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的肩背塌下来,他终于从窗台上起身,与荣纪海面对面站着,“为什么会被迫离家?人类也要自己捕猎吗?”
荣纪海被休跳脱的思维震了一瞬,不过也托他这一问,好歹是让荣纪海找回点思维逻辑,“幼龙会被父母赶出去捕猎吗?”
“嗯,正常情况下,幼龙很早就应该离巢独居了。”
荣纪海识趣地没问什么是非正常情况。
“那倒不是。我当时……”他犹豫一会儿,不太确定要不要说——或者,是应该以什么方式说。
“我当时,犯了点错,所以被家人罚关禁闭。”
“禁闭?”
“就是……将我关在一个地方。”
荣纪海见休皱起眉,连忙找补道:“我们家的关禁闭方式,其实就是让我自己住进另外一处房子而已,吃喝有人准时送过来,住在房子里,唯一称得上是痛苦的,其实也就是非常无聊,什么事都没得做……”他想了想,“除了看书。”
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兴趣,稍微凑近了点,鼻息几乎要喷洒在荣纪海的下颌,“所以,书房里的书,你都看过吗?”
“嗯?那倒不是,那里面并不全是我的书。不过你要是指的是属于我的那部分……我确实都看过了。”
休摇晃着尾巴,心情愉悦的样子,“很厉害,我喜欢。”
“什——”荣纪海差点被空气呛到气管,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休,“休,这种话——不要乱说。”
“为什么?”
怎么还问?不是看过爱情小说了吗?
荣纪海有些生无可恋,“因为——”
不对啊。
他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一直曲解了这些通常含有双重意味的词语的意思。
如果是休说出来的话,其实压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只是口随心动,用了一个自己会说的词语形容此刻的心情与对自己的印象罢了。
到头来其实是我心里有鬼吗……不对,我心里有什么鬼。
荣纪海晃晃脑袋,丢掉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挂上笑容,“不,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学得很快,我也很喜欢你。”
休沉静地注视着荣纪海,龙瞳柔和了少许,即便外表上看没有任何变化,但荣纪海能感知到对方周身的气场莫名软了许多。
“喜欢吗?”他重复道。
荣纪海被再一问时反而显得踌躇起来,“喜、喜欢啊。”
休点点头,尾巴甩动时有意无意地撩过荣纪海的裤脚,再开口时毫无预兆地换了个话题,“食物和木材,买到了吗?”
荣纪海这才想起来自己来到房间找休的最初目的,“嗯,买到了。等中午吃完饭,下午我们就能把缺的鸟巢补上去了。”
休听到“吃”时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地问道:“吃什么?”
荣纪海失笑,习惯成自然地摸摸凑到手边的尾巴,“你可以过来看看,至于具体是什么,等做好了再告诉你。”
休也并不在意荣纪海的故意拖延,对他而言,只要能吃到就足够了。
他正要跟荣纪海迈步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也能学会吗?”
“什么?你是说做菜吗?”
休点点头,而后意识到背对着自己的荣纪海看不见,便出声道:“嗯。”
“这个嘛……以你的学习能力,我觉得你可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荣纪海侧身等着休跟上,温和地笑笑,“如果可以学会,你就可以自己研究你喜欢吃的东西了。”
“但如果学不会呢?”
休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荣纪海没明白他站定的用意,但相当自然地伸臂进来揽住休的后背,指腹恰好搭在翅根位置,休微微抖了抖,忍下了想要立马把人掀开的欲望。
“那也没关系,你想的话,我随时都能给你做。”
休听见这话,猛地一抬头,“随时?”
荣纪海被休认真地眼神盯住,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尖,“通常情况下,只要我在家,就可以随时。”
休好似得到了满意又不太满意的答案,尾巴甩了甩,但最后还是平息了下来,“这次,不要食言。”
这次?
荣纪海没错过这个限定词,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到自己先前究竟有哪次承诺了龙又没做到的事情,只好将之归为休的断句错误。
“嗯,绝对不会食言。”
第28章 第十天·回忆
最后休还是没有在现场看着荣纪海做菜——他去组装兔子的笼子了。
“时间比较紧, 就没有多跑几家宠物店找,只是问了人,正好进多了一个笼子, 就带回来了。”
荣纪海从车子的后备箱搬出那个怎么看怎么超乎寻常的大的纸箱, 摆在休的面前, “听说是需要组装的, 想试试吗?”
休好奇地前后看看,抢在荣纪海去拿剪刀前, 用龙爪轻而易举地暴力划拉开了纸箱。
“……这样……也行。”荣纪海低头看着被整齐分成两半摊开在地上的纸皮板子, 默默将脚尖转了回来。
休大概真的挺喜欢那只兔子的, 即便最开始时是打算将它当食物, 但现在嘛……
荣纪海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已经开始上手的休,没再打扰对方,悄悄转身便进了厨房。
“这个, 真的是兔子的笼子吗?”
等荣纪海再出来时, 几乎是被休堵在了厨房里。
他反应迅速地一个后仰, 才避免了撞伤休的鼻梁的结局。
“怎么了?”
休让开一点, 面无表情地看着客厅的角落——那里, 一个看着有电视柜加上电视那么高的笼子静静代替了原先还算小巧的纸箱,彰显自己过于强烈的存在感。
至于兔子,小而白的底色在这巨大的笼子衬托下,几乎要隐蔽在顶灯的光源中。好在笼子栏杆的间隔不算宽, 倒不至于大到让兔子跑出来。
荣纪海打量了一会儿, 默然道:“……就当是吧。没事,反正也不碍事儿, 能用就行。”
他等了几秒,却不见休的反应, 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休已经直勾勾盯住了料理台一旁已经装盘的菜。
荣纪海忍住了想伸手在人眼前晃的幼稚冲动,反身端了菜,“我不清楚龙对人类的调味品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也没敢多加,基本都是清蒸的。”
休的眼神随着菜品的移动跟着动,虽然还不至于身体也跟着跑,但这副着迷的模样对荣纪海来说着实也有些稀奇。
“这是清蒸排骨,另一个是白灼菜心,怕你可能吃不习惯,里面还有一份牛排,你——”
休突然定住了,打断荣纪海的解说,“你刚刚说什么?”
荣纪海两手都被占着被休突如其来质问一样的句式困在原地,有些苦恼地左右看看,手肘稍微下降一点,“我说,这是清蒸排骨,另一个是白灼菜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睁睁看着休的神情从疑惑,慢慢转变为……欣慰?
我看错了吧。
荣纪海补完先前还未说完的话,“你可以帮我把牛排端出来……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些菜吗?”
休摇摇头,依言与荣纪海擦肩而过,进入厨房里端起里面唯一还飘散着肉的味道的盘子,“这些,是你喜欢的吗?”
“嗯?”荣纪海有些惊讶,不明白休是怎么知道的,“确实是。毕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也是第一次给……给龙做,所以暂时按我的喜好来了。”
此话一出,龙瞳里欣慰的成分更浓郁了些,这怪异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合时宜的情绪令荣纪海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还是问道:“所以……有什么问题吗?你好像很在意这个?”
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熟悉的动作,荣纪海明白,这个问题恐怕又要得不到答案了。
但这次休再次的,没有靠撒娇回避话题。
即便他开口时藏不住满脸的犹豫,但他还是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我只是在想,原来这些菜是长这个样子的。”
龙当时对“吃”的反应。
荣纪海一个激灵,立马顺势问道:“这么说的话,你以前听到过这些名字?”
休的目光飘移开,很是刻意地越过荣纪海走在了前面,只给荣纪海看着自己的背影与那只单边翅膀,“……听过,以前,藏身的地方附近有人类生活,所以知道了。”
荣纪海得了答案,算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便心情不错地开了个玩笑,“那还真是有缘,正好我做的是你曾听到过的。”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前面的休的背影似乎颤动了一下,再想仔细看时,天花板的顶灯却闪了闪。
荣纪海边抬头边在桌上放下盘子,“看来灯也得修修了。”
——
饭后,荣纪海看着三个光盘子微微松一口气,更加可喜可贺的是,休在这餐饭中学会了用筷子,而荣纪海已经习惯了他的学习速度,虽然不再会大惊小怪,但还是笑着夸赞了一番。
不知为何,休似乎对他的夸赞接受良好,甚至非常享受。
龙难道这么需要被认同感的吗?
荣纪海将餐具放进洗碗机里时想,身旁默默观看的休往后退了退,给荣纪海腾出转身的空间。
而且最近,怎么总感觉休很……很黏着我?
荣纪海低头目测了一下他与休之间的距离,明明挺大的厨房,休愣是要与自己保持在半米以内,就连几次休过来找人,也总习惯性地站得很近。
是什么特殊时期吗?
荣纪海没敢问。倒不是怕休发火,只是也没有让对方就此拉开距离的必要。
见他终于收拾好东西,休憋话了很久似的开口:“你以前,被关禁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荣纪海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休盯着地面,没有与荣纪海对视,似答非答地继续说:“关禁闭的话,能吃到喜欢吃的菜吗?”
荣纪海绕了好一会儿才对上休的脑回路。
原来是在关心我吗……
荣纪海失笑,轻轻推推休的肩背,“边做鸟巢边聊吧,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只要不和猎龙人相关。
木板和工具已经在回来时就好好堆放在院子的墙角,这会儿荣纪海与休都做得轻车熟路。
“我小时候,家里管得很严,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如果没有做到,或是反抗了长辈,就会被罚。”荣纪海注意着休的脸色,“不过,小时候的我倒是挺聪明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倒是装得乖巧,所以基本也没怎么受过罚。”
“罚?就像我们一样,如果幼龙烧了窝,就会被抓着尾巴吊起来吗?”休用龙爪按着木板,固定好钉子的位置后,龙瞳微微一缩,在不借力的情况下轻松命中钉子。
“吊起来……看来,龙的内部规矩很严啊。”荣纪海微微咂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因为后来领地变少了,如果烧了窝又要花很长时间去搭,所以才会惩罚。”
荣纪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沉默几秒后,继续说起自己的事情:“唯一最严重的,就是那次被关在其他住处了。”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不太确定该不该将原因说出口。
休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问了:“是因为什么?”
“……因为……”荣纪海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分神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又不会过于暴露的说法,“大概就像是,刚刚被教训过的幼龙,转眼叫嚣着龙根本不需要窝——这样的事情吧。”
休显然难以理解这个过于隐晦的比喻,他学习人类语言学得很快,但终究是跟不上人类复杂的情感体系,与更加复杂的表达方式。
荣纪海见了休一脸茫然的表情,笑笑,挥手跳过这个话题,“总之,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所以当我被丢在那个地方之后,他们收走了房子里几乎一切可以用来娱乐的东西,只留下了我应该要看的书。”
休目光闪烁,良久才轻声问道:“那一定很无聊吧,所以才会从楼上跳下来。”
“嗯?你怎么知道?”荣纪海从回忆中脱身,看向休低着头的发顶。
“上一次,感觉你很熟练。”休抬起头,神色平静,“我猜错了吗?”
荣纪海端详了一阵,摇摇头,“很遗憾——你猜对了。”他微微后仰,仰头看着依旧晴朗的蓝天,“那段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我不太记得起细节,只记得房间里太闷,书太难看,饭也很难吃。我刚刚是不是没说?整个房子里只有一个老管家在客厅守着,以防我跑出去。”
“其实从窗台跳下楼,也并不会改变什么。院子的围墙比这里的还要高很多,”他随手一指眼前的院墙,“起码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跳下去,除了可能摔断腿,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当时也许……只是太闷了,所以实在受不了,就跳了出去。”
荣纪海说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儿。直到静静聆听的休抬头看过来,从混乱的回忆中唤醒他的神智,“然后呢?”
荣纪海晃晃头,好似想让自己的清醒一点,“然后……我就忘了。其实当时你接住我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一点。”
休坐正了些,手上一直不停的动作顿住了。
“当时,好像也是有什么东西接住了我,可能是什么小动物?”他想着记忆里草丛中的那两点小灯笼似的荧光,“想不起来了……不过,就算想不起来,那段时间也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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