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并不影响它矫健的力量。它丝绸般的鳍掀起巨大的浪涛,在身后留下点点碎金似的光芒。
那些藏在山林缝隙中的幽魂们像是被这条美丽的大鱼吸引了,一个个从藏身处走出来,在血河边叩拜,然后踏入河中。
他们身上的伤痛在泛着碎金光芒的血河中愈合了。但没有谁能够追得上那条美丽的大鱼,他们在河水中漂过一段后,就在玄奥的力量下漂入了血河的另一条支流当中,被河水送往他们应有的归处。
大鱼沿着这一条只属于他的河道迅速游近了那棵巨大的、如明月一般的树下。
树下卧着一只巨大雪白的兽,兽旁跪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她红色的长袖在地面上蜿蜒着,流淌出一条暗红色的长河。
朝浮山四大鬼王之一——冥河鬼王。
大鱼从她的袖中跃出,落地化作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
冥河鬼王抬头看向他,素白的面孔上一双血瞳。
“临渊。”她的声音轻柔悲怜,“和万衍告个别吧。他撑不住了。”
侧卧的兽费力地喘息着,四蹄蜷缩着,额上独角折断。
他听见声音,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睛,努力抬头,侧向临渊鬼王的方向。
冥河鬼王托住他的头,让他倚在自己膝上。
临渊鬼王在他前蹄后跪坐下来,冰冷的手掌搭上他费力起伏着的胸腔。
万衍不是鬼修,他是生活在阴间的妖。瑞兽谛听,善聆万物。
可是现在,这只聆听万物的妖就快要死掉了,连带着他伤痕累累的魂魄。他已失去了自己的独角,连天生便会运用的神通都使不出来了,只能费力的从僵冷的喉咙里吐出话来询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胜了。”临渊鬼王说道,“烛龙正在回还。”
“这样啊……”谛听金色的眼睛缓缓合上。
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不必再忍受魂魄上腐蚀般的剧痛,沉入永恒的长眠。
可他忽然感觉自己颈下一紧。
临渊鬼王冰冷的手用力攥住那块柔软的皮毛,他不知何时已跪直了身体,上半身伏在万衍的头颅上方,紧紧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刺骨的寒意从脆弱的颈下透入,即将破碎的魂魄都仿佛被这寒意冻结了一瞬。
万衍即将闭上的眼睛停了一下,他用半遮的金瞳看见了临渊鬼王那双九幽寒潭般的眼。
“不,万衍。”临渊鬼王将手伸向自己的胸膛,“你会死,但你不会消失。”
“临渊!”冥河鬼王眉毛拧在一起,伸手想要阻止他。
但临渊鬼王已经从自己的胸腔中生生扯出一枚阴气缭绕的莹润妖丹。
他是妖修转鬼修,生前妖丹仍在,凝了他半数修为。
他把妖丹按进万衍的头颅中:“以我半数所修,咒你魂魄永不得安。”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没有魂魄,何来魂魄不安?
谛听巨大的身体断绝了最后一丝生息,他伤痕累累的魂魄抱住了那枚圆溜溜的妖丹,强悍的咒力从妖丹上散发,如丝丝缕缕的黑雾裹住了万衍的魂魄,那些伤口与伤口上污秽的力量在接触到咒力后,就融进了雾里,然后又随着雾消散。
妖丹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咒力,直到将所有的伤痕都带走。
万衍的魂魄在治愈中也被消耗着,逐渐缩成了巴掌大小,没有了角,倒像是一只小白猫,抱着同样缩小了一大圈的妖丹闭目正酣眠。
临渊鬼王支撑不住地倒向树下的兽骸,眼下、耳后、颈侧开始生出一片又一片细鳞。
冥河鬼王一手托住酣睡的万衍魂魄,另一只手搭上临渊鬼王的后颈。入手一片细密冰凉的碎鳞,在她掌心不住地颤抖。
暗红色的河水从她指间淌下,浸润临渊战栗不已的鬼身。
片刻之后,临渊鬼王的身躯不再颤抖,身上的细鳞却没有消去,反而漫延到了手臂。
冥河鬼王紧蹙着眉:“你太乱来。”
在重伤的情况下生剖妖丹,险些魂散。
临渊翻了个身,倦怠地倚在谛听的尸骸上:“不是还有你在吗?”
他看向冥河鬼王臂间的小白猫,抱着他妖丹睡得正香。
“总不能让他魂飞魄散。”
……
詹言睁开眼,瞪着天花板。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打开吃瓜系统。
刚才那个梦肯定不是他自己做的!
他之前放进收藏栏里那条有关万衍鬼王和临渊鬼王的瓜条现在已经变了。
从【加载中……】变成【加载完成。】
所以,刚才那个梦就是这一条瓜条的内容吗?
系统真是升级了,虽然仍然不给他提供图片声音和视频,但却提供了梦中现场全息体验。
詹言缓缓深呼吸了两下。刚才那个梦中信息量可太大了,他得捋一捋。
临渊鬼王失踪二十多年,万衍鬼王以强悍的咒术参与了论坛的搭建……
谛听是聆听万物的瑞兽,并没有与咒术有关的神通。而临渊鬼王可以一道咒强行抢下万衍濒临破碎的魂魄……之前在抓捕2号乱码异常的时候,前·鬼王也用了咒术!
擅长咒术的不是万衍,而是临渊。万衍鬼王的咒术来源于临渊鬼王的妖丹。
但还有一个让他不太能冷静的点:
万衍鬼王魂魄缩小后的样子,怎么看起来那么像那只执着的小白猫?!
詹言把小白猫和万衍鬼王的瓜条同时打开,开始对时间线。
对完了时间线,拖一起重叠。
两个词条成功合并,吃瓜系统给了他一个撒花的金色特效。
詹言:……
他想起万衍鬼王为了找临渊鬼王四处打架,没找到不高兴就抓碎了剥衣亭里的所有衣服,还在异常事务管理局到处乱甩让人秃头和大便没有纸的诅咒。
小白猫蹭他要猫饭,为了一口吃的从云锦市追到北岭市,金色的眼睛里只能看出“我要”和“不给我就不走”的执着……
梦中谛听的金瞳通彻、智慧、豁达,怎么缩小后变得、变得这么奇怪啊?
……
与此同时,远在丰裕市的詹锦里正穿着围裙面无表情地揉翻糖。
五鬼跟他讲清楚情况,他又施术查了一下,万衍到他家小区是个意外,但他弟弟被这个精神病给盯上了!
堂堂一鬼王,扮演野猫扮得那么熟练!还骗他弟的鸡翅吃!
万衍真的有病吧?有病吧?!
他还追踪到詹言的学校,就为了一口吃的!
但詹锦里还偏偏什么都不能做。他要是做得多了,万一被万衍觉察出了身份,那就真的摆脱不了了!
万衍这个精神病在论坛里发帖找他的事他也看到了。但并不想回复。
二十六年前,他被冥河送进寒潭休养。刚开始一切都挺好的,虽然休养得很慢,但他也很爱在潭底睡觉。
直到半年后万衍那个精神病醒了。
他过去的记忆断断续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缠上了临渊。天天跳寒潭里“捞鱼”。
临渊被烦得够呛,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投胎转世,借肉身重修,滋养魂魄。最重要的是躲开万衍这只精神病猫。
他也没见过谛听小时候,不知道是这家伙小时候性格就这么精神病,还是他的咒术出问题了——“魂魄永不得安”,是这个不得安吗?
万衍看起来挺快乐的,别人都被闹得很不得安!
教翻糖的老师过来看了看詹锦里的情况,说道:“劲儿大了劲儿大了,揉翻糖用不着这么大劲儿。”
詹锦里从善如流地收了劲儿。
翻糖老师满意地夸赞:“不错不错!你学得很快!”
他对詹锦里很满意。这个学生虽然不说话,除了上课外也不肯听别人说话,但学得是又快又好!
等出师后拍几张他的作品照片,又是一波很好的广告宣传!
詹锦里上完了今天的课,回去洗漱休息登上论坛。
万衍那个“你有本事登论坛”的帖子还在上面高高地飘着。
本座的妖丹都给他了,凭什么还要再忍受这只随地发病的精神病猫!
呵呵,就登论坛!就不理他!
死也不养猫!
第71章
詹言下床整理行李箱。
先把所有的点心拿出来,然后是换洗衣物。
他看到了衣物下压着的那个木盒,里面装着栾老爷子送他的石头。
詹言顿了一下,打开盒子。
刚刚的梦里除了三位鬼王,还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名字:烛龙。
石头的物品介绍变了:
[这是一块凝固了些许烛龙之烛滴落的烛泪的石头,曾经具有一丝玄妙的烛龙之力,现在已经耗尽。]
这样看来,他刚才做的梦或许就是“时间长河中漂泊的碎片”了。
那条本来【加载中……】的瓜条,是受到了烛龙之力的影响才加载完成。
但他昨天就得到了这块石头,昨晚却没有做梦。触发条件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带着石头碰到了小白猫吗?
收拾完东西,詹言决定上超凡论坛的隐藏板块看看,罗网说那里面有和烛龙相关的信息,他还没来得及看呢。
隐藏板块里关于烛龙的信息只有一条任务:寻找烛龙残影。
关于烛龙残影是什么,任务下有一段模糊的介绍:
“时间永无止境。
“时间回环不休。
“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升起又落下。
“时针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分针和秒针也一样。
“人生了又死,死了又有新的生。
“此处的夕阳,正是星球另一端的朝阳。
“时间因无止境而回还。”
这段介绍的字体很特别,每一个笔画都像藏在云霭间偶然露出的一段龙身。
詹言读着读着,仿佛又看见了梦里那条环绕着世界的龙。
它将自己折起一个结,以首衔尾。
烛龙咬下自己的鳞,滴落燃烧的血。
血液凝固成蜡烛,燃烧的蜡烛照出世界的影,那影落在烛龙折身而盘的结圈中。
烛龙之影。
詹言骤然回神,浑身上下酥地一麻,汗毛尽数立起。
他知道为什么这世上的人都对二十六年前的事毫无印象了!
那段惨烈的战斗,发生在烛龙的影里。
烛龙,开眼为昼、闭眼为夜,这是一个与时间有关的神兽。
时间是无限延伸的,时间也是回环往复的。如衔尾之蛇,时间因无限而回环,时间因回环而无限。
但这不代表着一切都会原模原样地重复发生……詹言暂时不太能理解这个,这是烛龙的神通与奥秘。
二十六年前,烛龙将自己打了一个结,滴血而生的烛将世界照出影子,那影子落在它回环的身体里。
临渊鬼王说“烛龙正在回还。”等到一切结束,烛龙打开它的结,影子里的时间回环到了节点,一切终将复原。
换个更好理解的说法,烛龙将他们的世界“存档”了。
但并不是每一个生灵都能够被烛龙回环。
时间像一根弦,烛龙调了它的频率。
穿在弦上的珠子会随着弦震动的频率而震动,但越沉重的珠子,就越难以被弦的频率带动。
那些过于强大的生灵就像沉重的珠子。他们的时间就像他们的信息一样,稳固,难以受到干扰。
而在回环了的与未能回环的之间,存在着割裂的痕迹。
那就是烛龙的残影。
信息盘中六个分栏隐去,信息星海重新浮现,金、紫、蓝、绿、白,各色星辰悬于不同的方位,形成一道耀眼的星河。
他看见了那颗闪耀的金色星辰,烛龙。
世界的真相向他解开些许帷幕,许他窥探一点时间的奥秘。
詹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六个分栏重新浮现,名为“域”的分栏再次涨满了一颗新的星星。
域,地域,世界。他在逐渐了解这个世界。
那段任务介绍的文字被赋予了奇妙的力量,是一种“以心传印”的方法,也是一重考核。有资格的人阅读它,将直接获得对“烛龙残影”的认知。
詹言看了下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再搜下去就没完了。
他退出论坛,决定先把深影的治愈类任务做了,也让自己缓缓神。
晚上的时候,老包也回来了,并十分热切地带了茶和咖啡。
“吃点心怎么能不配茶和咖啡呢?”
段宏尝了一块点心,又要了一些,但拿了却没吃。
詹言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段宏吞吞吐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犹豫了半天,总算被寝室里的人给逼问出来。
段宏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好、好吧,我说了。你们别不信啊。”
“我、我撞鬼了。”
他之前犹豫着不肯说就是因为这个。撞鬼,多么封建迷信一词儿。要不是他亲身经历了,他也不会信。他现在既忍不住想倾诉,但又害怕别人不信。
过了一会儿,段宏慢慢抬起头。
顾见承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十分地平静。
包青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詹言正在思索。
段宏:你们怎么都这么淡定?
撞鬼是什么很不稀奇的事吗?
难不成寝室里只有我一个原本不相信有鬼?
詹言看他不说话了,催促道:“继续说啊,怎么撞鬼了?”
段宏在这种过于平静的气氛中,恍恍惚惚地开始说。
前两天他陪朋友去郊区采集标本。郊区那片野地一直都没开发,还残留着一些旧时候的野坟,被野草掩盖,现在都没人祭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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