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许棠不放心,走过来捏开沈清鸣的下巴,看到了他肿起来的巨大舌头和扁桃体,若有所思的说:“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赵舒清把刘姨给沈清鸣注射安定剂的事情告诉了许棠,许棠闻言想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暂时先用医院的护工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舒清说:“我让护士帮忙留意了,最好今天能找到,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就来照顾老师。”
许棠扭头看向她:“你?”
赵舒清点了点头。
许棠却说:“你来照顾老师了,林风怎么办?”
赵舒清顿了顿,说:“林风她现在基本的生活没有问题,我想……”
“舒清。”许棠语气平静的对她说,目光却很沉:“林风是国家重要的研究课题,她更是双雌计划的重中之重,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可是……”
“老师这边你不用管了。”许棠目光挪到了病床上的人:“我没什么要紧的工作,就由我来亲自照顾老师吧。”
沈清鸣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都在颤抖,赵舒清察觉到病床上人的不适,想关心的询问,却被许棠抢先了一步。
“老师。”
许棠坐在病床的另一侧,握住他的手,擦掉他手中的冷汗,轻声道:“刘姨的事情很抱歉,是我没有早点注意,以后我会天天来陪你,直到你健康出院。”
沈清鸣‘呜呜’的张着嘴,目光看向了赵舒清,浑浊的双眼似乎是在求救。
赵舒清皱眉,心中不安的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许棠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沈清鸣额头上的汗,把他的脑袋搬了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老师,你很难受吗?”
沈清鸣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许棠笑得很温柔:“刘姨走了还有我呢,不要害怕,你不会再遭受那样的对待了。”
沈清鸣看着许棠的眼睛,明白自己真的是要死了,但临死之前他还是想留下点什么,扭头再次看向赵舒清,微微抬起了自己刚刚写字的那只手。
紧接着一群医生和护士就涌了进来,以病人要休息为由,把俩人都赶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赵舒清看着沈清鸣刚刚在自己掌心写下的那个【E】字,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单词,许棠从病房里出来就一直看着赵舒清,当她看到赵舒清盯着自己掌心的时候,就笑着问她:“你在看什么?”
赵舒清抬起眼皮看了过来,不知怎么,她忽然对许棠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当初沈清鸣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没有家人的陪伴,沈清鸣几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海洋学的研究当中,再加上长时间的出海,他身上总有一种若有似无得咸臭味,让人避之不及。
不讲卫生,衣服脏了穿反面,吃饭在食堂,分给的房子像个垃圾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许棠建议沈清鸣找个保姆,很快就找到了刘姨。
刘姨那个时候还不到五十岁,工厂女工提前退休,身子骨硬朗就干起了保姆,悉心照顾沈清鸣好多年。
那个时候赵舒清刚读研究生,只觉得这位刘姨对谁都恭恭敬敬的,特别
是对许棠,给沈清鸣送饭菜的时候还会多带两份给她和许棠,自己和老师的那份鸡肉猪肉比较多,给许棠的却是鱼肉和虾比较多。
那个时候赵舒清还开玩笑,说刘姨对许棠可真好,做饭都得另起一灶。
当时许棠只是笑了笑,说她想多了。
可今天,就是现在,赵舒清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怎么了?”许棠瞧着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往前走了一步问道:“是不是老师给你留了什么言?”
赵舒清后退了两步,把手藏在背后轻笑着说:“没有啊,老师话都说不出来,又怎么可能给我留言,我就是刚刚在想事情。”
她转移话题道:“师姐,你说刘姨会怎么处理?她这可是虐待老人啊,如果今天不是我提前过来,老师会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许棠打量了她一眼,顿了几秒钟才说:“这个事情还是交给警方吧,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能便宜了她。”
赵舒清狐疑的看向许棠:“我记得刘姨对师姐你还挺好的,你真忍心看她被判刑?”
许棠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刘姨被怎么处理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一样。
“沈老师没有家人和子女,我们就是他最亲近的人。”许棠说:“我又怎么会心疼一个外人呢?”
赵舒清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笑道:“师姐说的对。”
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继续问道:“师姐,你跟顾瑶是不是在一起了?”
许棠这次看了赵舒清好久,过了半晌才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的说:“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赵舒清没想到许棠那么坦然,丝毫没有打算瞒着自己,便对她说:“顾瑶人挺好的,师姐你既然和她在一起了,就要对她好。”
“当然。”许棠笑着看向赵舒清:“我会好好对她的。”
赵舒清和许棠俩人一直在医院待到了下午,期间赵舒清跟着护士去看了下护工,最终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健壮的男性过来,沈清鸣这段时间在医院里就由他来照顾了。
护工看起来有点木讷,年龄也二十多岁的样子,的确是身强体壮,许棠和那护工对视了一眼,也没有什么意见。
晚上许棠在医院和护工一起留守,赵舒清则离开了医院,准备去海洋馆接林风回家。
等赵舒清离开后,许棠才看向了病床上的人。
护工主动的把门关上,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门口。
沈清鸣看着许棠,又看了眼穿着蓝色护工服的男人,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沈老师,你说这是不是命?”许棠坐在椅子上环着胸,看着沈清鸣说:“护工是赵舒清亲自找的,却还是找了一条人鱼回来。”
她轻轻笑了起来,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底。
“沈老师,我告诉过你很多人鱼的事情,却唯独有一件事情瞒了你。”许棠问他:“你就不好奇,人鱼是怎么变成人类的吗?”
第65章
沈清鸣呼吸急促,他死死的盯着许棠,张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像破鼓风机一样的声音。
许棠她语气轻快的对沈清鸣说:“你活不了多久了,即使我们不害你,你也活不下来了。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我们帮帮你?”
你们想做什么?
沈清鸣用眼神询问,许棠看懂了他的意思,决定让他做个明白鬼。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人类的基因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人鱼只需要吃掉人类,便可以从基因中获取到那个人类的记忆和情感。”
许棠指了指自己,说:“她,高考后和同学去潜水,那个潜水员很不道德,把小姑娘骗到海中说如果不加钱拍照,就不会带她回去,两个人争执不下,小姑娘就这样被淹死了,潜水员没有救她反而自己跑了,然后她就遇到了我。”
“我吃掉了她的身体,获得了她的记忆,自己游回了岸边。”许棠笑着说:“我至今都记得那个潜水员看我的表情,像是白天见到了鬼。”
沈清鸣睁大了眼睛,他的确是第一次听到人鱼谈起这件事情。
这或许是人鱼最大的秘密了,所以这么多年里,沈清鸣只知道人鱼隐藏的很深,有的人甚至会突然变成人鱼,可沈清鸣却始终调查不出来这是怎么办到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可知道的太晚了。
沈清鸣看向许棠,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嘴巴,用沙哑得像是怪物一般的嗓音一字一顿的问她:“你……要杀了……我吗?”
许棠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杀你,但你也活不久了。”
“那为什么……人类里……会有……那么多……人鱼……”
“你知道每年因为溺水或者出海死掉的人有多少吗?”许棠看着他,说:“还有那些想让家人起死回生的,又有多少吗?”
“你们……杀人……”
“我们从不主动杀人。”许棠说:“我们只会静静地等待对方死亡,然后才会吃掉他。”
沈清鸣突然笑了起来。
许棠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问道:“你在笑什么?”
沈清鸣笑个不停,他看着自己头顶的白色天花板,心跳快的
仿佛要突破胸膛。
“我……明白了……”
沈清鸣转过头,看向许棠说:“吃掉我吧……我想……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
许棠闻言先是震惊,随后便有些理解了。
人终究是要死的。
很多年前人们吵着要弄一个数字生命,把一个人的生平、记忆、情感,全都变成数据,这样即使人死了,数字生命依旧会永远存在。
而现在,被吃掉后的人类,也未尝不是另外一种【数字生命】。
人鱼拥有被吃掉的人的记忆、情感,甚至说不定还会像以前一样工作、学习,爱着自己的家人,那样的人鱼,到底是人,还是鱼?
对于亲人来说,它到底是杀人凶手,还是另一个爱人?
沈清鸣忽然觉得自己研究人鱼一辈子,终于见识到了这个族群中最神圣的秘密。
吃掉我吧。
沈清鸣用眼神诉说。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让我以另外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
林风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深海里。
其实,和人类想象中的海底不同,绝大部分的海洋深处都是漆黑一片的,待在这种地方别说见到鱼了,甚至连同类都很难遇见。
林风那个时候还没有名字,或者说,整个人鱼族群都是没有名字的,她们虽然生活在一起,但并不用名字来称呼,想找谁全凭肢体动作,所以亲情观念很淡,除了生存和繁衍,几乎不怎么与同类相处。
林风又看到了那条人鱼。
那是人鱼族群中最后一只雄性人鱼了,和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一样,基因最末端的生物都会逐渐丧失生育能力,能够繁衍的雄性越来越少,人鱼逐渐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母系社会。
那条雄性人鱼今年已经四百多岁了,他已经很老了,雌性人鱼围着他,把他的尸体放进了一个巨大的贝壳里,然后把贝壳沉入了漆黑的深海之中。
“最后一条雄性人鱼已经死了,人鱼族群不可能再得到延续,我们需要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人鱼族群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所以她们秘密的组织了一批人登上了岸。
现在,是到了收获的季节。
“吃了人,就可以继承他们原本的记忆,成功的融入人类的社会。”
“人类的社会可以发生奇迹。”
“他们也面临着灭种的危机,但他们有科学,可以两只雌性生孩子。”
“或许,上岸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林风瞧着人鱼们聚集在一起,成百条人鱼安安静静的坐在,有的人鱼甚至开始唱起悲伤的歌,因为她们都知道,如果计划失败,自己或许是就是最后一条人鱼。
那个时候的林风还很小,族群里几乎没有跟她一样年纪的小人鱼,她甚至都还没有成年。
林风无聊的想出去转转,但今天有暴风雨,她有点犹豫。
或许是大人们的讨论太过沉重,林风年纪又小,实在是没有耐心去听,便一甩尾巴就偷偷溜走了。
海面上正好是黑夜,也正好是超强的暴风雨,但对于林风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当是被海浪推到天上玩了。也就是那天,林风捡到了一对母女。
女人身上穿着橘色的救生衣,怀里用麻绳和皮带紧紧裹着一个孩子,正无助的趴在救生艇上任由海浪推来推去。
林风想,她们死定了。
不能靠近人类,这是林风从小就知道的规矩,所以她只是偷偷冒了个头,远远的瞧着那对母子。
海浪把她们推得四处飘荡,很快天就亮了,林风尾随了一路,直到天都翻着朦胧的青色,海浪也逐渐平稳的时候,她才敢偷偷地靠近。
死了?
林风游到了救生艇旁,充气的救生艇看起来还算结实,至少气都没漏,人类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趴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
应该是死了吧?
林风大着胆子靠近,她从未接触过人类,就伸出手想去摸一摸。
刚触碰到女人的脸颊,对方就豁然睁开了眼睛,林风猝不及防的和她对视了一眼,吓得心跳都快蹦出来了,一甩尾巴‘噗通’一声就钻进了水里。
女人朦胧中看到有个人影,还以为是来救她的人,用干裂的嘴唇冲林风消失的水面喊道:“救命……救救我们……”
可海面哪有什么人?
女人抱着孩
子,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暴风雨过后就是将会持续好几天的风平浪静,林风回去后总是担心那对母子,到了晚上抓了一条鱼,小心翼翼的游了过去,然后偷偷地把鱼扔进救生艇里,又赶忙游走。
第二天晚上,林风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昨天扔的那条鱼动都没有动。
林风看着已经干死的鱼,那条鱼死不瞑目的睁着眼睛,瞧着分外可怜。
为什么不吃呢?
林风很疑惑。
她又偷偷的观察了那船上的母子,发现即便是在白天,女人依旧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可当林风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她又会挣扎一下,咬破自己的手腕,把血滴进怀中孩子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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