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雨势越来越大。
浓绿树荫泡在无尽的雨水里,像团海藻,从街道的这头绵延到那头。
今天,卫凌山约他在这里见面。
说好的两点,一直等到三点,他才匆匆赶到。
人坐在沈熠面前,卫凌山随意点杯饮品,半晌不说话。
“怎么来的这么晚,你先休息会吧。”沈熠颇有兴致的品尝自己的咖啡。
卫凌山打量沈熠。
他迟到这么久,沈熠神态平淡,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不论什么时候,他见到的沈熠,总是这么随和得体。
他的气质是给人很舒服的那一类,人们只要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个优秀耀眼的人。
事实上,他的确是。
记得在中学时期,卫凌山曾经听人说过,如果学生时代要选一个人当白月光,那一定是沈熠。
他长得那么好,成绩优异,家长老师都喜欢。
在优秀这件事上,沈熠从不让人失望。
不知道沈熠成了多少人梦里的白月光,至少他偷偷地把沈熠放在心上,珍藏好多年。
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沈熠遥不可及。
可是也没想到,沈熠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这么狼狈。
到底是窃喜多一点,还是感伤多一点?说不清楚。
但他的确是用嘲弄的眼光,看待沈熠的感情。
谁叫沈熠找了这么一个人?
几天前,卫凌山去邢天云的公司签合同。
在茶室,京海红圈所的大老板与合伙人私下聊天,被路过的卫凌山听见了。
当他得知沈熠的感情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那种说不清楚的复杂心情,又一次涌上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约沈熠来这里。
卫凌山心事重重,搅动着咖啡勺。
明明人已经见到了,为什么看着沈熠一无所知但很平静的样子,他就是说不出口。
很久,他才意识到,他不忍心伤害沈熠。
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那是众多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磕碰出来的清脆声。
沈熠和卫凌山一起看过去。
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前呼后拥的,簇拥着一个高挑冷峻的男人。
那男人天生瞩目,只一眼,便叫人看得发怔。
他处于人群的正中心,步履利落,对旁的事物漠然视之。
周围的人只能加快脚步,极力跟在他的身后,以防自己被甩下。是顾惜。
这家咖啡厅在环球金融中心附近,离顾惜的公司很近。
沈熠自看到顾惜的那一刻,一直看着他。
他看的那么出神,那么专心致志,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干扰沈熠此时的注意力。
卫凌山的心情变得愤愤不平。
一开始,顾惜没有注意到他们。
从室外路过时,顾惜随意地朝旁边扫一眼,透过落地窗,他看到沈熠。
随后他注意到卫凌山也在。
顾惜又去看沈熠。
沈熠和他对视。
湿润的雨气,弄湿了顾惜的黑发。
沈熠总觉得他那双黑沉的眼睛里,藏着悲伤。
他瘦了,脸庞变得立体深邃,脸色也有些苍白。
并没有看多久,顾惜垂下眼,转身走了。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行色匆匆,后面给他打伞的人差点跟不上。
就是这么冷淡的对视,没有招呼,没有问好。
沈熠心情明显低落,不再碰他的咖啡杯,对这杯地道的蓝山咖啡失去兴趣。
卫凌山见他这么容易受顾惜的影响,心底的暴躁跑上来,再也遏制不住。
他狠狠一咬牙:“沈熠,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
“怎么?”沈熠抬眼看他。
“因为我听到一个被严格保密的消息。”卫凌山说。
沈熠失笑:“严格保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卫凌山眉头紧锁,严肃地望着他,“那是一个,只有红圈所的老板才知道的消息。”
“红圈所?”沈熠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一群顶级律师事务所,这几个Boss专门接金ⓃⒻ融街大老板的案子。”卫凌山简单介绍,然后又说,“最近顾惜找他们咨询一些事。”
沈熠隐隐有了猜测,平静道:“你知道什么,直接说吧。”
“他在咨询离婚的事。”卫凌山握紧拳头,“……在和你结婚之后的几个月。”离婚?
沈熠喃喃重复一遍。
天空打了道闪电,沈熠一阵耳鸣。
他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的片段。
那部狗血电视剧里,美丽的女主角落在咖啡杯里的眼泪。
之后,沈熠不太记得发生什么事。
恍惚之间,邢天云开车赶到,强行把卫凌山带走,阻止他进一步弄出糟糕的局面。
临走前,邢天云脸色凝重,对沈熠说:“只是咨询而已,不一定代表顾惜的想法。”
他的语气藏着几丝同情。
邢天云真是好人,想替顾惜遮掩,帮忙粉饰他们这段破损的关系。
但那是无济于事的。
沈熠应该是冲邢天云点了点头,表示他听进去了,但再多的话,他说不出来。
他忘了怎么离开的咖啡馆。
还在下雨,天空扯着棉絮般的灰云。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曾经有财经记者把顾惜成功的事业,归功于他的强人性格。
财经记者细数种种优点,大力夸赞顾惜,说他拥有超强的行动力,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体会一番,顾惜这强悍的行动力。
在他内心反复纠结的时候,顾惜已经在咨询法律上的离婚事宜。
那么快,那么迅速,好像迫不及待。
等回过神,沈熠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沙发上。
这里是香山名园,他和顾惜名义上的家。
沈熠在这里回忆了很多事,夜幕落下来都不知道。
灯光开了,像有一把强光,打在他的眼睛上。
沈熠受到刺激,慌忙闭上眼睛,心里觉得奇怪。谁会来这里?
有滚轮声滑动的声音。
哦,原来是顾惜,带着行李箱,来取走他的衣物。
沈熠想到,先是他离开,然后是顾惜?
这个房子就这么空下来了。
元旦那天,他站在窗台看烟花,感到一阵空洞。
原来那是一种预感。
沈熠抬眼看他:“你要离开吗?”
“嗯。”顾惜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沈熠,神色有些意外。
沈熠说:“要聊聊吗?”
顾惜站在那里,看起来不想聊,但也没有立刻拒绝。
他犹豫几秒,把行李箱推到一边,走到沈熠面前坐下。
顾惜上楼的时候,脱掉了西装外套,他穿着藏蓝丝质衬衫,袖口挽在手臂上。
沈熠看着他交握的双手,他们戴着一样的铂金戒指。
大概是心理功课做的足够多,沈熠心情无比安静,语气也格外从容:“你知道我跟顾东明做的交易吗?用一笔资源,换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忽然静了下来。
顾惜非常意外,他以为沈熠会问那晚的事,却没想到,是从这么久远的事开始问。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从头开始,把一笔糊涂账算得清清楚楚。
墙上的钟表,秒针不停歇的地转动。
顾惜一直沉默,沈熠又重复了遍问题。
“知道。”顾惜目光冷静。
哦,沈熠恍然大悟,他自以为把这件事瞒得很好,结果顾惜心如明镜。
像是感到怅然,也像是感到失落。
其实,如果他足够聪明,剩下的问题,似乎不应该再问,答案很清晰了。
但他在感情上,其实笨拙。
猜测和确定之间,仍然隔层纱。
他一定要把所有问题,问个清楚。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花吗?”沈熠眨了眨眼,看着他。
顾惜似是叹气:“知道。”
沈熠一愣:“所以你知道你生日会上,我故意删去月季。”
“嗯。”
原来知道真相,没有那么恐怖,但让人冷得可怕,沈熠想到。
沈熠沉默片刻,又问:“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顾惜手指动了下,不愿意回答。
可能话谈到这里,什么答案都不会再让他吃惊,沈熠挺镇定的:“坦白告诉我吧。”
“知道。”许久,顾惜这么说。
沈熠点点头,却问了一个,不在计划中的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这一次,顾惜并没有太犹豫,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是很不相配。”
仿佛一锤定音。
沈熠觉得很可笑。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恶。
为什么当初要因为自己的喜欢,自私自利地用婚姻绑架他?
还自以为把暗恋藏得很好,殊不知他丑态百出。是他做错了。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生活在惩罚之中。
但应该还是不够。
沈熠第一次想到,好吧,不要再挣扎了。
大家都以为他离不开顾惜,估计顾惜也这么认为,是不是每个人都在迁就他的任性?
他在等顾惜离开他,原来顾惜同样也在等。
算了,既然是他起的头,也由他负责结束好了。
他思考了很久,实际的时间流逝,并不长。
半晌,沈熠哑声道:“我知道了,过几天,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好大一颗眼泪落在膝头上,沈熠马上用手挡住。
沈熠站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离开房间。
他其实没有很难过,可是眼泪不听话,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不能再在这里呆了。
如果要落泪,最好躲起来。
假如顾惜厌烦自己,眼泪只会让他嫌恶。
【 作者有话说】
更了,这一章比较长
第52章 他离不掉
沈熠连连失眠,感到难过。
有许多人,用特别好的形容词,套在他身上。
他未尝没有被这些光环束缚。
但他自己也认同这些优点,也很努力地维持这些光环。
也许在许多时刻,沈熠未尝没有觉得,他长得不难看,人不算笨,无不良嗜好,又这么喜欢顾惜,对方应该喜欢自己才对。
但人家就是不喜欢你,又能怎么样?
何况他并不耀眼。
比起建立起一个集团公司的顾惜,他一无是处。
他总在回想,既然顾惜知道他喜欢他,那么有时候,他在顾惜面前说过的话,做过的那些举动……
是不是很像欲擒故纵,惺惺作态?
谁不希望在喜欢的人心里,留下美好的痕迹?
他在喜欢的人面前,活得像个小丑。
这个想法,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凭什么照亮别人?
他终于停止辗转反侧。
沈熠没有花太多时间在拖延上。
他收拾好心情,斟酌下说辞,然后敲开沈峙的书房大门。
兄弟俩坐着八仙椅,手旁搁着青花瓷茶杯,后面立着一张仿唐式的长屏风。
沈熠态度冷静,坦承告知沈峙,他对离婚的想法。
听到顾惜在找律师,起手准备离婚,沈峙脸色虽然淡定,可是牙根紧紧咬着。
沈峙没有劝解弟弟,他沉吟许久,只问一句:“你想好了吗?”
“是,我想的很清楚。”沈熠说。
好几天没睡好,沈熠眼下的乌青很明显,他沉静地握着茶杯,看上去比以前成熟许多。
大概是打击使人成长。
沈峙太清楚,顾惜对弟弟意味着什么。
从前沈熠追在顾惜身后,哪有今天这种灰心丧气的模样,也绝不可能做出这个决定。
可是,不管他们发生什么事,沈熠还是下了这个决心。
做哥哥的,只有支持他。
更何况,顾惜这小子居然敢跟他弟弟提离婚!
离,必须离,还得尽快!
认真思考一番,沈峙说:“既然顾惜也同意,那么办起来容易。”
“只不过你们这个、这个,刚结婚没多久,说出去不好看。”沈峙头疼,“我看这样,你们先把离婚协议签了,等过一段时间,再慢慢地放出消息。”
沈熠从不怀疑哥哥的办事能力,他冲沈峙点了一点头:“可以,我听你们的安排,那我去忙了。”
“小熠,”沈峙看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嘱咐说,“这段时间你可能比较忙,注意休息。”
沈熠笑了下:“我没事的。”……
俞庆敲了敲门,顾惜说声进来。
他拿出一叠报告,放在顾惜的桌前,对旁边的岑晨问声好,然后离开。
诺大的办公室,铺陈一方迷你高尔夫练习场。
岑晨挥了挥杆,观察好半天,才打出去一个球。
顾惜西装笔挺,戴着藏蓝条纹领带,坐在老板椅上。
他身后的玻璃窗外,是一整条奢靡繁华的金融大道。
在他的面前,陈放的文件,有数摞之多。
但顾惜撑着下巴发呆,没有准备工作的迹象。
“听说你怠工好多天。”岑晨好笑道,“别看你助理刚才那个镇定样,我私下里见他在外面抓狂,抱着咖啡壶狂喝。”
“俞庆说你要么不签字,要么乱签字。”岑晨边走过来,杵着球杆站在他眼前,“怎么,曾经的工作狂,终于厌烦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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