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句支离,表达混乱,略显颤抖的尾音却正好卡在钢琴曲结束的高潮。
车内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习惯用沉默武装自己的孩子,今夜生生划开了自己的伪装,露出难堪的血肉,袒出茫然和无助,全送到陆知齐面前,任凭他刀割针穿。
这是破釜沉舟的信任,是不顾一切的坦诚。
陆知齐心窝被这样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眼神里反而多添了些迷惘。
他和凌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有用心的接近、满怀戒备的相处,最后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赌上了真心真意?
“答应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凌屿是如此迫切地寻求一个承诺。
他抓着陆知齐的肩,急切地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到答案。
陆知齐只轻叹了口气,却不予回答,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
“盛自端脖子上的红痕,是你掐出来的?”
“...嗯。”
“想他死?”
“...有过。”
“为什么收手了?”
凌屿下意识地揣手进兜,指腹反复摩挲着他偷藏起来的铂金袖扣。
“你说过,不希望我打架。希望我的艺人背景是干净的。所以我没再继续。”
陆知齐微微怔住。
他想过很多种答案,可显然,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嗯。这本来就不是你能彻底解决的事情。我请人终结了徐向楠父亲的劳动合同,为他谋了另一份更适合他的工作。至于与盛家的恩怨,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担着。”
凌屿脱口而出。
“你不骂我吗?这...算是无妄之灾,对你。你本来没必要帮我善后的。”
凌屿被指责得太久了。
被仅存的亲人默认为拖累,被父亲标注为耻辱。
他一度忘记了如何依赖别人,也忘记了,犯错或许并不可耻。
陆知齐放松地靠着椅背,侧脸向海。
“家里人让我记住的第一句话是,‘You are never wrong to do the right things’。今天,这句话,就由我来教给你。”
“做正确的事,永远不会错?”凌屿怔了怔,“可我...确实掐了他,差点...”
“可你停下了,不是吗?”
陆知齐的眼神温和宽容,凌屿竟一瞬眼眶发热。
他从来不知道,这是值得原谅的一件事。
“方法暴力,手段幼稚,但出发点是好的。你不用道歉。”陆知齐宽慰着那个眼眶红扑扑的小孩,“...怎么又红眼睛了?”
“因为我确实给你添麻烦了。”
凌屿在这方面总是拥有着出奇的固执。陆知齐笑了笑。他想,他大概需要很久,才能抚平少年人的不安和紧张。
“做正确的事,都要付出代价。我愿意帮你承担这样的代价。就当做,是你没有袖手旁观的奖赏。不过,这样的事,不准有下一次。明白了吗?”
“……”
凌屿猛地别过头。
他单臂撑着窗沿,挡住了大半张脸,呼吸粗重。
他在想,陆知齐为什么这么好?
第55章 第二个家
陆知齐冰凉的二指轻抚过凌屿的眼角。没有湿,只是热得要命。
“掉眼泪了?”
“没有。”
“真没哭?转过来我看看。”
凌屿立刻拒绝,侧身扭过一个完美的九十度角。
陆知齐失笑。
他打开置物箱,从里面翻出了那张折叠整齐的卷子,在凌屿面前晃了晃:“对了,你还没看成绩呢。”
“不重要了。反正...”
凌屿别扭着反手接过,低头一看,怔在了原地。
左上角鲜红的125,飞扬上挑,像是一枚明亮的勋章。
“不止我一个人愿意为你承担。凌屿,遇到难题,你得学着依赖别人,别总是自己傻乎乎地往前冲。还有...唔!”
陆知齐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大力冲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椅背上。怀里热乎乎的窝着一个人,那个混小子半跪在副驾上,另半边身子全然挂在了陆知齐肩头。
“你答应过我的。考上之后,答应我一个请求。”
凌屿闷声说。
“得寸进尺。”陆知齐失笑,“说吧,想要什么?”
“就这个。”
这次的拥抱比以往都要肆无忌惮。
之前的疏离、慌张与隔阂都消弭于无形,凌屿的呼吸又热又烫,少年人的喜欢热烈地蹭到了陆知齐的耳畔。
这拥抱还没捂热乎,凌屿就像是一件起了静电的外衣,急速从他身上褪去,留下满身电流的酥麻感。
车内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由于家庭关系的原因,两人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对于各自原生家庭之间的相处就已经称得上生疏,更何况两人只是刚相处不久的家人。他们相对沉默了许久,陆知齐才轻咳了一声,按下了按钮,说。
“帮我拿点东西过来。”
凌屿跑去,单臂撑起车盖。入目,是一个棕色琴箱,锁扣精致,琴箱右下角一行小字,‘Givani’。
这个牌子是国外的一家手工工坊,家族企业,做出的吉他却质量过硬。从选材到加工,往往要花费数年,非预约不可买。之前在王明霁家里看到的那把签名吉他,就是Givani出品的定制古典吉他,一把以百万元计。陆知齐送的这把虽然不是定制,但想必价格也不便宜,至少,让弹两百块钱吉他的凌屿连做梦都不敢幻想。
凌屿轻抚琴箱,动作轻柔,像是怕碰坏了这件宝贝一般。
“拿过来。”
陆知齐的声音响起,凌屿方才如梦初醒。他将琴仔细地环在双臂间,琴箱座牢牢地抵着小腹,生怕这把琴摔落磕碰。
“打开看看。”
“不用了,我还没洗手,油会弄花琴板上的漆。”
“也好。反正是你的琴,你说了算。”
“嗯。嗯??我的琴?!”
凌屿正痴痴地望着黑棕色琴盒,听了这话,表情都没来得及转换,黑亮的眼珠便瞪得很圆。
这是凌屿少见的几次表情失控,陆知齐每次看都觉得有趣。于是他放松地弯了眼睛,把少年的不敢置信尽收眼底。
“是啊,你的。不相信?”
“可是...为什么?”
“恭喜你,考上了洛城特高。还有。十八岁生日快乐。”
连凌屿自己都抛在脑后的生日,被陆知齐温柔地捡了回来。
“你...”
凌屿喉咙涩得要命,呼吸里滚着灼烫。此刻,他有很多话想问。
他想问,陆知齐今天来考场找他,真的是来责问他早上的冒失吗?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却对上他的无理取闹,陆知齐会不会觉得伤心?
他想问,这把琴那么贵,真的要无条件地送给他吗?他真的配这样珍贵的馈赠吗?
他还想问,陆知齐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们之间,除了利益交换,就没有一点真心感情吗?
心里沉甸甸地挂了这么多问题,最后绕出口的,只有一句生硬而无措的疑问:“这吉他送了我,你还会要回去吗?”
陆知齐无语:“一把吉他,我至于送出去又讨回来?”
“那谁知道?你现在可是个吃不起饭的穷人。”
凌屿小声嘀咕。
陆知齐抬手,要敲少年的脑壳,还没碰到,却对上了凌屿欢欣的眼神,澄清黑亮的,让人心生欢喜。
陆知齐没舍得打,收了动作,手指骨只轻轻碰了碰他的肩。
凌屿抱着吉他,认真而期待地问。
“你送我吉他,教我做人。是不是把我也当做你的家人了?”
“……”
陆知齐久久没有回答。凌屿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许久,那人才不置可否地轻声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些家人,是可以自己选的。”
凌屿一字一顿,重得意有所指。
陆知齐温然轻笑,全然听不懂少年人的的言外之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喜欢,拿回去好好弹吧。”
“不,我现在就弹给你听。”
“嗯?又不怕没洗手了?”
“没事,我有办法。”
凌屿轻手轻脚放下吉他,又猛地推开车门,跑向夜幕下的沙滩。他挽起裤腿,冲进夜潮,蹲下,双手在柔软的浪花间涤荡。他抓了一把细沙在指缝间细细地磨,直到皮肤微微发热,又浸在水间。
他就这样拎着一双湿淋淋又干净的手返回,然后撩起毛衣,想在内衬衣蹭手时,被陆知齐攫住手腕。
“吹了四个小时的冷风,被我打了一拳,喝了整杯的凉豆浆,光脚下海,现在还要把凉水往肚子上扑。凌屿,你是真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乱来是吧?”
陆知齐皱眉抽出面巾纸,将凌屿手上的水一点点擦干。凌屿没反抗,直到对面的人擦满意了,才重新握住吉他。
一个月没摸琴,指腹的茧都薄了几许。再按在粗弦上时,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右手轻轻扫弦。
旋律简单,线条起伏不大,安安静静的;凌屿低声应和,嗓音静谧地像是夜风和海浪,很应景。
“即兴的?好听。”
“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给你弹琴唱歌。”
“好啊。”陆知齐疲惫地打了呵欠,似乎又有些困了,他支着侧脸看凌屿弹琴,眼睛很温柔,“这笔交易划算。一把琴,换了一年的私人演出券。”
凌屿动作一顿。
“...一年哪够。”
“怎么,要给我弹一辈子?”
陆知齐的玩笑轻飘飘的,凌屿的目光却认真到重如千钧。
“你给我一个家,我给你弹一辈子琴。不好吗?”
身旁的人只是笑了一声,像是成年人随口哄弄孩子的玩笑。
陆知齐极擅长这样的怀柔战术,外表端方温柔,别人却永远都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像凌屿,此刻根本无法分辨,那人究竟是安静的默许,还是无声的拒绝,或是,根本不屑于读懂他的话外之音。
凌屿掌心慢慢地渗出汗来,怕欲望被看穿,又怕心思不够明昭。一曲又一曲,直到他脖颈绷得又疼又酸,才慢慢抬起头,用余光去追。
结果发现——
陆知齐已经睡得熟了。
凌屿愣了很久。
他倒在座椅靠背,手臂搭着额头,轻笑了一声。
“...什么啊。果然是自作多情么。”
吉他声的旋律低沉,在一呼一吸的潮湿夜风里安静地流淌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停下。
他将吉他横放在后座上,又关上了车的发动机。他抓起膝上的风衣,将大部分都盖在了陆知齐的身上。
熟睡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可酒意裹着困倦,陆知齐没醒,只是皱了皱眉,向着凌屿的方向垂了头。
凌屿立刻将手撑在两人之间的扶手储物匣,小心地托着陆知齐的侧脸,直到他靠上自己的肩。
夜风湿冷,夜幕旷寂,可凌屿却仿佛被幸福塞到满溢,胸膛暖暖的,涨得他又满足又想哭。
他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的评论区是在北极圈吗?
大家是不是不喜欢我写甜文啊?
难道这篇真的文丑但我没发现?
希望多点反馈呢朋友们,来点正反馈的激励效用~我受到激励就会努力码字呢!!
第56章 意料之外的欢迎仪式
考上洛城特高后的日子变得紧凑而繁忙。
办入学手续、购置书本等,桩桩件件都琐碎冗杂,但有了陆知齐的帮忙,事情解决得很轻易。
而从某天起,张秘书没有再出现过。凌屿问起陆知齐,对方只说常规工作调动,送他回观星总部工作一段时间。于是开车送凌屿上学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陆知齐的肩上。
凌屿:“让日理万机的陆总裁来送我,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陆知齐:“得了便宜可以卖乖,但是得学会把翘上天的尾巴按下来。挡太阳了。”
凌屿点点头,表示会继续精进演技。
不远处,‘洛城特高’的校牌逐渐放大,在阳光下唤着金灿灿的光。那抹律动的亮色,却唤起了凌屿对于高中不好的记忆。
这次...他还会重蹈覆辙吗?
凌屿攥紧右拳,深吸了口气,刚推开车门,却被陆知齐轻轻抓住了书包肩带。他踉跄着倒回座位,不解地看向某位陆姓司机。
陆知齐:“笑一笑。”
凌屿:“...啊?”
陆知齐:“嘴角都要耷拉下来了。”
凌屿试图微笑,更显得面瘫。
陆知齐二指轻轻揉着他的脸蛋,吊起嘴角,五官僵硬得像是木头块。两人望着后视镜的彼此,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屿:“感觉我被毁容了。”
陆知齐:“那你提起索赔吧。会不会受理,看我心情。”
凌屿:“放学来接我。”
陆知齐:“得寸进尺。”
这就是答应了。
即将迈入新环境的惴惴不安被陆知齐的一个承诺抚平。凌屿在校门口,抚了抚新校服,大步走入,与无数学子匆匆的身影融于一处,仿佛鱼入清渊。
凌屿的入学考成绩只能算是平平,攥着最后一个名额,转学垫底进了尖子班,如愿以偿地又变成了吊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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