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羡青下颌扬起:“我不吃辣。”
祝鸣筷子转了个弯:“那试试这个九转大肠,咬一下口就是胜利——”
席羡青双手抱在胸前,这次更是言简意赅:“脏。”
“我不觉得这种游戏会对考核有什么帮助。”他的手在菜单栏上滑过,冷然道,“我要去睡觉了。”
席羡青的指尖刚刚落在“退出游戏”的按钮上方,便听到面前的人幽幽叹息了一声。
“只是我……好不容易才可以走一次。”
抬起眼,便见对面的人眼睫微动,嘴角勾勒出一抹怅然的笑:“哪怕是在虚拟世界里,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我只是很想看看后面的关卡,再多走……哪怕那么一小会儿。”他呢喃道。
席羡青神色微动,张了张嘴。
祝鸣单手托着下巴,膝上白狐的尖下巴也可怜地搭在桌子的边缘,尾巴若有若无地扫到席羡青的手臂上。
“理性思考一下,游戏里的一切物件只是一串代码,并不会真的进到你的肚子。”祝鸣眨眨眼,“人生重在体验,不是吗?”
席羡青没说话。
祝鸣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强迫人吃不喜欢的东西确实不太道德,到时候问问Nova这游戏盘我能不能带走,我——”
席羡青黑着脸道:“够了,我吃还不行吗。”
祝鸣立刻表演了一出变脸。
他笑盈盈地快速吃了两块豆腐,最后一边嘴里叼着一块,将盘里仅剩下的那一块上的辣椒末撇掉,推到席羡青的面前,含含糊糊道:“……请慢用。”
席羡青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气,持筷,夹起,端详。
——最后迟疑地咬下一口。
诡异的臭味、辣味和豆香味在嘴里交织,席羡青瞳孔一震。
脚边的洗洁精的也瞪圆了豆豆眼,辣得脖子一缩,屁股一抖,最后缓慢地在桌角旁边缩成一团。
好在下一瞬,白色的光晕在屋内缓慢亮起,熟悉的失重感又一次袭来——
他们来到了第三关。
没有给他们缓冲的时间,题目便十分直截了当地弹了出来:【第三个选择】你们在二区的度假村旅游,你们想要体验一项特色运动:【A】.山中蹦极or【B】.海边潜水。
祝鸣沉默地盯着眼前蹦极的跳台,又望向不远处的海滩。
他看起来神色镇定,然而脚边白狐的腿无声打着颤:“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很对,这种游戏没什么意义,我们现在退出吧。”
席羡青面色沉静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一串代码而已,人生重在体验,不是吗?”
祝鸣:“……”
半个小时后,神色如常的席羡青搀扶着气若游丝的祝鸣,从蹦极台上走了下来。
【第四个选择】:你们在商场度过周末,你们会选择:【A】.抓出十个一模一样的娃娃还是or【B】KTV重复唱10遍一模一样的曲子。
兴高采烈的祝鸣拉着黑着脸的席羡青,陪自己抓了十个蓝色小水母公仔。
【第五个选择】:你们在游乐园约会,你们会选择:【A】.过山车or【B】.鬼屋。
二十分钟后,从容平静的席羡青和脸色铁青的祝鸣从过山车的出口处走了出来。
无厘头的传送,荒诞离奇的选择,要是两个玩家是脾性爱好相同,那倒也算好办。
——偏偏他们是性格差别极大,毫无默契,习惯和对方唱反调的类型。
于是每次做选择之前,他们总是要花很久的时间争论并磨合一番。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游戏确实好玩。
越到后面,前面投入的沉没成本就越高,越是不想放弃。
即使后面需要选择的难度越来越高,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咬着牙硬着头皮选下去。
刺激而折磨,但因为在游戏内又是绝对的安全,所以他们会尝试身体极限的项目,做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第十六关,他们身处在一间空荡的白色房间内。
屋内仅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两个黑色箱子,题目并不意外的是盲箱摸物,需要决定出一人去摸箱子,选择也以此为【A】.摸左边的箱子or【B】.右边的箱子。
石头剪刀布,席羡青输了,只能选择了右边的那个。
——然后他摸到了一手黏腻诡异、味道微妙的黄色黏稠物。
祝鸣先是发出惊天大爆笑。
但他在席羡青发火前即时调整了一下表情,岔开话题:“等等,这臭味儿中带了点甜,好像是……榴莲果酱?”
席羡青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看了几秒,随即抬起手,直接将果酱涂抹到了祝鸣的脸上。
祝鸣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你几岁?”
席羡青别过脸冷哼一声,捻捻指尖:“代码而已。”
祝鸣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拉起席羡青的左手,试图把自己脸颊上的榴莲果酱往他的袖口上蹭。
席羡青一惊,手掌抵住他的脸,祝鸣不依不饶地想要靠近,凌乱拉扯之间,对上视线,心跳似乎蓦然漏了一拍。
他们近乎是同时静了一秒,祝鸣先向后退了一步,席羡青一顿,也松开了手,白色光亮和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他们来到了第十七关。
一路跌跌撞撞地,游戏的进度已经过了半。
而这一次,他们被传送到了一家氛围幽静的清吧。
这一关的氛围和场景设计则拉满——酒吧内灯光清幽,窗外是下着连绵小雨的黄昏时分,雨声淅淅沥沥,爵士乐混合着吧台边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是令人身心都跟着松弛下来的舒适温柔。
低头一看,他们被传送到了吧台边的高脚凳上。
一个面容俊逸的青年服务生向他们走来。
他的双眸是海水般的蓝色,手中的托盘上装着满满当当的一盘烈酒shots,以及一小碟柠檬块:“二位点的酒,请慢用。”
对这个剧本感到些许熟悉的二人:“……”
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露背曳地长裙、金发碧眼的温柔女郎NPC也走了过来,风情万种地在祝鸣的身侧坐下。
她手持银色雕花打火机,将那满满一托盘的烈酒轻柔地点着,蓝橘色的火光暧昧温柔地摇曳起伏。
已经习惯了这个游戏套路的席羡青和祝鸣愈发感到不妙:“……”
刚吃完爆辣臭豆腐,然后来这么一排shots,这游戏大概是和人的胃口过不去了。
祝鸣盯着NPC打量片刻,喃喃道:“你有没有觉得,和先前遇到的那几个NPC相比,这两个……好看得有点突出?”
席羡青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因为这两个NPC的脸部建模确实过分精致了,皮肤上的绒毛和毛细血管都可以看到,五官也是极其符合大众审美的精致与漂亮。
他们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站在二人身旁。
诡异的不祥感笼罩在心头,席羡青盯着燃烧着火苗的一排酒液:“等下题目刷新,看看选择的内容是什么吧。”
“说不定是迷惑手段。”
祝鸣分析得有条有理:“让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要从烈酒中挑一杯喝,但说不定,最终任务只是吃掉两颗爆米花呢……”
叮咚,题目刷新的提示音响起。
他们抬头,一同看向面前亮起的悬浮文字。
【第十七个选择】:你们决定玩点危险的游戏,你们选择——
【A】.两人喝下面前全部的酒。
【B】.至少其中一位玩家,与在场任意一人接吻(可包括屋内任意NPC)。
第44章 十杯酒
祝鸣总算明白,这关NPC的建模为什么会细化得如此精致了。
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个轻松无脑的小游戏,但随着关卡的深入,他便隐隐感受到,这个游戏在不断深入着挑战玩家的底线。
从生活中的琐碎小事,逐渐上升到分量更重的、更难以抉择的一些人生选择。
在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与生理情感底线上的选择。
两人对着题目沉默了一会儿。
祝鸣竖起手掌,慢慢地将盘中一半的酒推到席羡青的手边,然后将另一半挪到自己的面前。
“一共十杯,你五我五。”
祝鸣将语气放得轻快:“游戏里再真实,咱们也不可能真的醉,速战速决吧。”
席羡青垂眸盯着火苗已经熄灭的酒液,没说话。
“我先干为敬哈。”
祝鸣挑了一杯看起来较为无害的透明酒液,小酌一口,随即捂着嘴双眼呆滞:“我真不理解……有必要连滑过喉咙的烧灼感都还原出来吗?”
席羡青须臾后淡淡道:“你还有第三个选择。”
祝鸣知道他指的是退出游戏。
但已经玩到这了,祝鸣又是真的不想认输。
“我觉得,为了让这个过程变得不那么痛苦。”
狐狸尾巴悄无声息地晃了一下,祝鸣神色镇定地看向席羡青:“我们要不,在游戏里再玩个游戏吧?”
席羡青眉头微动,隐约察觉到他似乎不安什么好心。
“游戏规则很简单。”
祝鸣思索片刻,兴致勃勃道:“我们问对方一个,自己好奇已久,但在现实生活中,出于礼貌和人情世故,始终没好意思问出的问题。”
席羡青沉默地看向他。
“如果被提问方不想回答,就要喝一杯酒;同样的,如果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那么提问题的一方,就要喝一杯酒。”
指尖轻轻描摹着酒杯边缘,祝鸣解释道:“当然,这里的‘满意’,指的是觉得对方回答得足够诚恳,没有撒谎的意思。”
“你觉得这游戏怎么样?”他笑眯眯地问。
席羡青良久后道:“游戏机制并不合理,游戏本身也很没营养。”
祝鸣只是眨眨眼,不说话。
席羡青移开视线,像是无声叹了一口气:“……你先问。”
祝鸣点头。
他回想了片刻,坦荡地问道:“之前你说,你姐姐的耳蜗错过了最佳植入年龄……为什么会这样?家里很小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不对吗?”
席羡青一顿。
他缄默了很久,久到祝鸣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又突然开口——
“因为我和姐姐并不是在六区出生的。”
席羡青说:“席家后来才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将我们领了回去,而那时已经错过最佳植入的年龄了。”
祝鸣一愣。
因为席羡青这样骄矜的性格,在外人看来,无疑是位从小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贵公子。
不过仔细一想,席羡青性子虽傲,但却不是寻常富贵家纨绔子弟那样的跋扈傲慢,而是过于敏感扭捏的心口不一。
席羡青没说话,只是用手推了一杯酒到祝鸣面前,示意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他需要履行承诺。
祝鸣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咽下一杯。
苦涩的酒味在口腔蔓延,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身旁的人问:“你的腿,当时是怎么出的事故?”
祝鸣对这个问题倒是感到不太意外。
他指尖捻了一下嘴角残留的酒液:“车祸。”
席羡青脸色一阵变化:“你的答案还能再敷衍点吗?”
“怎么,你还想听点儿细节?”
祝鸣叹息着解释道:“其实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我深夜从研究所下班打车,昏昏欲睡的时候,网约车和一辆大货车相撞。”
“眼睛一闭一睁,再醒来的时候,货车司机死了,网约车司机成植物人了。”
他淡淡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算是最幸运的那个,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样够细节了吗?”他问。
席羡青的喉结微动:“你——”
祝鸣将酒杯推到席羡青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的脸。
席羡青深吸了一口气。
他仰起脸一饮而尽,倒是没有祝鸣那么大的反应,只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祝鸣托着下巴说:“又到我了。”
“很久之前你和我说,你是为了保护你的姐姐,才会如此想要去争取六区代表人这样的位置。”
联系着席羡青方才的回答,以及先前酒会时从席鸿明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祝鸣顿了少时,语气放得轻缓,“是因为你们小时候……在席家经历了什么事情吗?”
他那双漂亮、狡黠的黑色眸子,在灯光下透出琥珀般蜜色的光泽。
席羡青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四区。”
祝鸣一怔。
席羡青的目光落在酒杯上,良久后道:“我和姐姐,就是在四区出生的。”
多年来,席家一直有个心照不宣、从不会席建峰老爷子面前主动提及的禁忌人物——他的四儿子席明松。
他其实是席建峰最有天分的孩子之一,只是心气儿过高,不屑于席家过于传统的家庭氛围,也不想拘泥于死板的艺术条框之中,于是在年轻时,离家出走到了四区。
一开始只是为了寻找灵感,很快就陷入灯红酒绿的禁忌之乐之中,与夜场中的一位舞女有了露水情缘。
他忘了寻欢作乐场所最大的禁忌——爱上了那名舞女。
而舞女只将他当作纸醉金迷夜场中的一位普通客人,哪怕先后诞下了席慕妃和席羡青,最终还是在找到她所认为更有价值的客人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席明松创作灵感也因爱情上的挫折而受阻——他的精神状态愈发不佳,更无暇关照自己的两个孩子,长期将他们托付给邻居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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