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松当然认同。
他一边回忆一边补充道:“他其实很纵容我,也很喜欢吃我做的饭,经常夸奖我,更经常表达对我的喜欢……”
向蕙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也湿润了眼睛。
记忆里的小萝卜头确实长大了,如此坚韧挺拔,也具有了爱他人的能力。
向蕙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
宋其松愣了下,他抬起眼睛望向妈妈,眼眸湿漉漉的,隔了一会他才说:“是的,我值得。”
但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向蕙正色问他:“那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宋其松更不敢让他知道,幸好近来宋汀不在国内,也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生活。
“那你一定要注意。”向蕙神情严肃,“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宋其松从来都清楚。
向蕙又说:“但是也不要太害怕,无论如何妈妈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好。”宋其松相信她,正如所有小孩天然信任自己的妈妈。
但向蕙其实还是不自信,她时刻为自己当年的离开感到愧疚,以至于无时无刻都想要弥补。
她艰难开口:“虽然隔了那么久,但妈妈还是想给你说对不起噢。”
喉咙梗塞,后面的话她一度说不出口:“当时确实应该再多争取一下,而不是、让你——”
“妈妈。”宋其松好轻地打断她,“不需要再为这件事感到愧疚了,我没有怪过你。”
八岁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无奈之举,妈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她并不自私,相反在这十多年里一直都在翻来覆去惩罚自己。
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对我太小心翼翼,妈妈,”宋其松说,“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长得无比庞大。
足以伸展枝叶为自己遮挡一切的雨水。
所以不要再愧疚。宋其松想,他们其实早已为对方付出最好。
“…我知道。”向蕙有些哽咽。
在她未曾参与的每一处时间内,她的小孩都如此奋力扎根生长,她只是太后悔,不断在想如果。
如果当初带了松子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生涩。
如果当初多争取一下,宋其松也不必过上那么多踽踽独行的日子。
如果——
可惜没如果。
“松子,”向蕙举起双手,“可以让妈妈抱一下吗?”
宋其松点头。同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妈妈的脖颈。
一如往常。
只不过以前他小小的被妈妈圈在怀里,抱着他如同怀抱着新生的羔羊。
而现在他早已长作成人,长作一片足以完全覆盖妈妈的云。
妈妈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多个时空在此时交叉,像是他们从未改变。
宋其松听见妈妈说,更像是一次悠长的叹气,妈妈夸他:“好松子。”
是的。
我是好松子。
宋其松好鼻酸,眼泪圆滚滚掉了一滴,他不承认。
他把一切责任推给天气:“今天天气太热,我都流汗了。”
第37章 我
回家时于麒麟给了宋其松一只水晶乌龟,说是他刚刚从小摊上抽中的,买了一个中了两个。
他把那个花钱买来的给他,神神叨叨贴在他耳边:“这个乌龟肯定有好运,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宋其松答应他,把这枚紫色的乌龟玩具仔仔细细包裹好放进口袋。
他又问于麒麟:“那你剩下抽中的呢?”
于麒麟小脸一扬,指了指不远处:“给爸爸妈妈啦。”
宋其松顺着望去,向蕙和于承正人手捧着一个小乌龟,头抵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他们看过来还比了个大拇指。
于麒麟很自豪收下这个夸奖,他怕哥哥不知道,还特地告诉他:“他们在夸我们运气好,等下就会把这些放进百宝箱。”
宋其松知道这个百宝箱。
妈妈也为他准备了一个,八岁的记忆里那个百宝箱小小的,里面盛满了自己从小到大以来的各种荣誉还有最心爱的玩具,是他每个阶段最贴切的侧写,也是妈妈对于他每个阶段的记录。
“哥哥哥哥,”于麒麟拉了拉他的手,“你也会把这个乌龟放进你的百宝箱吗?”
宋其松告诉他:“当然。”
回到家后宋其松第一时间就去翻这个百宝箱,但是很遗憾,他房间几乎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记忆里这个箱子并不算大,红木制成,表面雕刻着花卉图案,掀开时木头清香扑鼻。那时妈妈离开时也将这个箱子带走,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放在自己的房间。
恰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宋其松打开门,是向蕙——和正在下面努力帮她托举箱子的于麒麟。
向蕙双手提着这个大箱子:“是在想你的百宝箱吗?”
于麒麟帮着妈妈把箱子举高:“在这里这里。”
是一个比记忆里百宝箱要大上两倍木箱。
宋其松还有些懵:“…有这么大吗?”
“你长大了当然箱子也要长大。”向惠笑着把箱子交给他手上,“要拿稳了。”
确实该拿稳。
沉甸甸的,刚上手时足以让双手颤几下。
在关门前于麒麟抢着说:“哥哥,记得把乌龟放进百宝箱哦!”
于麒麟也想要自己送给哥哥的礼物被珍藏。
宋其松把箱子放在地毯上,他盘膝而坐,突然就有些无措,像是面前的箱子是什么潘多拉魔盒,但宋其松清楚,里面并非什么魔法,只是简单的爱的堆积。
可惜他太习惯在爱面前示弱、更习惯于逃避,以至于总是胆怯。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先给原也发了个睡了吗。
枝芽怯怯地探出。
他等待。
在三十八次心跳后响起的是电话铃声。
是视频通话。
宋其松接通,在看到原也的那一刻刚刚不安的心一下便归于原位。
“喂?”
原也顶着自己乱成鸟窝似的头发抬头,他刚刚其实有一点困,但谁叫他给宋其松设置的铃声太过独特,小鸟叽叽喳喳一叫唤他就醒来。
他眯着眼睛凑前,啪一下手机又掉,好不容易弯腰捡回手机,却又发现屏幕里的松子是倒着的。
“反了。”
宋其松提醒他,接着看见对面慌慌忙忙倒腾手机,一下大脸攻击又一下黑屏攻击,最后才静静地落回最初的画面。
“好了吗?”原也问。
“好了。”
原也打起点精神看他,视线最先落到那个大箱子上:“是要我看你的箱子吗?”
宋其松献宝似的把镜头对准百宝箱:“是的。”
“是我妈妈给我留的,之前在她和我爸爸离婚前这个箱子还是小小一个,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原也很认真求知:“箱子也会长大吗?”
宋其松把手机调整到一个角度架好,他回答:“也许会。”
也许在爱的浇灌下,箱子就像长了血肉用了魔法似的变大。
宋其松想他竟然也开始愿意相信这么一个童话故事。
原也扑向枕头,声音从棉花里跑出来:“那看起来就是长大了。”
松子弯着眼睛笑,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童趣非凡,但他们现在早已没人是小孩,所有人都迈过了成年那条高高的门槛。
“如果有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会不会觉得我们疯了?”宋其松好想知道。
“不重要。”原也惯以用自己的无赖来抵抗,“不在乎。”
多豁达。
如同风吹那边便随风去的蒲公英,万事皆随意。
“确实。”宋其松肯定。
他握住妈妈刚刚交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拧开。
“我要打开了。”
像在对原也说,但又像是在同自己说,同过去每一个蹲在百宝箱前丢进最最心爱的物品的小松子说。
我要打开了。
时光层层叠换,小松子在妈妈的指引下打开木箱,把今年最喜欢的小车模型丢入其中。
而如今的松子在原也的见证下打开跟他同样长大了的木箱,把弟弟说带有好运的乌龟放入其中。
但在之前宋其松要把乌龟举起来给原也看。
“这是我弟弟今天买的乌龟。”
他把水晶乌龟凑到屏幕前,小小的玩具在灯光下折射出琉璃的光。
“他靠这个乌龟还中到了两只其他的,所以送给了我,说是它具有好运。”
原也眼睛都亮了几分,他急急地叫宋其松:“那你赶紧把它捂好。”
宋其松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将这只小小的幸运神龟捂在掌心间。
“闭眼。”
松子于是闭眼。
“好。”宋其松听见原也说,声音带着笑,透过电流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以许愿了。”
宋其松没有睁眼,他只是将这枚幸运轻轻地藏在手心,他问:“要怎么许愿?”
原也教他:“说三遍乌龟乌龟乌龟。”
“乌龟乌龟乌龟。”
宋其松很虔诚,更用力地说了三遍。
乌龟大人。
请你听见我的声音。
“再把你的愿望说出来。”
“不是说愿望要默念吗?”
“那是骗你的。”原也告诉他,“愿望要说出来才能被实现。”
他一直这么坚信。
因为爱比神灵更灵验。
宋其松其实在原也告诉他要说出来时就已了然。
他这次手握得更紧,像是要将乌龟大人嵌进自己的皮肤作装饰。
他许愿:“乌龟乌龟乌龟,请让小也更幸福。”
乌龟大人首先不同意:“这个失效,必须要你自己的。”
宋其松这时睁开了眼,他可怜兮兮:“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好有道理。
乌龟大人陷入沉思。
“但我已经很幸福了。”原也说,他又凑近一点,想要宋其松看清他的神情,“所以这个愿望反弹。”
反弹反弹,变成希望你更幸福的祝福。
松子想,原来还有反弹幸福这一说法。
早知道小时候在收到祝福时也多反弹几次,这样看起来所有爱他的人都会幸福。
“接着许,”原也催他,“快快闭上眼。”
宋其松又闭上眼,这次他许愿更庞大。
第一条是:“希望所有爱我的人都幸福。”
乌龟大人赶紧搬来本子默默记好,中途还思考了一下这些人有多少,幸福的程度要是多大。
第二条是:“希望明天能见到哥哥。”
乌龟大人这条没有记,既定的事实,他只需要明天睁眼再迈开步子走向宋其松就好。
第三条是:“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条乌龟大人记得特别仔细,拿红笔标了红,像是在提醒自己千万要记得。
原也并不是一个善于承诺的人,诺比千金,承诺太重,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承受不来,大都时候在需要承诺时他缄默,但现在他想他很乐意为了松子去努力。
最后宋其松睁开眼,眼眸水润润的,不是眼泪,只是单纯在望向自己的时候这么明亮含波。
原也受不了:“好急。”
宋其松问:“急什么?”
“跟你见面。”原也揉了揉脸,他叹气,“时间好长。”
宋其松笑着,安抚他也是安抚自己:“快了。”
所以他紧急追补一个愿望,他祈求乌龟大人。
“请让时间飞一下过去。”
很可惜,假乌龟大人没有这个本领,只能跟着松子一起祈愿。
乌龟大人乌龟大人乌龟大人。
能不能让时间真的如梭啊。
“好了。”原也告诉他,“乌龟大人全都听见了。”
宋其松弯着眼睛笑:“那谢谢乌龟大人。”
原也摇摇脑袋,他不吭声,心里却暗自接受,悄悄告诉松子:不用谢。
接着宋其松便将这只乌龟小心翼翼放进百宝箱,原也这个角度看不清有什么。
“里面有什么?”
宋其松翻出一条蓬蓬的小被子。
“有被子。”
他对这条小被子毫无印象,还是看了妈妈在上面贴的标签才反应过来。
标签上妈妈写着:松子三岁时最喜欢的被子,睡觉没有它会哭,但今年长大了,不再需要抱着被子睡觉了。
“啊,原来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被子。”宋其松举着被子闻了闻,蓬松的鸭绒里混杂着长久的气味。
是十多年前自己的气味,也有妈妈将它晒着阳光下吸饱了太阳的气味,有箱子木质的清香,更有妈妈的味道。
最熟悉的不是自己的气味,也不是阳光、木头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宋其松垂下眼,他说:“我都不记得我有过这样一条被子了。”
他皱着眉头像是要夹住眼泪,隔了好久才说:“但闻到妈妈的味道的时候就有了印象。”
自己小时候确切有过这样一条小被,上幼儿园的时候必须要带着它,后来自己稍微长大了,被子早已不能将自己覆盖,妈妈告诉他要舍得,有舍才有得。
29/64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