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列尔。”爱洛斯叫他:“你做了很多功课。你很喜欢旅行?”
乌列尔一愣,摇头。
“我只是想,说不定有一天我们……殿下会去这些地方。所以我就都找来看看。”
他没等到爱洛斯应答,抓紧时间继续道:
“还有,要是殿下一个人,像今日那样住店行不通的。用更市井气的方法,这样……衣裳也是,老头送错了衣裳。等殿下独自出发,系衣带会不方便,这种衣服就不用拿上了。不过,也可以考虑带上一个仆人……“
他说完静了一会儿,“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是我。”
话音落下许久,血珠从他眼下凝落。
稀薄的红色浸润了爱洛斯用来蒙住他眼睛的纱布,打湿他的脸。
乌列尔感受到爱洛斯拆掉纱布,用帕子擦擦他的脸。
虽然要分别了,爱洛斯的动作还是很轻柔,甚至下意识徒劳地小心吹了吹他眼皮上结痂的伤口。
“怎么这么严重了?”爱洛斯不甚明白,他接过地图放在一边,“先睡觉吧。”
“不必管我的。我已经说完了。”乌列尔浑身都紧绷着,等待着爱洛斯离去的脚步。
“可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已经欠我两个问题了。你要不要回答?”爱洛斯问。
等了一会儿。
爱洛斯发现乌列尔根本没有回话,就在他打算转身时。
乌列尔忽然抓住他的手,“……可是,这件事情可能很长。”
“那在抵达边境之前还有几天,过往的所有事我希望你能慢慢讲给我。每天讲一点的话,到时候应该能讲完吧?”爱洛斯问。
显然,爱洛斯的意思是今夜不必走了。
乌列尔欣喜,他忙点头,“好,今天从哪儿讲起?”
爱洛斯无奈将他按回被子里。
“睡觉吧,今天的欠着。”
乌列尔刚缓和的神情立刻僵住了,心也冷了下去。
他知道爱洛斯惯会安慰人,趁人睡去,而后离开,对旁人来说或许更好。
但乌列尔只要一想到爱洛斯可能会走,就一刻也睡不着了。
“我去守在门口,安全些。”乌列尔说着起身,想往门口去。
“乌列尔。我说我不走了,你不信我?”
“不……”
“那好吧。”爱洛斯很失望的语气。
“不是的。”乌列尔连忙解释,“是我实在无法……”
“过来,睡我旁边。”
第66章 爱洛斯
几日风餐露宿, 爱洛斯夜里都睡得不太安稳。
今夜难得睡了个好觉。
爱洛斯醒的时候,晨曦挤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他的眼睛里。
他被两床不甚柔软的被子拥着, 一旁枕头上的麻布枕套不见褶皱, 仿佛从来没有使用过一样。
爱洛斯起身拉开隔帘, 躺椅上也空无一人。
这么早, 床上的另一个人会去哪儿?
他环顾静悄悄的房间,发现在角落的写字台前,乌列尔坐在椅子上,正支着脑袋闭目小憩。
爱洛斯的第一个反应,是乌列尔不会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吧?
但瞥见房间里那张躺椅,这想法又被否定了。
无论如何也没必要睡在这里, 爱洛斯朝他走过去。
爱洛斯的脚步很轻, 但走到写字台边时, 乌列尔睁开了眼睛。
尽管无法聚焦,但乌列尔还是精准地朝爱洛斯“望”了过来。
“殿下,这么早。是我吵醒你了?”
青年匆忙站起身, 椅子的木腿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他立刻停住, 在爱洛斯面前站定, 捞了捞披在肩头即将掉下去的外套。
睡着的人怎么吵醒睡着的人?毫无道理的自责。
爱洛斯打量着乌列尔,乌列尔换了一身不带血渍的干净衣服,长发上的紫色更加深了。
因为身后座椅的阻挡,他站起来后, 反而距离爱洛斯更近, 两人几乎稍微低头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
乌列尔头发上那股染发药水的味道早已经完全消退,只剩下一股淡淡花香, 夹杂着微妙的苦味,流转到舌尖剩下一点甜,像是雪松亦或是柑橘。
爱洛斯很快分辨出来,是啤酒花的味道。
包裹里一样东西有这种味道,是助眠的蜡烛。
爱洛斯往自己床头望去,小茶杯里燃着的蜡烛此刻还剩下一点飘摇的火苗。
爱洛斯捏了捏乌列尔的发尾,他看出乌列尔的头发有部分还是湿的,被指腹一压,积饱了水的尾端滴下水来,再抿却又没有了。
乌列尔想必在这里坐了许久。
“明明比我还要早。”
爱洛斯盯着眼前静默的男人。
怎么有这样的人?点了助眠的蜡烛,睡了不过三个钟头。
“你的伤口才刚处理过,就洗了澡。就不能等一天么?”爱洛斯接着又问。
“染发剂的效果会消退,要用水来加固。没关系的,殿下。我已经好了大半。”
“好了大半?病人什么时候能自己给自己诊断了。”
乌列尔抿着唇不说话。
爱洛斯打量着乌列尔,乌列尔像是在斟酌要说什么,忽地想到了,摸过桌上的纸递给爱洛斯。
他想了半天竟是拐开了话题。
这次爱洛斯没有让他称心如意。
爱洛斯没有接,而是帮他拨开颈后的长发,让它们不继续在他胸口留下浅淡的湿痕。
“乌列尔,从前我对你很好吗?”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乌列尔想了很久,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你对我最好……”
爱洛斯等他说完。
乌列尔又补上一句:“从小到大最好的。”
“所以你一直在期待我恢复,然后像从前那样对你?”爱洛斯问得毫无情感。
爱洛斯想得很清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恢复,万一永远不会,乌列尔一直执着下去就很没必要。
乌列尔却立刻摇头。
“不。如果你想的话,我当然期望你恢复。但不是为这个,你怎样对我,都没关系。”
“可我的问题,是你期不期待我对你好?”
期待一定会让自己感觉压力。
但爱洛斯想,反正只剩几天,如果乌列尔开口,对他好些也不是难事。
乌列尔沉默半晌。
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我可以不期待的。”他重复道:“一点也不。”
“很好。”爱洛斯无话可说,盯着乌列尔道:“那就继续保持。”
乌列尔面色平静应了声“好”,向爱洛斯递出刚才那张纸。
爱洛斯也只得接过来看。
那是一幅简略指示方向的地图。一幅给离开之后的爱洛斯用的,没有终点的地图,上面的墨迹甚至还没完全干透。
爱洛斯瞥了一眼桌上,乌列尔需要用较厚的纸和较粗的羽毛笔,以使每个字都留下能摸清的痕迹。即便这样,也要尺子和印章来确定位置。
乌列尔早早起来,整理了伪装,又艰难地画了一幅地图。
昨天他说的那些地点都标注了出来,还事无巨细地写明了要注意的问题。
“我想我们分开后,你会用到新的地图。”乌列尔解释道。
爱洛斯没说话,乌列尔就继续说下去。他摸着地图,指着上面重点标记的几个地点。
“这里有我在军团时使用的私人联络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亮出身份,我就能……他们就能将你要的东西给你。无论是钱财还是帮助。”
“早起就是为了这个?”爱洛斯说。
“嗯,已经……没有几天了。”乌列尔将他们离开温曼的路指给他看。
这条路只剩下一小段,通过迷雾森林之后,就会抵达边界地区。
他说话的时候,眉间并不是完全舒展的,碎发还盖下一片阴影,一句简单的描述被他说的心事重重。
紫色跟他白皙的皮肤很配,让乌列尔看起来格外冷清。
爱洛斯还没见过他生着红发的样子,他还以为天生红发的人性格会和头发颜色一样热烈。
但乌列尔好像一直都很沉默,难得说出几个字,也都带着些抗拒。
爱洛斯知道,他好像不愿分别那天到来。
爱洛斯心里叹息,他观察着他灰败下去的面色,忽然补充:
“不过我本来就预备好,如果你的伤太重,就在这里再休息一天。”爱洛斯靠近他,随手拨开碎发,碰了碰他的额头,“现在你感觉怎么样?乌列尔。”
乌列尔怔了一下,没阻止爱洛斯的动作,但回答得比爱洛斯想的要迅速。
“我没什么感觉。不需要休息。”他顿了顿:“那我们立刻出发?”
爱洛斯忽然觉得,老头对乌列尔是不是太信任了?
像乌列尔这么笨的人,若是爱洛斯来出建议,要给他写满整整三页才放心。
不过既然乌列尔的身体受得了,爱洛斯对行程快慢都没意见。
两人收拾离开。
乌列尔动作利落,而爱洛斯不紧不慢,在就餐上花了过多的时间。乌列尔既没有催促,也没有着急。
“要不要再给你检查一遍伤口?”临出门前,爱洛斯悠悠道。
“不必。”乌列尔说,“再不走,恐怕就无法混进早晨赶路的人中间了。”
“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东西……”爱洛斯说着,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乌列尔警觉地往爱洛斯身前站了站。
爱洛斯拍拍他的肩膀,绕过他,拎起一旁桌上的眼镜戴上,“好像不用等了。”
他打开门,门外是刚才询问早餐的年轻仆人。
“您要买的草药,按照您的方法让厨娘熬制成汤了。”
爱洛斯将钱递给他,接了汤碗。
“过来,把它喝了。”
关上门,爱洛斯把那一碗散发着苦味的绿色药汁递给乌列尔。
爱洛斯对他的伤还是不太放心,在伤口恢复的草药配方里挑了个比较容易买齐的。
乌列尔接过碗,听了爱洛斯的指示,没有多问将药草汤一饮而尽。
爱洛斯惊讶地望着他,发现他甚至没有皱眉头。
乌列尔当然知道很苦,但是喝一碗苦的药,对其他事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爱洛斯的手却忽然扶了上来,拇指按上他的唇,像是想要挤进来。
乌列尔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茫然张了张口,接着被塞进一颗圆圆的东西。
他用舌头辨认了一下。
甜味漫溢在舌尖,是糖。
“等你的时候,从孩子们手里拿的。忘了给你。”爱洛斯看他小心尝那颗糖的样子,带着笑音问他:“甜吗?”
乌列尔没想到会有糖,认真地点头。
“很甜。”
·+·+·
“下一个地点,我们要去见这里的老板,他与因斯伯爵有旧,会接应并告诉我们通过山谷密林的路。那里有迷雾,没有人带领寸步难行。”
马车上,乌列尔给爱洛斯讲述了接下来的行程。
爱洛斯发现了,乌列尔现在在公事公办的内容上,话确实变得多了些。
“可它的标识怎么是这样的……?”爱洛斯问。
“什么?”乌列尔停下,不解地转向爱洛斯的方向。
爱洛斯握住乌列尔的手,引他去摸地图。
被拢住手背的乌列尔有些吃惊,他僵硬地由爱洛斯带着,生怕多余的动作使爱洛斯松开他的手。
爱洛斯指尖从他的指尖上按下去,摸到了地图上面的那块凸起。
“乌列尔?”爱洛斯见他没反应,解释道:“上面的标注的是房子,图标却是圆的。是一个很大的绿色的点。”
“……是月亮。”乌列尔直到爱洛斯放手好像才恢复呼吸,他摸着地图上的痕迹,答道:“是绿月亮。温曼最知名的酒馆、赌场、公共舞厅。只要是玩乐,在这里都能找到。”
“可是没有其他标识吗?这要如何在城里找见。”
“他们说,只要看到它,就会知道是它。”乌列尔回答,“放心,现在是一个不需要社交,又无处可以进货的冬天。对方一定在店里。殿下只要把戒指戴在指上,老板就知道是找他的。”
爱洛斯瞧瞧自己戴的一串戒指,原来这么多作用。
“你说的因斯伯爵,是我的人?”爱洛斯问。
乌列尔点点头,“现在是你的人。”
“他也和你一样,这么美吗?”爱洛斯勾起唇角打量他,乌列尔坐得不如爱洛斯随意,收起的长腿有些委屈。
“应该不是,从没有人说过他与美有什么关系。我也一样。”
乌列尔给他描述因斯伯爵。
爱洛斯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体型臃肿,目光粘稠,嗓音尖利的男人。
“但要说他一定和我有什么联系,血脉上算是叔侄。”
爱洛斯明白了,“你的家族支持我。”
“我是私生子,殿下。但是他的家族现在的确支持着你。”
“现在?难不成是刚支持的。”
乌列尔思考了一下:“大概十天之前就开始支持了。”
嗯?爱洛斯觉得让他讲一讲自己曾经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意外的事乌列尔答得很痛快,他只有五天时间。在那之前如果不能告诉爱洛斯,那爱洛斯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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