内心极度难堪，小声地试图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我没有故意，我不知道……”
保姆表情略带嫌弃地将被子放到一旁，小声抱怨：“啧，真是烦死了，倒霉透了，又要洗这些东西……”
但说穿了也就只敢对裴慢慢这样，在口头上欺负一个小孩。
实际主人交代好该做的事情，她并不敢不做。
一边抱怨着，一边还是去找了套干净的衣服出来。
“赶紧站起来，先把脏衣服换了，好让我拿去洗了。”
而且一到抱怨的地方，自动减轻音量，估计也怕裴慢慢真去告状。
“……真是的，要天天这样，多少床铺衣服都不够换的。”
“……”
可即便听不清，光看到保姆的脸色，还有这些嘀嘀咕咕的语气，谁都能感受到不是什么好话。
虽然昨天陆时祈才表示这没什么，有点安慰到裴慢慢。
可经历过长时间的羞耻罪恶情绪，被保姆这么一指责抱怨，裴慢慢又迅速回到之前的认知，觉得自己尿床是犯了滔天巨错。
他害怕不安，不敢跟保姆有肢体接触，动作也慢慢吞吞，人不停地往后缩，本能想跟保姆拉开距离。
“扭扭捏捏地做什么，赶紧站起来啊，穿着湿裤子不难受吗？你到底要不要换裤子啊？”
保姆的语气更凶了些。
这回还直接上手，捏住裴慢慢细小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啊——”
胳膊被捏疼，裴慢慢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叫喊，脚步踉跄，还是站不稳。
“叫什么叫，站稳了，别吓我。”
保姆没有松手，也没有减轻力道，还是这么拽着裴慢慢，硬要让他在床上站稳了。
“是给你换衣服啊，是我伺候你啊，你还叫什么叫，有什么不满意的？”
“……”
小胳膊被捏的一圈发疼，裴慢慢眨了眨眼，心头非常委屈，却不敢言语什么。
“站好了别乱动，先赶紧把衣服换了。”
“……”
“抬脚啊，你不抬脚怎么换裤子？”
“……”
前一句叫他站稳了，后一句又要他抬脚，裴慢慢被“凶”懵了，僵直在原地，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反应。
而且这也已经不是能用“凶”能形容的态度了。
上课的老师也凶也严厉，但裴慢慢从未在老师身上感受到对他的嫌弃或者针对。
保姆明显是在针对他，甚至都懒得假装，已经毫不掩饰了。
“都叫你抬脚了，你倒是抬啊，还要不要换裤子了？”
保姆没什么好气，又上手拽了裴慢慢一下。
结果这下出了意外。
床铺柔软，原本就很难站稳，裴慢慢又紧张，这么一拽，直接把他拽倒，脑袋撞在了床头板上。
咚——
声响还挺大，裴慢慢“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这下保姆慌了神，开始口不择言。
“哭什么哭，本来就是你不对，天天尿床，你还有脸哭？”
“我好心给你换裤子换床铺，你还不配合，还扭扭捏捏……床上摔一下能多疼，我看你就是装的，小骗子。”
“赶紧起来，不然我就把你床尿跟装哭的事情告诉先生跟太太，他们肯定马上就把你赶出去！”
第046章
保姆对照顾裴慢慢一直心怀埋怨, 但真要她动手打裴慢慢的话，她也不敢。
只敢背地里欺负裴慢慢，占几句口头威风罢了。
可这桩意外发生的时机太不巧。
她先对裴慢慢说了那么多抱怨, 又拉他拽他, 最后还害他摔倒——事件性质就发生改变了。
不管是不是意外，不管她承认不承认，都是她对裴慢慢动手了。
要是被主人知道，她的饭碗肯定不保。
虽然她这回敢对裴慢慢这么刻薄，是因为听别的同事说，陆泓景跟凌玥意见不一，起了挺大争执。
这几天陆泓景似乎动了让裴慢慢搬出去的心思，正让管家私下找别的房子。
但无论是不是真要搬出去, 只要他还住在这个家里一天，那就是凌玥的小客人，并且还让陆时祈这位大少爷越来越喜欢。
而她刻薄裴慢慢的行为要被知道，本质就是不尊重主人。
即便是要裴慢慢搬出的陆泓景，都会立刻将她扫地出门。
在陆家干活钱多事少，是很多人羡慕的地方。
家里佣人多，陆泓景跟凌玥时长不在家，陆时祈又要上学，她大部分时间就是整理打扫，面对一个空房子罢了。
她来陆家干活已经好几年, 怎么舍得丢掉这个饭碗。
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恐吓裴慢慢, 赌上一把。
——反正陆泓景不喜欢他，准备让他搬出去,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何况这小子年纪小，胆子更小, 很容易就能吓住。
熬到他搬出去后，口说无凭，到时再去告状也不一定有人相信。
“不准再哭了，赶紧住嘴！不然我立刻告诉先生太太，先生那么讨厌你，肯定马上把你赶出去！”
别的小孩要听到这种话，大概会因为恐惧哭得更加大声。
可裴慢慢是吃过亏的。
他曾切身体会，在这种时候哭更大声毫无作用，只会让自己接下去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刚才的噩梦里，正好有陆泓景——他还是以大魔鬼大反派形象出现的。
梦境又是部分现实的反应。
现实中，裴慢慢害怕陆泓景，知道陆泓景不喜欢自己，也最害怕被陆泓景赶出去。
可以说保姆的每个字眼，每个恐吓威胁，都正好落在他最惧怕最担忧的点上。
眼泪跟情绪不是立刻就能调整的东西，但裴慢慢听完保姆的话，迅速停住哭泣，憋住了自己的哭声。
只剩还不能控制的抽气。
保姆见威胁有效，裴慢慢真怕了，便更过分：“这不停住了吗，不准再哭了啊。小骗子，就知道你是装的。”
“赶紧起来，把脏裤子换了。”
“早点换掉什么事都没了，你还到处蹭，脏死了。”
“……”
裴慢慢又从床上被拽起来，这回保姆的动作也更加粗鲁，直接将他提到地毯上，随后扒掉他的裤子，再让他自己穿上干净裤子。
“你看看，换条裤子而已，多简单一件事，你非搞得这么复杂！”
“不是我吓唬你啊，要是被先生跟太太知道你天天尿床，还这么不乖不配合，他们肯定把你赶出去。”
“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以后别给我尿床了，不然我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反向威胁更是截断了裴慢慢所有反应怀疑的可能。
如果保姆是叫他不准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稍微聪明点的小孩就会发现哪里不对。
即便是裴慢慢，也可能会抱有一丝幻想，说不定就去问问陆时祈了。
但保姆这么说，那就是她对这件事毫无惧怕，而是捏住了他的巨大把柄。
营造出一种一旦她将这件事说出去，那裴慢慢就完蛋了的感觉。
对裴慢慢这样胆小的孩子来说，是非常恐怖且有效的威胁了。
裴慢慢猛抽一口气，话都说不出来，只恐惧呆呆地点头。
保姆又道：“好了，去洗把脸，赶紧把眼泪收起来，要叫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可不会帮你隐瞒，我就告诉别人你是尿床了！”
裴慢慢惊恐地连忙摇头，生怕保姆把这件事说出去，哽咽着保证：“……我，我不哭了。”
被这么一吓，裴慢慢什么期待快乐的情绪都没了。
虽然停住了哭泣，小脸也被擦洗干净，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但面色呆滞，看上去魂不守舍，好像生病似的，失魂落魄地去上课。
上台词课的老师已经收到来自凌玥的反馈，再见小家伙这样，真以为是自己太过严厉苛刻导致的。
于是那天罕见地使用轻松教学，让小家伙看了部动画片，最多要求他学习动画片的语气念台词。
不能说一点用都没有，但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直到陆时祈回来，终于可以开上午心心念念的小汽车了，裴慢慢的情绪都没能好转。
亏得陆时祈比他更期待。
一放学就归心似箭，连带裴慢慢出去炸街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结果裴慢慢从内向外透着沮丧，仿佛受到了什么致命打击。
但陆时祈也没多想。
这时任谁都想不到，他们家的保姆竟然敢这么欺负裴慢慢。
陆时祈也只当是上课太辛苦，老师太过严厉，毕竟从早上睁眼那刻起，小家伙就已经开始担忧了。
……难道今天打手心打狠了？还是今天老师说了什么太过严厉的话，伤到这位小朋友的自尊了？
要不是他们上课的会客厅没有监控，陆时祈高低得调出来看看。
傍晚凌玥终于有空，母子视频通话时，陆时祈没忍住将这件事说了。
“妈妈，你能不能跟那位台词老师说说，以后别老抽裴慢慢手心了。”
“他是小，但又不是傻，老这么抽人家手心，会伤到他自尊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自尊”这两个字从陆时祈嘴里出来，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凌玥的心情都能用震撼形容，他什么时候成为那类会照顾别人“自尊”的小孩了？
凌玥问：“妈妈前两天就跟老师说了，以后尽量别再打慢慢手心……今天又打了吗？”
陆时祈撇嘴：“我不知道，裴慢慢没说……但看上去就像是被打过了，他今天魂不守舍的，脸色都不好。”
凌玥想象不出这样的画面，但只听文字形容，好像就挺严重的。
转念再想，也对，是很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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