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从趴伏着休息的姿态坐起来,尾巴依然没动,但那缠绕的流火猛然洞穿本格特的鳞片,深深扎进对方的肉里!
休无视远处三三两两窥视着这边的龙群,冷漠的金色龙瞳看着本格特想看着一具死尸,[本格特,我怎么不知道,在我不在的时候,你成为王了?]
本格特猛然噤声,在这样冷淡丝毫没有怒气的声音里发起抖来。
[如果你有意见,那就打败我,成为王。如果没有死在决斗里的觉悟,就乖乖趴在你的小窝里做白日梦。明白了吗?]
本格特的喘息声几乎都消失了,并不是休加大了力道,而是他自主收了所有的,可能会再次惹怒这名绝对的王者的声音。
休似乎觉得无趣,移开了尾巴。移开的一瞬间,本格特的身体二次深陷,几乎半个龙身都陷入了坑里。
[自己数数吧,本格特。多少次了,每次我一生气你就退缩,就你这胆子,还想杀了人类?你敢上战场吗?你敢去面对那些能够杀了玛特尔的人类吗?]
[你连只是面对我,都怕成这样了。别搞错了,我的选择可不是在救我自己,是在救你。救像你这样的,没有能力,或是没有胆量对抗人类,却又自大到把毁灭人类挂在嘴边的龙。]
[像你这样的龙,猎龙人里最弱的人都能用武器轻而易举杀了你。]
整个空间内一切细小的声音都消失了,连细微的鳞片相互刮擦的声音都消弭在休的低吼下。
本格特彻底不动了,头低低地垂下去,做的是一副臣服的姿态。
休放开在本格特身上施加的压力,本格特这才得以动弹,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见休依然坐在他面前没有动,又无声无息地重新躺下去。
[关于人类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判断。我还没那么疯狂,想要把整个龙族当做赌资。]他停顿一会儿,把思想深处的那丝不确定压下去,[最近,别让它们到处跑了,以防猎龙人跟着它们找到这里来。]
远处的龙陆陆续续地起身伏低头部,以示遵从。
休沉沉看着眼前场景一会儿,展翼飞上半空,无色的气流般的火焰包裹住他的全身,只几秒之间,便消失在了这个空间内。
——
休在一片峡谷底部降落,落地时已然化成人形。
他收拢起自己所有残留的龙类特征,仰望着几乎要挤入这峡谷内部的乌云。
空气中迅速酝酿的水汽厚重地压下来,他不太舒服地皱皱鼻尖,“……好坏的天气。”
他四处看了看,伸手抓住一侧的岩壁,轻盈地几乎是几下摆动的功夫,便从深渊般的谷底爬上了顶部。
这里是一片无人区。
人类从来找不到龙族的栖息地,因为龙族如今的栖息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已经不在这片大地之上了。
祖先曾为了玩乐在虚空中开拓出一个空间,没想到几百年之后,那片曾只是用来捉迷藏的地方,会成为保全龙族的最后保命手段。
祖先临死前,将空间的入口挪移到这个峡谷的深处。好在这几百年的变化没有殃及到这里,否则,入口的能量波动被猎龙人发现,估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这救命手段只能救一时,时间久了,早变成了逼死龙族的又一重压力。
空间内部对于龙而言过于狭小了,物资与能量不足,连带着新生龙的能力也在变弱,这样下去,即便猎龙人不攻打上来,龙族总会有熬不过人类的一天。
毕竟……休远远眺望,目之所及之处还没有人类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不算远的地方,人类的冒险家已经在沙漠中设下一个又一个补给点,尸骨铺成后来者的路标,自愿将墓碑提前留在罕无人迹之地,就为了在未来,这片土地上将不再只有死去的白骨。
人类太多了。即便有无数个人毫不知情地活在美梦里,也依然有无数个人独行在陌生的黑夜,向外探索一切未知的领域。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甚至也许不会是猎龙人吧。
休的心情实在算不上美妙,他又看了一眼天空,过低的云层压得他有些不舒服,恍惚间,上一次看到透澈高远的蓝天,简直就像是旧梦里的事情了。
但他又想起,先前在山上时是看到过的。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天气非常好,每日万里无云,若不是还装着受伤,若不是还需要隐瞒气息,他真想自由自在地那样的天空中转悠啊。
可惜,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好。
休想着先前看过的书。
人类把这称作什么来着?啊,就像心情一样阴沉。或是……就像在昭示着那个无望的未来?
人类似乎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心情联系上自然的变化。他从前不理解,现在却觉得再妙不过了。
这算是又理解了人类一点吗?
只可惜,他已经不确定,他究竟还需不需要这种理解了。
——
荣纪海站在无人照料的花坛前,出神地盯着毫无动静的土堆。
最近状况频出,休也没有告诉他该如何照料这些花种,以至于如今,他甚至不清楚这底下的种子是否还活着。
终究还是会被养死吗?果然最开始就不该抱有任何期望吧。
他苦笑一声,准备离开。
荣纪海突然觉得身上阴凉不少,偏头发现是自己身上与周围落了一片阴影。
阴影不大不小,刚好是两片龙翼的形状。
他抬起头,人类模样的休正缓缓收起龙翼,在他面前降落下来。落地时,没有惊起任何一点尘土。
荣纪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恍然如昨。
“……你去哪儿了?”最后,荣纪海先开口道。
休看了他很久,并不是那种上下打量的看,而是自始至终凝视着荣纪海的双眼。
荣纪海不明所以,但没有退缩。
“……有点急事,去处理了一下。”休只是这样说道,语气间微妙的疏远让荣纪海几乎想不起昨晚对方是什么模样。
这时,休似乎终于注意到荣纪海此时正站着的地方,走到他身边,伸出尾巴停在土堆上试探了一下,“还可以,在生长。”
荣纪海几乎要以为休是不是有什么远程读心术了。
休探查完花种,目光瞟到自己尾巴的鳞片,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之前,对不起,不小心伤到你了。”
荣纪海盯着休的耳后,心想还不算了解人类身体的龙大概不知道,此时他自己的耳后已绯红一片,完全看不出语气上冷静的模样。
他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伸手摸摸休的头,换来对方讶异看过来的眼神,“嗯,没关系。倒不如说,是我该道歉,”他顿了一顿,“不过,先前你似乎也没接受。”
休嘟囔了什么,更侧过头去,却将半红的脖颈更多地暴露在荣纪海的眼下,“是我太冲动了。”
荣纪海没再继续逗弄这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的龙,只瞄了一眼身侧的尾巴,克制了没贸然伸手上去。
“进去吗?你是不是一夜没休息?”
休偏着脸点头,总算找到了逃开的借口似的,自己径直往屋里去了,留下荣纪海盯着他的背影。
不论休表现得再平静,荣纪海也明白,昨晚发生的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一切迷局都在逐渐水落石出,一切只是时间,与敢于相信那个猜测的勇气的问题罢了。
只是,前提是,他们还有那个时间。
第56章 第十八天·多琳·布彻尔
“塞克莉……塞克莉?”
多琳小声呼唤着堂妹的名字, 扒着教堂的侧门往里探头,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塞克莉的身影。
但她没有马上往前,因为此时站在塞克莉面前的, 正是她的父亲, 塞克莉的名义养父。
他们交流的声音很小, 多琳听不太清, 也不愿用被训练出来的能力,只好背对着门坐下, 百无聊赖地盯着眼前草地上的爬虫。
家里越来越空旷了。
先前旁支的, 不论是同龄还是不同龄的孩子们, 都陆续被送去外面读书了, 只剩下了她与塞克莉。
父亲告诉她,如果足够优秀才能被送去读书,她与塞克莉都太弱了, 在外面没办法保护好自己。
多琳其实不太明白, 以前的训练里, 明明就只有塞克莉能与自己偶尔打成平手, 其他孩子不是被一招撂倒, 就是开打前就颤颤巍巍地嚎哭,听得她也不知该不该跟着代表着训练开始的钟声下手了。
明明打不过她与塞克莉,怎么就是比她们强呢?
不过,最近父亲找塞克莉谈话的似乎越来越多了。似乎从前也是这样。
从前并不是没有与她玩得来的玩伴, 但慢慢地, 慢慢地,他们总是被父亲找去谈话, 久而久之,见面的机会变少了, 一起玩的时间也变少了。
等她重新想起来,自己似乎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玩伴时,对方已经离开了不知多久,问起父亲时,父亲也只说,被送去深造了。
也许吧,毕竟,自从他们离开后,他们的父母亲——也就是她的亲戚们,也不再频繁上门了,大抵是陪着孩子读书去了?
说不羡慕,也不太可能。
多琳揪着草叶,青草断裂处揉开的汁水占了她满手。
她侧目瞄瞄教堂里,谈话依然没有结束。
从前,不论是还在家里一起玩的时候,还是现在出去读书的时候,所有玩伴——甚至包括塞克莉,都有自己的父母陪伴。
可自己呢,父亲好像关注其他孩子总比关注自己多,只有在训练中取得好的成绩,才能得来父亲的多看一眼。
但成绩再好,到了最后,父亲的评价也不过就是“你们太弱了”。
多琳有些气闷,开始伸手抠弄泥土,指缝间被异物填满的不适感让她更加烦躁,变本加厉地刨无辜的泥地。
本以为塞克莉能成为自己永远的朋友,但从上次开始,塞克莉也逐渐忙了起来,每次找她时,不是被父母——她的亲生父母接回了家,就是和父亲待在一起。
如果是其他人,多琳现在肯定开始觉得讨厌了,讨厌总是从她身边夺走朋友,甚至夺走本该属于她的关注的父亲,讨厌能得到父母的关心的孩子。
可是……可是,那是塞克莉啊。
多琳有些抓狂,想要揉乱自己的头发时,抬手却见自己满手都已是泥泞,细看甚至能看见指缝厚厚的泥土中蠕动着的小虫。
“……咦呃。”多琳嫌弃地盯着自己的手,没有犹豫很久,最后看一眼教堂内部后,赶紧小步跑去找水龙头洗手了。
后来,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以后,哪怕早就逃出来已久,哪怕塞克莉本人都已经不再介意。但每每唐做噩梦惊醒后都会想,要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去洗手就好了,要是那个时候她愿意用一用她厌恶的能力就好了,是不是就能及时阻止未来的一切。而塞克莉,也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而如果再往前呢?如果她能更早地看到书房里那本所谓的“禁书”,是不是就能救下更多的孩子了?
那些去“读书”的孩子,去“深造”的孩子。
当时,那个地下室里,除了塞克莉的肢体和血液之外空无一物。时至今日,她都没能找到消失的孩子们的尸体与墓地都在哪里。
还是说,被淘汰的孩子,甚至无法拥有尸体与墓地吗?
只可惜,过去的一切早已发生,再多的遗憾与牺牲都无法因任何事情而重生。失去的四肢尚且不能修复,更何况生命本身呢?
更何况此时的唐——不,应该说是,此时的多琳·布彻尔,还是个不爱看书,虽然不喜欢父亲的强势,却也乖乖不去探索那些明令禁止的地方的乖小孩。
因此,多琳·布彻尔只是毫不知情地跑去洗手,错过了教堂里塞克莉骤然苍白下来的面庞。
等多琳终于看到塞克莉,已经是在几小时后的花园里了。
这一回,塞克莉并没能早早就发现多琳的靠近——往常当多琳只是远远的有个人影时,塞克莉就会欢快地立马扑上来,绕着多琳左右转悠。
但这次,塞克莉只是愣愣地坐在秋千上发呆,甚至直到多琳已经走到了面前,她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塞克莉?”
塞克莉浑身一震,耳边别着的多琳送给她的花朵掉在地上,在塞克莉慌张站起来的动作间被踩得粉碎。
“姐姐!”塞克莉几乎是凄惨地喊了一声,又马上捂住嘴,左右看看,防备什么似的。
多琳盯着塞克莉那通红的眼圈,“塞克莉,发生什么了?”
“父亲……父亲说,要把我送去读书了,要去很远的地方……”
“铛——铛——铛——”
教堂的钟声惊一只飞鸟,屋脊之上再无生灵。
——
唐睁开眼睛。
也是少见了,做噩梦梦到的不是那个地下室,而是在那更早之前的事情。
没有血腥,没有绝望,没有恐惧。但既知未来却只能旁观的无力感依然扰得她身心俱疲。
如果当时——
不不不,已经发生了那么久的事情,再想也只是徒增烦恼!
唐甩甩头,似是想要将这魇障彻底驱除自己脑海。
现在,有更紧要的,也更有可能实现的事情要做……
她跳下床,背着包便往外冲,一步作两步地跳下狭窄的楼梯,低头看路的唐却一头撞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我靠!
后仰的一瞬间,唐紧急死死抓住栅栏门,哗啦啦一阵响后,好歹是靠那生锈了大半的老旧栅栏门稳住了身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李??”
稳住的下一秒,唐便抬头道歉,却意外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的面庞。
李仁常同样一手扶着栅栏门,另一边空荡荡的袖管还在晃动,正眼神复杂地打量周围的环境。听到唐的道歉声,眼神又落回对方身上。
“唐,你说的有事,就是放着你在那边的住处不住,跑来这地方住在这里?”
唐在最初的诧异和一丝微妙的惊慌后很快冷静下来,“这话说的,说得好像我在那边住得多好似的——住哪儿不是住嘛!倒是你,从哪儿找到的我?哎不对,你快让让,堵在这儿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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