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依言放慢速度,硬是把超跑开出了老年代步车的架势,他忽然笑了笑,随意道,“你这晕车晕得也太离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了呢。”
话音刚落,温钟意一记眼刀就甩了过来。
孟川无辜道:“开个玩笑都不行啊?”
“不行。”温钟意偏过头继续看窗外,扔给他一句:“你别说话。”
孟川撇撇嘴,没再吱声。
车子很快驶到旅馆附近,错综复杂的狭窄街道两旁都是摆摊的商户,塞满东西的垃圾桶敞着盖子,让人不忍直视。
孟川还是第一次来这么脏乱差的地方,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住这儿?”
温钟意平静地扬了扬下巴,说:“最里面那栋。”
光彩夺目的超跑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左邻右舍的目光。
孟川龟速往前开,生怕一不小心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问他:“为什么不住酒店?”
“是我不想住吗?”温钟意极轻地笑了声,毫不客气地评价他,“何不食肉糜的资产阶级。”
孟川无可辩驳,悻悻道:“我就是问问。”
车子停在楼下,温钟意推开车门下车。
他身上依然裹着孟川的大衣,孟川没要,温钟意就没还。
温钟意下车后,车里的玫瑰香就淡了一些,孟川抿了下嘴角,忽然不太想温钟意就这么走。
毕竟还有很多事没搞清楚。
“温钟意。”孟川降下车窗,探头喊他的名字,说,“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去上次的餐厅吃饭?”
温钟意回头看他,没有立马答应。
孟川又补了一句:“想吃板栗酥吗?”
温钟意的神色似有动摇,但最终还是摇头,说:“不了。”
刚刚吐了一场,让他想起吃的就恶心,温钟意不想糟践板栗酥。
“行吧。”孟川也没勉强,朝他挥挥手,“衣服送你了,回见。”
说完,他调转车头驶出小巷,引擎的轰鸣声在道路尽头响起,银色超跑很快汇入车流。
下午三点钟,看完话剧回来的杨嘉然来找温钟意。
温钟意把校园卡还给他,问他话剧看得怎么样。
“好看!果然没辜负我的期待!”杨嘉然依然兴致勃勃,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温钟意,“给你的。谢谢你替我去听讲座。”
他买的糖葫芦种类很多,温钟意一个人吃不了,两人就坐在一块啃糖葫芦。
山楂有点酸,杨嘉然啃完一串就不啃了,温钟意却觉得很好吃。
“你的戒指怎么摘掉了?”杨嘉然才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是空的。
温钟意舔掉嘴角沾的糖,垂眸说:“不想带,就摘了。”
“啊。”杨嘉然说,“你爱人怎么样了,记忆有恢复一点吗?”
温钟意摇摇头:“没有。”
他现在对孟川忘记自己这件事的接受度已经达到了68.5%,痛感被麻痹了大半,所以他在面对孟川时没那么难受了。
但温钟意觉得自己最多只会接受到80%,因为他不可能对这件事完全释怀。
杨嘉然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他请客。
温钟意婉拒了,他实在是不想吃东西,山楂除外。
杨嘉然走后,温钟意一口气把山楂球吃了个干净,仍觉得意犹未尽。
晚上,温钟意倚在床头继续看书,身上盖着孟川的大衣。苦咖味信息素包围着他,让他感到安全、舒适。
书上讲,怀孕期间爱吃酸是一种正常现象,会促进胃酸的分泌,更好地消化吸收食物。
但是山楂对孕妇不太好。
温钟意决定明天买些青苹果回来吃。
看完这一页,突然一滴水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几个字。
温钟意愣了下,抬头看了眼屋顶。
床头的正上方是一片水管,此刻正缓慢地往下滴水。
最开始是几滴,慢慢速度变快,直至水流如注。
温钟意:“……”
泛黄的天花板弥漫了一大片水迹,水管发出怪异的声响,似乎要爆开。
温钟意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拯救孟川的大衣,被子和枕头很快被淋了个透彻。
外面响起脚步声和喊叫声,其他房间的水管也漏了,整个旅馆都躁动起来。
温钟意果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起行李箱下楼。他刚迈出旅馆大门,就听到身后“砰”一声巨响,水流直接漫下了楼梯。
老板最后一个从里面冲出来,说水管裂了,阀门关不上,已经给维修人员打电话了。
但即便是修好,这家旅馆短期内也不能住人了。
温钟意拿着老板退回来的现金,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深深地叹了口气。
身处异世,没有身份证,没有房子,现在连黑旅馆都住不了,温钟意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求助杨嘉然吗?
杨嘉然只是个住宿舍的大学生,也没办法收留他。
那还能怎么办?
温钟意裹紧身上的大衣,在寒风料峭中,掏出手机拨通了孟川的电话。
孟川很快就接了,语调上扬:“找我什么事?”
“旅馆水管炸了,没法住人。”温钟意简短道,“我没地方可以去。”
孟川挑眉:“所以?”
“……所以,”温钟意顿了下,“麻烦你帮我找个可以住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求人的意思。
“这么确定我会帮你啊。”孟川一笑,吊儿郎当地拖长声音,“你求求我。”
“……”温钟意沉默一秒,开口:“孟川。”
正懒洋洋倚着沙发打电话的孟川忽然一凛:“嗯?”
“我在福北路跟兰东路的交叉口,就是旅馆旁边的十字路口那里。”温钟意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给你二十分钟,过来接我。”
说完就掐了电话。
另一边的孟川看了眼手机屏幕,吐了个字:“靠。”
“怎么了?”季殊凑过来,“谁的电话?”
孟川木着脸:“我领导。”
季殊:“?”
跟发小没什么好瞒的,孟川简单把自己跟温钟意的事说了说,末了摇摇头:“这四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想不起来,他也不跟我说实话,还对我颐指气使,好像我欠他的。”
“那你还管他。”季殊很不赞成,“八成是个骗子,看你失忆故意忽悠你,绝对没安好心。”
“虽然我也不确定他安的什么心,但是吧,”孟川站起来,披上大衣,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来得及。
他继续说:“我一见到他就觉得自己真的亏欠他什么,就好像如果我不帮他,就是在跟自己的本性作对,这感觉还挺微妙的。行了,知道你听不懂,走了。”
“……”
季殊瞪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愣了会,觉得他应该再去查查脑子,除了失忆估计还有别的问题。
第9章
十五分钟后,银色超跑呼啸驶来,利落地停在温钟意眼前。
孟川解开安全带下车,拢着大衣绕到另一边,逆光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你知道这个点的马路有多堵吗,一个红绿灯得等半天,也就是我这车威慑性比较强,没人敢跟我抢道,不然你就只能在这望眼欲穿……”
温钟意不耐烦地打断他:“箱子。”
“什么箱子?”孟川没反应过来,懵了一秒,才明白温钟意的意思是让他帮忙搬箱子,顿时乐了,“我说你这人是真不客气,真拿我当下属使唤啊。”
温钟意不听他叨叨,把箱子往前一推,孟川下意识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一起,孟川抬头看他:“手怎么这么凉?”
温钟意身上穿着孟川的大衣,衣服有点大,显得他更加清瘦。马路上的车灯一闪而过,给他瘦削清秀的下颌镀了一层冰冷的光。
孟川看着他都觉得冷,动作迅速地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顺手给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车速也很慢,温钟意很满意。
他看着窗外的夜景,听到孟川问:“要是我不来你怎么办?”
温钟意头都没回:“你会来。”
“这么了解我啊。”孟川说,“看来这四年咱俩关系挺不错。”
温钟意的眼睫微微一动,仍是看向车外。
孟川瞥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那我都这么无条件帮你了,你作为回报,回答我几个问题行不行?”
车内弥漫着玫瑰与苦咖混合的味道,路灯依次滑亮车厢,又忽而暗下去。
许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以至于某个瞬间,温钟意以为自己回到了桑卡。
那时孟川还没有失踪,他们还是彼此最亲密的爱人。在一个寻常的晚上,孟川开车带着他兜风,围着城市绕一圈,回家路上买了一份温钟意爱吃的板栗酥。
明明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
良久之后,温钟意打破平静:“你想问什么?”
孟川在红灯前踩下刹车,问他:“你没有身份证?”
温钟意点头。
“为什么没有?”孟川探究地看他一眼,“黑户啊?”
“我不是这里的人。”温钟意说。
“什么意思,你是外国人?”红灯变绿,孟川松开手刹,轻踩油门,问,“哪国的?”
温钟意说:“桑卡。”
“啥玩意。”孟川懵了一秒,“哪个半球的?”
“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温钟意说。
“……”
又开始了。
孟川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构思出这个扯淡的世界的,一谈正事他就开始扯淡,还说的跟真事一样。
温钟意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相信自己,皱了皱眉道:“我说了你又不信。”
“行行行,”孟川叹了口气,做出让步,“假如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就是真的。”温钟意语气不太好,随即又把头转过去,只留给孟川一个拒绝沟通的后脑勺。
孟川看了他几眼,忽然有点想笑。
他觉得温钟意这个人真是难伺候,大晚上一个电话把他叫过来,颐指气使地让他帮忙找住处,问几句话就不耐烦,现在直接不理人。这要是换成别人,肯定早就把他扔半路上了。
但孟川心胸宽广,决定不跟他计较。
车子一路向北,闹市的繁华被抛在身后,两侧的树木在夜色中显得高大沉默。
孟川烟瘾犯了,很想从兜里掏根烟,但旁边那位明显很讨厌烟味,他搓了搓手指,终究是没动。
“你要带我去哪?”温钟意忽然开口。
孟川哼笑一声,阴恻恻道:“现在想起问了?晚了,我要把你卖了。”
“……”温钟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吐出俩字,“幼稚。”
孟川笑了两声。
车子驶进一处小区,车灯把道路照得很亮,恢宏的建筑和蹲在树丛中的猫都无处遁形。
“这是我前几年买的房子,很长时间没住了,一直闲置着,你先住这儿。”孟川熟练地把车开进车库,空荡无人的停车场里只能听到引擎的声音。
他停稳车,但没熄火,车灯亮着。孟川看向温钟意说:“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温钟意不太想理他,但碍于孟川给他提供了住处,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你想问什么。”
孟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敲了敲,声音放得很慢,像是在斟酌:“我这四年……是不是跟什么人谈过恋爱?”
温钟意跟他对上视线,孟川眼神沉着,少有地没有露出散漫戏谑的神情,而是难得的正经。
他像是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惑住了,兀自道:“我一醒来就看到自己手上多了枚戒指,是铂金的,上面还镶了一小颗钻。而且戒指出现在无名指,什么含义我就不多说了,可我不知道戒指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上,我根本戴不惯戒指,是我跟谁谈恋爱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温钟意深吸一口气,别开头,没再去看他,声音有些喑哑:“……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孟川说。
温钟意安静片刻,又问:“戒指呢?”
“丢了。”孟川实话实说,“手上凭空多出个玩意挺别扭的,我就摘了放兜里,回家就找不着了,估计是丢路上了。后来我又回去找了一趟,没找到。”
他说得风轻云淡,对温钟意来说却像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凌迟。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是在神父见证下交换过的戒指。孟川就这么把它丢了。
温钟意没再出声,侧脸晦暗不明,长久地沉默下来。
孟川去看他,却只看到他紧绷的下巴,还有微微颤抖的睫毛。
莫名地,孟川觉得温钟意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
他想问,温钟意先一步开口:“我不知道。”他清清嗓子,声音恢复平稳,又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你的戒指哪来的,不知道你谈没谈恋爱,你自己都忘了,凭什么指望别人记得。”
他的语气很平,听不出任何质问、埋怨,但孟川的心脏却仿佛被陡然揪紧,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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