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书遇点点头。
他抬脚刚要四处逛逛,窦章却从后面慢悠悠地崩出来一个问句: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范书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话,窦章便自顾自接道:
“能成对手的,一定是知己。”
范书遇:...........
他脚步一顿,头都懒得回,继续朝前走。
窦章在后面笑了两声,赶紧跟了上去。
*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学生宿舍。
因为全都是女生,范书遇在要进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紧接着,他站在一层的入口处,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脸上带着歉意:
“打扰了。”
说完,他站起身,看了宿舍的牌匾,才往里走。
窦章有模有样地学着,也鞠躬:“打扰。”
然后跟着范书遇一起进去。
女生宿舍一层有十五扇门,让范书遇惊奇的是,他们可以直接穿墙而过。
在宿舍内,入目所及是左右两侧各有两张床,分为上床下桌的结构,四人间。
每个宿舍的门上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查寝时间和紧急电话。
范书遇在一长串电话里找到了尤盼盼的。
他随便看了眼,心里留了个底。
每一间宿舍的规模都一样,不一样的是大家的风格迥异,有的床打扮得像城堡,有的则透露着一股冷淡风。
在穿到三楼的某个房间时,范书遇顿了下。
“怎么了?”前头人回眸。
范书遇指了指左侧的床,桌上挂着一个名片,上面有名字。
“初雪的。”范书遇提醒。
窦章于是也飘了过来。
因为初来乍到,初雪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摆着一大堆个人用品,范书遇和窦章都没有随便翻。
他们只是大概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大多数是院长送的福利包里的东西。每个刚到的孩子都会收到一份这样的礼物,不过,在送之前,院长王福春会旁敲侧击并且初步了解一下女孩的喜好,再投其所好地准备惊喜。
所以几乎没有人会在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就发病,或者表现出不开心。
大家看上去其乐融融,不像一个社区,像家庭。
不过,事情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午饭时间,当范书遇和窦章跟去食堂的时候,一场战争爆发了。
初雪站在角落里,和主控都死死地盯着对方。
“你为什么随便碰我的东西?”林晚霞的声音有些尖酸刻薄,而初雪感受到众人辛辣的目光以后,慢慢地蹲了下来。
自闭症。
这是在刚入园的时候,她自己介绍过的。
但,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众人不得而知,院长和尤盼盼老师也不会轻易地去探寻。
范书遇站在初雪旁边,所以他能看到初雪的肩膀在抖。
然后,她把脸埋在胳膊里,缩在墙角。
周围的其他女孩们纷纷围了过来。
第98章 女子健康福利院
*
“发生什么了?”有人出声。
“不可以在福利院里面打架哦,有话要好好说!”
“她在哭吗?”
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
林晚霞手上攥着筷子,她指控:“刚才初雪动了我的筷子,我看到了!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旁边有知情人解释:“你把筷子放在左手,初雪坐在你的左边,她不知道那个筷子是你的呀!可能就是顺手拿起来了!”
“对,食堂里的用具都长一个样的!”
“别生气好吗?初雪现在情况不太好。你要相信她。”其他人跟上。
范书遇闻言一愣。
他原本以为周围看客们会辛辣地嘲讽,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女生们把初雪围在中心,几个人挡在初雪面前,也有几个走上去和林晚霞交谈。
至于其他位置比较远的人,则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朝这边投来关切的目光。
和范书遇预想中不一样的情景总是能刺激他的神经,他感觉脑子里的一团迷雾似乎散开了点。
“我习惯用左手吃饭。”林晚霞铁青着脸,“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还要怪我自己吗?”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告诉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商量。”
但林晚霞皱着眉,看上去很不服气。
“左右手都能用?”范书遇飘在上空,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闻言,窦章抬头看他,“不是左撇子吗?”
范书遇摇头:“不是。我注意到了她在课堂上能用右手写字。”
双撇子很少见,这类人通常身体都比较灵活,比如反应速度极快,对危险的感知力更高,能在摔倒前及时稳住自己的身体,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换手来。
林晚霞黑着脸,被几个女生们带到了饭桌上。
而此刻,初雪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躲在角落里,仿佛想挖一条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一个个子很高女生忽然蹲下身子,她双手抱着膝盖,看着初雪的脑袋。
“我们把尤老师叫来吧?我觉得我们暂时处理不好。”女生站起身,看向周围的人,大家于是点点头。
很快,尤盼盼出现在食堂内。
她似乎刚刚睡醒,看上去像是趁着午饭的时间在补觉,被叫来时她头发有些乱。尤盼盼看到众人围着初雪,她伸手,食指抵在唇畔,笑了笑。
周围的女生们就纷纷也冲她笑,然后慢慢地散开,脚步声逐渐远去。
尤盼盼却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也站在墙边,并且和初雪保持一定的距离。
范书遇和窦章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餐厅一大半的学生都已经离开,初雪也没有抬起头。
尤盼盼很有耐心,她的课程安排表上记录着今天下午两点是有课的,但见久等无果,尤盼盼联系了院长,申请和别的老师调换了一下课程。
直到餐厅的同学们都走光以后,初雪才动了一下。
周围很安静,她以为所有人都走了。
直到她抬头的时候,余光里居然有个身影,和她一样蹲着,一动不动。
自闭症患者虽然症状各不相同,但大多数都很难主动和人建立联系,即使是听到了对方在喊自己,也不愿意给予回应。
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初雪已经耗光了所有的能量,让她在新生介绍会上开口,面向大众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和林晚霞发生的矛盾,让她的心仿佛被挖出了无底洞。
伴随着中度抑郁的情况,初雪在踏入福利院的第一天,无法接受这里,似乎也不被这里所接受,她的气场与福利院互相排斥。
“初雪?”自到场以后,尤盼盼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她轻轻地喊初雪的名字。
“你饿了吗?要吃饭吗?”
没有回应。
“今天还想去上课吗?”
“如果你想一个人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向院长申请一间单人宿舍。”
还是没有回应。
尤盼盼笑了下,她站起身,向食堂打饭的阿姨说了几句话,而后抱着热气腾腾的盒饭走了过来。
在尤盼盼经过的时候,范书遇往她手里瞄了一眼。
最简单的三菜一汤,但里面还加了个蛋。
是溏心蛋。
尤盼盼把盒饭轻轻地放在了初雪的面前。
“我就在出门左转的第二个树下,回宿舍向右走。如果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如果你不需要我,我不会跟着你。”
“这里的食堂很好吃的哦!!”
尤盼盼眨眨眼,说了最后一句话,而后她离开。
食堂在午休的时候需要关灯,“啪”“啪”“啪”的几道声音落下后,食堂打饭的阿姨从窗口处探头,往这里看了一眼。
门口处天花板上的一排灯并没有熄灭,而是留着。
阿姨们从后厨离开,整个食堂都安静了下来。
范书遇看着继续蹲在地上的女孩。
她身形瘦小,五官奇怪,面容丑陋,福利院的女孩们不嘲笑她,可不代表外面的人不会。初雪一直没有动,范书遇顿了一下,紧接着他飘过去,也学着尤盼盼的模样,找了个离初雪很远的地方蹲下,沿着墙壁。
虽然他可以穿墙,但还是有模有样地盘腿坐下。
窦章挑了下眉。
他也飘过去,坐在范书遇身边。
于是两人就跟着初雪一起,在食堂里又静坐了很久。
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初雪吸了吸鼻子。
范书遇窦章都一激灵,连忙看去。
女孩渗出瘦得像干柴一般的手臂,把面前的饭盒捡了起来,犹如被雷劈般又光速缩回手,将那饭盒放在膝盖上。
之后,她的动作变得格外慢,反应慢半拍,手上动作机械,僵硬,只是在重复着挖饭的动作,即使那饭盒的右上方角落已经见了底,可初雪还是不停地往那处挖,再将勺子塞到嘴里。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挪动饭盒,换一个位置,继续开挖。
范书遇默默地看着初雪吃了很久的饭,最后把里面的东西挖得一干二净,她才木讷地低头,抱着膝盖,下巴抵在盒盖上。
然后,初雪换了个姿势,跪趴在地上,缓了两秒后,她站起身,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
她双手捧着饭盒,往外走,走路也慢悠悠,感觉随时能摔倒。
这和林晚霞的情况截然不同,一个僵硬,一个灵活。一个内敛,一个张扬。
窦章飘起来:“我去教室看一看。”
“好。”范书遇目送,“我跟着初雪。”
两人各自行动,在建筑物间穿梭自如。
门口,左侧。
范书遇扭头,他看到尤盼盼坐在大树的树根上,肩膀上落了片树叶。
那时候的庸城还能见到这么高大且生机勃勃的榕树,范书遇不由自主地仰头,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细碎的光芒斑驳了光晕,幻化成一个一个小光斑,追逐着尤盼盼的身影。
见初雪出来,尤盼盼一惊,立刻站起身,但是初雪并没有朝她走去,而是默默地把盒饭放在了门口的墙缝旁边,然后慢腾腾地朝着宿舍走去。
范书遇跟上,后头,尤盼盼似乎是轻笑了一下,表情很无奈。
初雪回到宿舍以后,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脑门。
而她的桌子已经整理过,桌上除了文具,没别的特别的东西。
见床上人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平稳,范书遇默默地离开宿舍。
当他经过福利院告示栏附近的一扇门,他听到了交谈声。
范书遇一顿,飘了进去。
“是的,今天初雪和晚霞发生了冲突,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但,不太好解决。”尤盼盼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院长王福春。
王福春胖胖的手腕上挂着个翡翠镯子,看上去并不贵,但寓意很好。
范书遇听着两人的对话。
王福春:“辛苦了盼盼。我想让你负责带初雪,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最有耐心的人。”
“我知道的,院长您放心,我会好照顾好初雪。不过,院长,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尤盼盼喝了一口茶,“初雪来之前,是什么情况?您在哪里遇到的她?她遭遇了些什么,才导致患了自闭症和中度抑郁?”
“初雪这孩子,是我在美容院门口遇到的。里面只有一位男技师,其他的全是仿生人。当时初雪就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喷泉看。”
喷泉?
“她喜欢看喷泉,是不是意味着对流水这样的视觉效果格外感兴趣?”
“不愧是你啊盼盼。”王福春笑起来,点点头,“你很了解心理学和精神学。正如你所言,我发现初雪喜欢看水,特别是流动的水,她能坐在门口看好几个小时,除了呼吸和眨眼,什么都不做。”
“而我要把她从美容院带走的时候,男技师死都不同意,他说,这孩子是他的养老保险。”
“疯了?!”尤盼盼闻言眉毛拧起,“他指望一个自闭症孩童为他做什么?!这孩子是他亲生的吗?”
“是。”王福春垂眸,“很遗憾的告诉你,他还真的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据他自己说,当年他和佰金瀚出逃的一名妓/女发生关系,女人偷偷生下这个孩子,把她送到了美容院门口,并且写了纸条威胁,如果男人不要这孩子,那就只能让这孩子自生自灭。”
“当时的美容院还有别的女技师,女技师看孩子可怜,决定哺育,但男人觉得初雪是个累赘,经常暗地里悄悄打她,命令她给自己擦鞋。后来赛博机械改革,公司大规模量产仿生人,导致各行各业就业岗位严重缩水,美容院的女技师们都失业,只有男人被留下,甚至当上了院长。他养着初雪,开心了赏点吃的,不开心了就让她在外面坐着不管不顾。虽然是他的亲生骨肉,但男人说,生了个女儿就是养了个废物白眼狼。正好初雪到了年纪被送去中央,结果检测出无法连接子机,她就更被男人嫌弃。”
“挨打挨骂是常态,初雪也不会反抗,往往打到差点死了,男人才会收手,因为不敢闹出人命。”
尤盼盼听了以后,指甲嵌进指肉内,咬着下嘴唇,一脸愤懑。
自从范书遇和窦章进碧春园以来,尤盼盼给人的感觉都是如甘泉,如春风,清爽和煦,温柔耐心。
范书遇第一次看到尤盼盼如此失态,她握紧拳头,锤了一下桌面,气得胸膛起伏。
“所以盼盼,我能做的事情太少,你也是,但你加上我,加上这里的其他老师们,我们能做的事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即使不能连接子机,即使天生疏骨无法装备义体,即使诞生与生存都不光彩,即使生来就不被人所看好,可这个时代也必须容下她们。她们在,才能成就这个时代。我们就是为之而奋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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