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人里,王梅显得很特别,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性格沉稳又安静,可靠至极,不叛逆不乖张,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女人。
在监察局里你找不出来几个女性的。
王梅此刻就站在一棵假的行道树下,她轻声地安抚着刚刚被抬过来的新伤员,池核已经扩散到居民区,并且毒气浓度加强。
“王梅。”一道男声从东侧由远及近。
王梅抬头,她稍息立正站好,行礼:“魏司令。”
魏来点点头,他递给王梅一串钥匙:“跟我走。”
“什么?”王梅瞪大眼睛。
魏来问:“飞行摩托驾驶证,你有么?”
“有的。”
“开车,追上范书遇。”
魏来指了指东侧停靠在监察局飞行艇一旁的两辆摩托,“我们去看看。我不放心窦章和范书遇。”
“....好的。”王梅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低头看着伤员,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受了毒气影响脸色蜡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王梅给她的手臂缠好绷带,打了个蝴蝶结。
“我还有事,会有别人来照顾你。”王梅蹲下身和人平视。
而后她就被魏来带走。
方明正看着魏来与王梅上车,他皱起眉。
按照常规来说,转移场地进行监察工作是需要向上级汇报的,但魏来不管不顾地启动摩托,一眨眼就溜没了影。
“魏来这鳖孙。”方明正吐出一口浊气,“老子又要给他擦屁股。”
方明正一暴躁就很容易迁怒到旁人,他捂着耳朵对通讯设备里的人说:“范书遇!范书遇!听到请回话!!”
“......小点声,我听得见!”范书遇的声音传来。
他那边风声很大,呼啸着,哗哗地,方明正冷笑一声,说:“我可提醒你,魏来跟着你们过去了,做事把握着度,别招惹口舌。”
“....嗯。”范书遇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半晌,那头又有一道笑声传来:“坐我的车还有心思和别人打电话?”
窦章此刻把油门踩到死,换做别人早在后座飙出眼泪了,范书遇只是淡定自若地伸手扣住窦章的腰,并且稍微用了那么一点点点点劲抓着衣角。
“还好吗?”窦章还有功夫回头看范书遇,“觉得心慌我就减速。”
后座上的人长发在风里飞扬。
范书遇嘴角一抽。
“开你的吧。”他嫌弃地说。
窦章扬扬眉,身子一压,绕开高楼,漂亮地一个急转,朝着某住宅区飞去。
伏录颂最后停留的地方就是在这块老城区。
它老到什么地步。大概是走在路上都感觉地要塌陷了。
范书遇看着脚底,摩托渐渐地落了地,林为洵载着颜伊白紧随其后。
跳下车,范书遇捂着脖子,往周围看了看。
这地方没有高楼,每一栋平房都有岁月的痕迹,上面爬满了战争时留下的裂痕,附近有防空洞,洞口如今已经被堵死,但洞旁却还立着几炷香。
“那是曾经在这里避难的居民供奉的。”林为洵对着香火拜了拜,“我以前跑新闻的时候在这块儿走访过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切如故啊。”
林为洵的语调和平时的吊儿郎当不同,这次带着点悲伤。
一提起新闻,范书遇想起自己初次听到林为洵的声音时的震撼。
尽管已经许久未曾干过本活儿,可林为洵的播音腔仿佛种在骨肉里生根发了芽,说话吐字清晰,嗓音独特,给人一种雄厚又正义的力量感。
这么好的嗓子,在好多年前应该是电视台的金牌主持人,新闻联播的首席主播才对。
可惜很多行业都逐渐被人工智能替代。
穷酸的人类仿佛才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生物,每天都在缝隙里求生,试图发掘出自己身上最独特的,无法被人工所取代的地方。
监察局从不录用仿生人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对抗,也或许是一种信任。
相信同伴不会背叛自己,而不是把后背交给工业制作品。
但谁又说得准呢?
范书遇见过鼓生,见过素七。
他们和传闻中的仿生人不一样,他们好像有自己的骄傲。
“走了。”窦章的声音打断了范书遇的思绪。
两人各自放轻步伐,低着头,眼神却小心打量四周。
这篇住宅区充斥着老旧、迂腐、封建的气息。原本能造成光污染的霓虹灯消失不见,在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盏白炽路灯悬在头顶,如一轮明月。
墙皮脱落后露出房子的水泥身,老化的电线被丢在人行道边上,如果不是庸城存在这样的老旧街区,范书遇都无法想象历史。
这些东西恰恰好在和他说话,告诉他,人类是怎么在这片废土上不断革新,不断超越的。
“我们快要到了。”窦章在前面提醒。
他手腕上的蓝光一闪一闪,频率突然变快。
“怎么了?”范书遇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停住,他瞬间回头。
颜伊白目光呆滞地站在一块告示栏面前,上面有用粉笔写的宣传标语,还贴着好些便利贴。
范书遇跟着走了过去。
“社区新闻。”范书遇慢慢地念,“东南门的221户人家出了个验尸官,西街道58号的双胞胎女孩儿考到了机械师证件,中街369号的小儿子成为了赏金猎人.....”
所有新闻下方都贴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恭喜啊!”
“终于找到工作了——”
“好好活下去。”
范书遇注意到其中有一条新闻很不一样。
“103号把小呆子送出去了,似乎也有了正经工作!”
底下的便利贴同样震惊:“什么?!真的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祝福吧,希望103号一家能有光明的未来。”
“大家一起加油,互相帮助,我们不想被丢下。”
“小呆子居然也能找到工作?我没有恶意,衷心祝愿前程似锦!”
范书遇用手指叩了叩告示栏,他扭头和窦章说:
“这是在说伏录颂。”
可能事到如今,住在这里的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社区出了一位名满天下的魔术师,一场魔术可以挣普通人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但范书遇又想,或许对于魔术师伏录颂本人来说,赚钱的这个行为本身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他在享受人生。
“103号。”窦章看着这个数字,“确实是我们要找的那户人家。”
“所以,伏录颂从池核出来了,是要回家?”窦章回头看向身后萧索、破败、空无一人的街道,长风卷起地上的废塑料,带来一片沉默。
第54章 魔术公馆
*
老庭院的红墙角下放着一台收音机,这东西算得上古董,机身有一大半都被埋在松黄的土里。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爬山虎在泛黄的墙壁上攀岩。
在红枫等区是看不见这些植物的,绿化带的作用只是给人们换一种视觉色彩,实际上并不能起到净化空气的作用,连光合都是妄谈,假树假花没有生命力。
能在废土上找到植物也不容易,四人经过的时候都驻足看了几眼。
林为洵是个话痨,他和苏三亭是一个挂的,但显然就和颜伊白聊不进去。
两人分别跟在自己老大身后踩着影子,林为洵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哎哟,103号的院子这么大,看起来家庭环境还算不错,父母应该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吧?不然也不可能把孩子送去学魔术。我猜伏录颂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他从小肯定不愁吃不愁穿。”
“市面上的流传你们老大有个武器库啊,能不能改天带我也去看一看?或者我买也可以,我想要一把和响尾蛇一样的枪。”
“在魔术公馆里我见那些魔术师都很高傲,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很有钱,话说你们把苏三亭送来当我老大的徒弟,你们不交学费吗?”
颜伊白:“.......”
颜伊白面无表情:“您能安静点吗?”
他用了您。
林为洵委屈巴巴:“能。但是你不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他作为记者最后的尊严!
颜伊白:.........
四人已经走到103号房子的门口,大栅栏横在前面,范书遇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栅栏也只是个摆设,没有安装任何防御系统。
简而言之就是要进这户人家的庭院,他们只需要迈出左脚再迈出右脚就可以了,不用想得太复杂。
范书遇莫名又想到自己在亚特兰蒂斯见过的海底公墓。
那才是真正不想让客人进去的地方。
而面前的庭院户主,明显是没什么防备之心。
有种“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的大同社会的缩影。
从目前显而易见的情报来看,这个社区的气氛和睦安宁。
“我们直接进去还是绕一圈看看情况?”窦章扭头问。
两人都在犹豫,脚步声却从院子里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心里陡然一紧。
黄沙弥漫的风就这么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四面八方的空间场都开始波动,范书遇虽然不是黑客,可他对四周的变化天生带着敏锐感,而窦章本身作为黑客,反应就比范书遇大得多。
窦章面色一凛,伸出手挡在范书遇面前,说:“退后。”
但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又从脚底传来。
范书遇低头,发现废土似乎在动。
他都还没来得及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根黑色的如同老鼠尾巴的毛茸茸的长细条瞬间卷住了范书遇的脚踝,一股大力如地心引力般把范书遇往下扯!
一个人影从墙角走了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他的脸干净白皙,只是头发有些乱,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西红柿蛋汤?
伏录颂双肩耸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两只乌黑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众人,他瞳孔很小,眼白占据眼睛的绝大部分,死鱼眼里毫无情绪,帽檐被压垮,身上还系着围裙。
他给人的一感觉就是死气沉沉。
或许表演一场富有生命力的魔术是需要燃烧魔术师本人的精力的,伏录颂看上去像刚刚从土里面爬上来的尸体。
他带给人扑面而来的湿气和怪诞。
但范书遇在看到伏录颂的一瞬间,松了口气。他们找对了,他就是监控录像上的那个光脚的男人。
所以众人在魔术师公馆寻找核心的这几个小时内,伏录颂哪儿也没去,只是待着这栋房子里?
范书遇的脚已经陷进泥土里了,他抬头和伏录颂对视。
伏录颂的目光很认真,他眼睛转动缓慢,视线先是从头到脚地扫描了一下窦章,紧接着才转向窦章身后的范书遇。
颜伊白表情急促,要上前去帮忙,可没人知道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林为洵连忙拽着他,“别动!”
范书遇蹲下身子,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他努力想要抬脚跳脱出怪圈,可黑色的东西越勒越紧,像要扎进范书遇的肉里吸血。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根本来不及的做出任何对策,窦章下意识攥紧手指要出拳,风声鹤唳,四周空间场扭曲不已,连墙壁上的爬山虎都开始出现枯萎的败色。
可是,当范书遇被那执拗的劲箍得发疼时,脚底的东西如蚯蚓般滑溜地钻走,遁地而逃了!
原本阴风呼号转为平静,四周空间也不再扭曲。
作为池核的核心,伏录颂本人似乎也没想到他还能这般操控能力。
窦章手臂紧绷,面前的人却开了口,声音苍茫又疲惫,沙哑,可是震惊又犹疑:
“......你,叫什么名字?”
伏录颂的死鱼眼攫住范书遇。
他的声音和说话的强调给人一种像从万米高空自由降落,而低头所见是茫茫草原时的浑然与开阔,这感受如濒死的兽发出凄厉哀嚎的绝唱,能透过皮囊直击人的灵魂,在深处荡起共鸣。
“....我?”范书遇指了指自己,他意外地瞪眼。
此时,脚上力道抽离,范书遇终于能站起身。
他皱着眉,尽管不知所云,可还是简单行礼,自我介绍:
“范书遇,一名赏金猎人。”
“....是什么字?”伏录颂哑着声问。
他驼着背,站在那一动不动,赤脚又缩着肩膀,能与人正常交流,全然与传闻中的那个疯疯癫癫的魔术师不一样。
如此大相径庭的转变,让众人都各有所虑。
范书遇说:“范。书籍的书,相遇的遇。”
紧接着,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伏录颂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微微颤抖,好像肌无力般,指向范书遇:
“我认识你。”
*
“范书遇。”伏录颂声音又轻又浮,他笑得很开心,“我们又见面了。”
范书遇心里被钝器猛地敲了一记,他大脑嗡地一声响,双耳耳侧轰鸣。
“你是谁?”范书遇情绪波动着,他上前两步,直接攥住了伏录颂又细又长的两条胳膊,琉璃般的义眼难得泛了红,激烈地问:“我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伏录颂。
脑子里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段记忆是也被偷走了,还是从来就没出现过?
而伏录颂只是任由范书遇掐着自己,他身体就像细面条一般柔软无力,现在只要范书遇松手,他估计能马上跪在地上。
伏录颂机械又僵硬地扭头,对着范书遇身后震惊到忘记动作的窦章也勾起了唇角:
“你。我也认识。”
伏录颂的手如老树枝,指着窦章,“你是不是....姓窦?你的父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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