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望进那双眼睛,怕在里面看到失望,更怕自己坚持的东西轻而易举会崩碎在目光之下。
她就像在海滩边被海浪裹挟,背后被沉沉压着,站不起,逃不脱,进和退都不由她。
卧室里的光亮打的又沉又厚,良久后,床上的人深深呼出一口气,久久未散于空气中。
胆小鬼。
绚烂的烟花,美好而易逝,无论如何结局都不会属于她。
就这样吧。
不知躺了多久,突然,被子的凹陷处亮起一簇刺目的方块白光,接着就是一阵悦耳的铃声。
床上的人胳膊小幅度的动了一下,接着上下扒拉了一下,拽起手机拇指一滑放在耳边。
“喂?”
声音有气无力又夹杂着不耐。
但下一秒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就让她身子顺着脊椎骨一颤,开始后悔为什么没看来电显示。
“我在楼下。”好听的女声言简意赅,电流的加持使其显得更加立体磁性,在路思凉空旷的心房打转。
这一瞬路思凉脑海里想了很多,想被打湿的缠绕不清的丝线,又像在梦境边缘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嗜睡者,最后被咚咚有力的错乱心跳声暂时强镇了思绪,路思凉抿了抿唇,含糊不清的回了句“我马上下来。”
…
夏天很热,小飞虫争先往黯淡的灯泡里钻,滋啦滋啦,下一秒又被弹回。
路思凉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上单薄的睡衣,视线瞥了眼面前人又慌忙移开:“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苏君砚来找她必定是准备处理她们这段关系,她还没有信心可以打败老板本就好的口条,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沉着保持自然,也压着嗓子刻意放低语气,但难以避免一开口还是虚飘飘的。
路思凉咬着下唇,很是懊恼。
原本打算下楼时好好想想应对策略,只是脑子一团乱麻,脚步也飞快,什么都没想清楚已蹭蹭蹭到了楼下。
“本来想带你去吃烤串,但那里喧闹的气氛明显不适合我们谈话。又拿不准你会不会想吃,就来问问你的意见。”
路思凉愣了几秒,见女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扭了把袖口,却不期对上女人的视线,急忙扭头:“我吃饱了,而且我也不…刷过牙了。”
这种氛围,还能淡定的像个没事人要和她吃烧烤,只能说不愧是总裁么?
路思凉不禁胡思乱想。
还是根本没有发现她的疏远?
她原本想说她不爱吃烧烤,除了这样昭然若揭的掩饰说服力显然不够,还有就是女人淡淡又平静的神情让她瞬间有种被看破的感觉,再没底气往下说。
这人是怎么知道她晚上爱吃夜宵,还爱吃烧烤的。
难道是她什么都写在脸上?那也没这么明显吧。
路思凉小心脏颤了颤。
真可怕。
对方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轻轻扬了扬眉,又道:“我给你带了东西。”接着便往后备箱走去。
路思凉更加摸不着头脑,她还以为女人肯定会像上次一样兴师问罪,但苏君砚却淡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这些都不影响她想躲避面前女人的心。
她别扭的站在原地,度秒如年的看着苏君砚踏着高跟鞋一步步往车后头走去,打开后备箱,待看清楚她手里捧的是什么时,眼睛倏然瞪大。
一个低调版型大的合金遥控赛车。
苏君砚捧着盒子慢慢走近,唇角浅勾:“之前看你逛街时一直盯着这些,就给你买来了,款式颜色如果不喜欢,可以换。”
但应该是喜欢的,她见凉儿盯着蓝色和灰色深色系列的时间长些,特别是深灰色,她买的这个就是。
看着面前一瞬间难掩喜悦又拼命压制的小人,眼尾弯了弯。
她的凉儿无论在哪个世界,喜欢的东西都很孩子气。
“送给我的?”路思凉难以置信,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激动。
从小她就喜欢遥控赛车,但林玲只给她买过一次。后来生活也不富裕,她也不知怎么的养成了下意识远离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习惯。
“喜欢吗?”苏君砚将盒子递给她,语气难得的温柔。
路思凉愣愣的接过,对上女人含笑柔和的双眼,胸腔蓦地一空,有什么高高扬起,肩膀却重重往下压,眼眶有点热,交织的矛盾抽离感使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谢谢你,但我不能要。”
表情变淡,浓烈的情绪极速褪去。
未收回的手臂上重量回落,苏君砚看着面容冷淡的路思凉,眸光一闪,开口道:“怎么了?是不喜欢?”
很喜欢。
路思凉心声默默回复,后退两步,拉远因为交递东西而变近的距离,抬头眸里已一派平静:“苏总好意我心领了,但债款没还给您,不好意思再让你破费。”
既然慢慢来没用,就彻底回归最初。
不喜欢路思凉像隔着什么东西的态度,苏君砚微皱眉头,抱着盒子的手臂向腹部靠了靠:“你到底怎么了?”见路思凉表情一僵,沉默着不回话,开口又问:“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声音在这个燥热的夜晚冰凉如水,穿透夜空。
明明是相处了几世的枕边人,她却看不穿对方的心思,也没把握,想着可能哄哄就会恢复正常,但事实总不如她期望的发展。
没有记忆的路思凉,在真正现实世界的路思凉,让她没底,也有些焦躁。
“你是不是一直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这人只要一开始吞吞吐吐,或者长久沉默,就是憋了什么事在心里。
明显得很。
路思凉一颤,差点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惊惶对上女人的目光又匆匆避开,探到其内深沉下隐藏着的困惑和紧张,意识到什么,松了口气。
移开视线,掐着指尖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自然:“我考虑了一阵,我和您还是维持普通上下级关系最合适,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在这样下去,对两人都不好。
苏君砚身子一僵,虽然早就预感到但还是不敢相信,心头又沉又重,大脑也没跟上反应,涌
上几分无措,只问出了几个字:“为什么?”
之前相处的不是很愉快?
路思凉低下头,手掌握成拳头,深深呼进几口气,再抬头时目光让苏君砚感觉说不清的复杂。她隐忍着痛楚,困兽就要突破牢笼,眉头狠狠用力,声音像是捏着嗓子压出来的:“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遥控赛车她大了再没有买过,一是没有购买的驱动力,觉得是没必要的东西,二是买回去林玲看到了,肯定会取笑她。
林玲向来强势,从小她被迫活得独立,想来应该是缺乏安全感,将自己捂的外表好亲近内心却疏离,却又渴望有一个人可以靠近,所以才会因为一个小惊喜差点红了眼眶。
她是被关注的,她是有人在意的。
但为什么是你…
明明不让她看到,她依旧可以告诉自己不想要的,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送给她,为什么要来她面前…
她向来善于压制自己的欲望,并将得不到合理化,头一次被挖掘和珍视的感觉使她心暖暖的,酸酸的。
尤其这个人是苏君砚的意识清晰突破大脑皮层时这种酸胀感到达了顶峰。
路思凉眼里快要溢出的痛苦像针扎进她肉里,苏君砚心头一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路思凉问的是什么,眼珠抖了抖,目光真挚:“因为我们是朋友。”
她拿不准路思凉有没有发现她的心意,又会不会排斥,没把握自曝。
谁知路思凉突然哼笑一声,惹的她心头更是失措,借势表白的心思瞬间偃旗息鼓,又躲在后头蠢蠢欲动。
路思凉自嘲一笑。
对她这么好的人,却总是被她辜负好意。
她露出一抹笑容,除了笑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掩饰她的情绪,“你对我好,但我觉得很负担,我不想日日夜夜想着怎么还你钱,虽然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这些对我都很有压力…”
苏君砚不知道她一直在意这些,静止在原地几秒。
见人一脸快要哭出来,急忙上前,手往前伸了伸僵了片刻又落回,“钱你可以慢慢还,我不介意,你不用有压力。”
哄过几世的人,再遇到这种情况时仍旧笨嘴拙舌。
见路思凉肩膀耸动,仿佛快要哭出来,克制的心意伴随着心疼再也抑制不住,“不用和我分的这么清楚的,凉儿,我喜——”
“你怎么听不明白!”
路思凉咬着唇,脸蛋涨红,眼眶红了一片,沙哑叫喊:“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了!”
看见苏君砚温柔又紧张的解释的模样她心里就像鼓着一囊气,酸酸涩涩,心跳咚咚想要靠近,想将一切都坦白。
苏君砚表情一冷:“莫名其妙说不高兴,莫名其妙不愿和我做朋友,路思凉,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就是不愿和你呆在一起了,你还不明白吗!和你做朋友我不舒服,我很烦。你对我这么好…接我上下班,送我东西又帮我家还债,你…图什么,到底图什么!”路思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狼狈的撑着大腿,声音沙哑:“我还不起。”
无法言说的爱意随着歇斯底里破土而出,眼泪唰的一下流下,路思凉往前踉跄了一下:“别再靠近我了…”
她要不起。
也不值得。
“我从没想过让你还。”满眼通红表情痛苦的路思凉让苏君砚手足无措,往前踏出几步,僵硬的伸出手想碰一碰路思凉,见人急忙向后躲动作一僵,又笨拙的立在原地,过了好久才不熟练的低声轻哄:“别哭了。”
“凉儿,我别无所求,只想你开心。”
可她竟不知她的存在会让路思凉如此痛苦。
刚刚涌上来的怒气瞬间消散,手指拧入掌心,斟酌着语气:“你要是不喜欢,下次不做了,抱歉之前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如果之后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语气温柔的像冰冷的夜里从水里捞出来的孤月,路思凉瞪大眼睛,诚恳的歉意将无理取闹的心抚平,又生出细细密密的褶皱。
气流在胸腔激荡,抬脸看去,瞧见女人眼里别无二致的温柔和宠溺时,心酸感瞬间攀达顶峰。
“别说了…”
不要再说了。
路思凉急忙背过身,她怕再晚一秒,就会把这深藏的未解心意倾吐。
胡乱抹了把脸,似乎废了很大力:“…你快回去吧。”感受到眼眶又快要抑出的热意,低下头,咬着唇,努力让语调的颤抖不那么明显:“我已经交了离职申请,我不适合呆在苏氏,也没办法成为苏总的朋友,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就当…我忘恩负义,没有我这个朋友吧。”
她已经下定决心抽离这段关系,随随便便一个朋友,都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她和苏君砚每天是很开心,但都是基于朋友这段关系,倘若要越过那条模糊又深刻的线,就不一样了。
她够不着,亦无法穷极。她没勇气,也不敢。
这些对她太不明晰,又太有挑战了。
她就像被逼无奈进入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酒局,有幸结识了一些她喜欢的人,却不减不适和紧张。现在又让她硬要在比自己强很多的一群人中间攀比敬酒,有一种被扒光了在跳舞的小丑,她想要退而自守,回到属于自己的安全领域了。
明晰自己的心意后,那些平时再正常不过的相处都成了负担。
她是胆小鬼,连心意都不敢坦荡面对、也不敢为爱争取的人,怎么配拥有爱情。
那些被框住的心思,那些在别人眼里不是问题的东西,却是她日夜辗转反侧无法跨越的高山,是她无法窥探的渺小心思的起源。
她以为慢慢退后就能让这段关系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却发现这段已然面目全非的关系不是她想就能回到起点。
既然变成最初的模样只是不可达到的理想状态,她也无法再坦荡与苏君砚做朋友,不如就离开吧。
她也厌烦了自己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自私的要死。
起码最后的模样不会面目可憎,这也与她想要的背道而驰。
漆黑的天幕很空,今晚不见一丝凉风。
路思凉胃很空,肩膀耷拉,感觉腹部的肌肉都在颤抖。
她无力的微微侧头,瞥见斜后方熟悉的衣角,闭上眼,痛苦的皱起眉,紧咬着唇。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不离开。
脚步挪动,不再看身后一眼,没走几步右手腕却被扯住。
“凉儿——”
苏君砚实在搞不明白,她都这样说了,路思凉为什么还要如此固执。
只是还未说完手就被先一步甩开:“别跟着我!”
苏君砚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她现在确定凉路思凉躲避她不是因为钱的事。
“就算要道别,是不是也要好好告诉对方理由?路思凉,你这样真的很自私。”
你到底在想什么。
路思凉转过脑袋,指甲扣进手心,深呼出一口气:“别人都不想理你,你还上赶着追来,你的骨气是被狗吃了?”
霎时间,女人的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眼里凝结的冰锥几乎快要将路思凉射穿。
“你说什么?”声音变得没有一丝温度。
路思凉指节抖了抖,“我让你快走,你听不明白?”
看着女人宛若冰雕冷的不能再冷的脸,黑沉沉的眼珠极具压迫感蓄着浓厚怒意,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女人对她这样,心痛的瞬间有种一身轻的脱力感。
路思凉强撑着对视。
这样就好。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
后来,她转身上了楼,对方没有追来,她也没掀开窗帘往下看。等到凌晨两点时,她蹑手蹑脚的打开窗帘,下面的人早已不在。
路思凉松了口气的同时露出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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