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调一转,便到了春天。
一日,鹿鸣在槐树下挖桂花酒,闻见风里带了花香味道,起身时惊奇的发现,山里的桃树枝丫上开出来一朵粉色的花。
“澜止!”鹿鸣冲着澜止招手,让他快来看,桃花开了!
澜止抬头,鹿鸣的脸藏在桃树褐色的枝丫后面,那朵粉红色的桃花刚好落在他耳鬓的位置,像是簪花一般,亮眼的很。
鹿鸣脸上的笑容比春光还要温暖,沉浸在一朵桃花开放的喜悦里。
澜止非常钦佩鹿鸣这一点,不管经历过多少的挫折磨难,小鹿还是会因为一朵花的盛开而喜悦,因为草木再度青翠而感恩大地。
该是怎样通透纯净的一颗心,才能保持着这样的纯粹呢?澜止时常想,他是没有这份气度的。
澜止到鹿鸣身边陪他一起看花。
鹿鸣笑问他:“好看吗?”
“好看。”澜止这样回答,眼睛却是落在鹿鸣身上的。
鹿鸣道:“我问你花好不好看。”
澜止这才把目光落在桃花上,细细的看了,回答他:“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前几天我还看见了大丛大丛的黄色迎春,本想折几支回来养,又觉得折了可惜……”
鹿鸣喋喋不休的说着,澜止忽从身后抱住了他。
鹿鸣侧了侧头,鼻子抵在了澜止脸上:“做什么?”
“感谢你。”
“嗯?”鹿鸣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澜止道:“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会觉得这朵花好看。”
鹿鸣明澈的眼睛近在咫尺,澜止轻吻了一下:“从前我为杀将时,心里只有兵法,修行,想着如何杀敌破军,帐外的花开了几朵,嫩芽抽了几支,我从未在意过。是你让我觉得,世间很美。”
鹿鸣噙着笑:“我有这般好吗?”
澜止诚恳:“有。”
“你既然感谢我,那……你今晚给我炖银耳汤。”
“好。”
“我还想吃野菜小馄饨。”
“好。”
鹿鸣十指扣着澜止,拎着一坛桂花酿回家去。
身后的桃花又悄然的绽开一朵,同枝并蒂。
春光暖起来后,万物苏醒,鹿鸣也没冬日那般喜欢赖床,想着出去走走。
不过鹿鸣总觉得少些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腕,从前他手腕上戴着十八子,如今十八子只剩了四颗,串成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如今他手腕上轻飘飘的,好像少点什么。
鹿鸣眼珠一动,对澜止道:“你等我片刻。”
说罢,鹿鸣摇身踏上了九霄。
伽利尊王帝魂灭后,天庭也经历了重建,新的天地法则现世,神明各司其职。
鹿鸣自由穿梭于天庭各殿,定睛瞧见月老的神殿,含笑踏了进去:“红线爷爷,你如今的殿宇是越发气派了!”
月老见有客人来了,放下手头的红线,笑道:“九色鹿,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鹿鸣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月老的红线团上:“来找你要一对姻缘绳。”
月老挤了挤眼:“你这是要给谁牵红线?”
“我和澜止。”
月老笑着摆手:“你现在修身真佛,我的红绳可管不了你。至于先战神,虽然没有再列仙班,可也跳出轮回之外,不归我管。”
“谁要你管了,编两根红绳给我戴着玩都不肯,这么小气!”说着,鹿鸣自己动手去扯月老的红线,这扯扯,那拽拽,就要给他扯成一团乱麻。
月老慌忙拦下鹿鸣:“小鹿你……你别给我扯坏了。”
月老捻了一对红绳给他:“呐,给你。”
“早拿出来不就是了。”鹿鸣收了红绳,临走时看了一眼月老牵的那些红线,有姻缘顺遂,夫妻和乐者,也有情深缘浅之人。
鹿鸣道:“如今天条不是有了新制度,为什么这些眷侣还要经历这些磨难?”
月老捋着胡子笑:“天条虽有新规,可每个人修行不同,结果自然也有不同。”
鹿鸣略点了点头,月满则缺,事满则亏,尘世百劫之地,总是很难事事万全。
鹿鸣前脚踏出了门框,又蓦的回头,抬手一挥,将一堆待结的红线顺顺当当的结成了一起。
月老一刹大惊失色:“小祖宗,你这都接坏了!”
“怎么坏了?”
“这些人是要历经劫难,才能修成正果的!你就这样接在一起了!”月老忙去看接的红线,已然浑然一体,没有重结的余地,鹿鸣把这些人的苦难全抹去了。
鹿鸣抿笑:“权当你做好事了。”
“可我这如何交代。”
“算我头上就是了。”既然都算了他头上,鹿鸣索性好事做到底,大手一挥,将他能看见的姻缘线都接了起来,满意的拍拍月老肩膀,“我帮你干了这么多活儿,不必谢我。”
月老:“……”
鹿鸣偷笑了一下,旋身走了。
月老对着满屋的红线叹了口气,随即又摇头失笑,这只调皮的小鹿!
这般也好,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功德一件,鹿佛慈悲,渡化有缘人,又有何不可?
鹿鸣回了小筑,把手心的红绳给澜止一个:“这个是你的。”
澜止听话的套在了手上:“你去找月老讨这个了?”
鹿鸣点头,当年他跟澜止刚相逢的时候,澜止在他手上戴了一根千机绳,他还曾玩笑的问澜止,像不像姻缘绳。
如今当真系上了姻缘绳,哪怕这根红绳并不能管束到神佛的命运,鹿鸣心里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就像是,曾经的很多事,兜来转去,终于在这一刻画成了圆满。
鹿鸣有些想念妖界的蜜糖,便敛去一身佛光,先跟澜止到了妖界。
经过那场神魔大战,妖界也受到了波及,跟鹿鸣记忆中的布局不大一样了。
澜止记得他跟鹿鸣初来妖界的情形。
鹿鸣实在长得讨人喜欢,那些女妖男妖都要多看上一眼。
若非鹿鸣想吃这里的蜜糖,澜止是断然不会带他来这的。
不过这次澜止相当有经验了,紧紧拉着鹿鸣的手不放,还故意将袖子挽上去半分,让所有妖都看见他手腕上货真价实的姻缘绳。
鹿鸣还纳闷这次姐姐们怎么不像上次那般热情,对他爱答不理的,回头就瞧见澜止那挽了半分的袖子!
澜止素来衣冠整洁,从来不会有袖子挽着忘记放下去的时候。
这次却这样大咧咧的露出手腕,必然是故意的!
鹿鸣谴责:“怪不得姐姐们都不理我,也不给我花蜜吃了。原来是有人小心眼儿。”
澜止眼皮微垂,犹如刀刻:“你要你的好姐姐们,还是……要我。”
鹿鸣特别喜欢澜止小心眼的醋样,像是醋缸里的老醋,内里已经酸的不成样子,但又因脾性好,不会猛然发作,淡丝丝的一阵一阵飘着醋味。
鹿鸣故意甩了澜止的手,眉尖一挑:“我要去找好姐姐们。”
澜止明知小鹿是玩笑的,还是酸的冒烟:“那你就再也别想……”
“别想什么?”鹿鸣眉眼精亮的凑近他。
大庭广众,澜止不好意思说出口,只道:“你知道。”
澜止眉宇微动:“反正我从前是做和尚的,忍性好得很。”
“好啊。”鹿鸣笑了一声,背着手走在前头,时不时抿着笑,瞟一眼身后那只酸黄瓜。
到了晚上,两人找了客栈落脚,鹿鸣枕着手翘腿躺在床上,澜止一个人在屋外打地铺。
澜止是打定主意今夜跟鹿鸣分床睡的,那只小鹿故意气他。
他也想气气小鹿,可自己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鹿鸣也没睡,躺在床上听外头的动静。
过了半夜,澜止还没有进来的意思,鹿鸣往嘴里扔了块糖,生气的想,澜止竟然真的因为这点小事跟他怄气!
鹿鸣刚翻起身要去找他算账,就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赶紧又躺回去了。
不一会,澜止抱着枕头撩开帘子,把枕头放在鹿鸣旁边。
鹿鸣佯装生气:“不是要当和尚?”
澜止坐在床边低声:“我好不容易还俗,才不要做和尚。”
鹿鸣见了他,心里的那点生气早都烟消云散了,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澜止压住鹿鸣的手腕,猛的俯身上去:“你说我想做什么?我想……吃了你。”
澜止把他的耳垂咬在齿间,想狠狠咬一下给他个教训。
鹿鸣嘶的一声:“痛。”
澜止惊到似的一下松开口,紧张的检查他的耳朵,其实连牙印都没咬上。
就听鹿鸣咯咯的笑出声:“你总舍不得。”
澜止心上像让猫爪子挠了,他又让这只鹿戏耍了,恨恨的吻上鹿鸣的唇,吻的鹿鸣喘不过气,脑袋晕晕的。
好不容易难舍难分的分开,鹿鸣粗重的喘息着,唇齿间咬着一块蜜糖问他:“甜不甜,我嘴里有块糖,要不要尝尝味道。”
澜止扣住他的十指,再度俯下身去,两只舌尖推着一块小小的蜜糖,来回在口腔交换,蜜香丰满的萦绕在鼻腔,穿梭在唇齿间。
澜止与鹿鸣做这些的时候,是很少说话的。
澜止本质上是个寡言真诚的人,他不会说那些撩情的话,而鹿鸣,平日里嘴甜讨巧,真面对喜欢的人,反而内敛起来,话都藏在心里说不出口。
两个人索性都不说话,只用一遍又一遍的亲吻表达着浓烈的爱意。
吻到眼角湿热,目光失焦。
直到手脚不听使唤的攀着对方,缠着对方,沙漠求生一般的索吻。
喘息声在房间里格外的清晰、炙热,偶有裂帛声刺啦——撕裂在夜风里。
第127章 终章
第二天,鹿鸣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目光奇奇怪怪。
尤其是那些姐姐们,探头探脑的往他身上看,看完就凑在一起掩着嘴,笑吟吟的说话。
鹿鸣喝口茶的功夫,好几个凑热闹的故意绕到他身边,笑声都传进他耳朵里了。
他到底哪里这样好笑?
鹿鸣回头,就见那女妖一脸“姐姐都明白”的神情,羞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鹿鸣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裳,衣襟扣子没有系错。
他又看了看澜止,澜止神色平淡的垂着眼喝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些笑声,也没看见这些奇怪的目光。
鹿鸣越发觉得不对劲,茶也没心思喝了,找了个卖镜子的小摊,对着摆放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他倒是要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议论的。
一照不要紧,鹿鸣在自己脖颈上发现一颗特别显眼的红痕。
鹿鸣脖颈细长,皮肤又白,这么红红的一块,一看就是被人亲上去的。
起初鹿鸣还以为是用笔画的,抬起手来擦了擦,非但没擦掉,反而擦的更红,更显眼。
鹿鸣猛地回头瞪向始作俑者。
澜止心虚的摆弄着摊位上的簪子,给鹿鸣选了支最贵的:“你看这个好看吗。”
“不好看!”
脖子上挂着这么显眼一个印子逛了一上午,这样被人取笑,澜止那个混蛋心里肯定痛快极了。
澜止连忙解释:“我以为你看见了。”
“我怎么看见?”鹿鸣两眼圆瞪,“我又不是大姑娘,早晨起来又不照镜子!”
分明就是故意不提醒他。
鹿鸣扭头便走,化身一道灵光,眨眼不见了。
澜止张了张嘴,如今鹿鸣的修行比他高得多,以他的速度根本追不上鹿鸣。
澜止孤零零的被抛弃在街上了。
但不必可怜他。
澜止心里窃喜着,这下整个妖界都知道,鹿鸣是他的人了。
妖界虽然民风奔放,却有底线,以肖想他人之妻为耻辱。
这下再不会有什么小妖小怪打鹿鸣的主意了。
至于小鹿,必然不是真的生他气,在一起纠缠了数百年,小鹿的脾性澜止早就一清二楚,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他想,现在小鹿肯定不知道坐在哪儿,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骂他。
澜止摸了摸脑袋,买下了看中的那只簪子,耐着性子漫山遍野的找他,遇到好看的花便采一支在手里。
但让澜止意外的是,他竟然在一处坟冢旁看到了自己的龙纹剑。
龙纹剑斜立在墓碑一侧,从字文看,是一位将军的坟冢。
这位将军用龙纹剑护卫了一方百姓,殒命沙场尸骨无还,是这里的百姓捡回了他的剑,自发为他建起坟冢,写了墓志铭。
澜止手指抚上剑身,盘龙纹样闪出金色的光芒,轻弹剑锋,龙纹剑发出一声铮鸣。
澜止心头泛酸,龙纹剑还认得他。
鹿鸣也听见了剑锋声,他蓦的站起来,站在山头循着铮声遥看过去。
他与澜止隔着一个山头,自然是没看见澜止的,但他听得出龙纹剑的声音。
机缘巧合下,澜止竟然找到了他的剑。
那是战神的佩剑,曾经跟着战神夺下过许多的荣耀。
但现在,澜止不会再有机会拿起这把剑了。
鹿鸣有些为澜止难过。
如果当初澜止没有跟他入尘劫,神魔大战之后该晋升神位,香火鼎盛。
现在澜止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了战甲荣耀,没有了神位尊荣,也没有了凡间千万信徒的香火。
夕阳在云端洒下一抹金,落在澜止鼻峰挺拔的侧脸上。
澜止拔出了龙纹剑,撕下一段柔软的衣襟将剑身反复擦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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