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坐下来时,唐父将视线从两人上楼的背影上挪开,轻声说了句:“这孩子,不舒服也不说。”分辨不清是关心还是责备。
…
楼上开了空调,不一会儿就凉快下来。苏言端来一杯水,又下楼问保姆找来温度计,推门再来时,就看见目光呆滞坐在床上的女孩。
将茶杯放下,在跟前站定,伸手想拂开女孩额前沾湿微微打绺的刘海,尾指刚触碰到,女孩就异常敏感的避开,一双大眼睛惊讶又警惕的看着她。
苏言有些无奈:“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她晃晃手里的体温计,“要不要先躺会,给你测测温。”
路思凉愣了愣,抓过体温计,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小声嘟囔:“谢谢。”
苏言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客气什么。”松开手,指腹不着痕迹的捻了捻,见路思凉脸色恢复了些红润,但精神还是很萎靡,关心道:“还很难受?”
外面热的很,一下子进入空调房身体很可能会产生应激反应,莫不是真发烧了吧?
见路思凉沉默,又攥着体温计迟迟不往腋下放,还以为她难受的很,伸手刚想去拿,又想起女孩方才躲开的动作,收回了手,“快测测吧。”
青春期的小孩,心思可真难猜呢,从暖呼呼的团子变成了不喜欢靠近人的刺猬。
记得第一次来唐宅时,这人还可劲的跟在她屁股后头,扯着她的裙子叫漂亮姐姐,眼里像冒着星星。
那是唐沫可能太小早忘了,后来她去外地工作,再见到就是她和唐景确定关系了一段时间,唐沫当是刚上初一,小姑娘却完完全全变得局促多了,也疏离的很。
路思凉今天穿的是一件体恤,领口比较宽松,路思凉见苏言干杵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侧过身,拿着体温计伸入领口,捣鼓了一阵,肩膀扭了扭,确定夹稳了后收回手。
“夹好了。”像是给大人事事报备的乖宝宝。
苏言是站着的,视线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视野畅通无阻,路思凉为了方便领口拉的高,这
一瞥正好瞥见刚开始发育白花花的一片,顿时呼吸一顿,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还未待她想明白就听到了路思凉说话,调整好呼吸看了过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为什么要背着身和我讲话?”
路思凉一愣,慢吞吞的挪正身子,沉默片刻,“我已经没事了,你快下去吧。”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只要苏言还在她身边,就会提醒她苏君砚不属于她的事实。
处在有任务对象在的空间里时间是无法加速了,要不然她这几年也不会尽可能逃离有唐景在的地方,只要唐景在,苏言就会在。
苏言拧着眉,像是无法理解,“我呆在这里,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这人每次说话就是偷偷看自己一眼就急忙移开目光,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巴不得自己赶快走。
想到此,她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堵,又见路思凉这幅自闭少女的模样,变得又气又疼。
她也没预料到向来温柔平淡的自己会因为一句话有这么大反应。
少女看过来的目光经常躲闪但偶有对上时,黑白的眼仁很清澈,里面有细碎的光,像一汪汩汩流动的澄澈泉水,说不上来,每当对上视线时她就会心念一动,体内有什么分子鲜活起来,好像从很早之前就很喜欢这种眼神了。
“没有!就是下面大家还等着你,你也还有正事,让大家等太久不好。”路思凉见女人似乎不高兴了,连忙解释。
小姑娘一脸着急,还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就差抓住她的袖子了,苏言顿时气就消了,又开始暗恼自己竟和一个生病的小朋友置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恢复了往日柔和的语调:“水在那里,你先喝点水,我去楼下找找有没有藿香正气水。”
“嗯。”小姑娘小幅度点头。
路思凉低着头,见拖鞋在跟前停顿了几秒,便走出了发帘遮住的视线圈,门咔吱一声,等又听到轻轻落锁声后下楼的脚步声时,路思凉抬头偷偷瞅了眼,见苏言出去了,哒哒跑到门口,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往外瞅。
四个人还在沙发上聊天,聊到了孩子的话题。
“儿子女儿都好,我都喜欢。但我更希望长得像言言,比遗传我好看。”
这时见苏言从楼上下来,苏母关心道:“沫沫好点了吗?”
“在测体温,好点了,我下来给她找藿香正气水。”
“那就好。’苏母又不放心道,“如果还有不舒服叫那孩子不要忍着,要去医院看看啊。”
“放心吧妈,我看着呢。”苏言走到楼梯最后一节。
这时苏父发话了,笑的两眼只留一道缝:“我跟你妈刚和小景谈到孩子的问题,他说希望孩子像你。”
孩子两个字从路思凉耳畔呼啸而过。
路思凉表情呆滞,突然觉的胸腔空荡荡,听不见任何声音。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灵魂抽离了躯体,扮演着符合她身份的路人。
对啊,苏君砚会有孩子,会过着美满的家庭生活,会相夫教子,然后在她面前露出幸福的笑,彻底从她生命里路过。
人生这么长,肯定会有孩子啊。
这个正常的道理却令她苦涩的几乎想要落泪。
之后苏君砚与她的人生就无关了,可她还可以看到她从年轻到中年再到迟暮,添丁加口,一
辈子将心里的遗憾和秘密永远留在心里。
…
客厅内。
苏言笑了笑,“这像谁是基因问题,还远着。”她看向唐景:“藿香正气水家里有吗?”
“有。”唐景立马站起身,阻止了想要搬忙的保姆,“在书房的药柜里,我带你去拿。”
唐景带人走进书房,“沫沫小时候挺可爱的,小嘴叭叭的,大了反而大变样了。”
他回想起在客厅,小姑娘沉默寡言,视线除了会停在苏言身上几秒钟,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太冷漠了。
苏言接过递来的藿香正气水,“小孩子都有这个时期,大了就更好了。”她转身想快些把水送上去,谁知却被男人叫住。
“言言。”男人似乎在斟酌着语句,“你怎么好像也对沫沫…格外不同?”
他在苏言身上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她对苏沫的着急和关怀,但且不说她和苏沫才第二次见面,当论这件事会发生在苏沫身上,就太不正常了。
苏言是个冷静自持的女人,看起来温柔好接触,但与人的疏离感却很重,他和苏言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有几次能感受到她身上比较明显的情绪起伏,而这次却十分外显。
和苏言在一起的这两年多,他们只拉过手,更进一步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苏言不喜欢,他也不强求,现在要结婚了,他也可以等苏言慢慢接受。
只是向别人展露他都未曾得到过的热情会令他有些不安。
她是真的在意沫沫,和对他之前带人拜访过的亲戚家的小孩都不同。
苏言怔了怔,五指无意识的握紧药水瓶,“有吗?”
…
窗帘又厚又重阻隔了外界的光亮,天花板透着微弱苍白的光。
当门扉再度开启时,苏言见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想起唐景说的话,沉吟片刻:“喝药了,这几天我可能要和你睡了,林姨说客房没收拾出来,现在收拾因为一直没什么人住散味也要几天。”
唐沫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在她意料之中。苏言对着小姑娘露出的半边侧脸瞅了会,唇角微勾。
但没有躲避自己摸头这个动作,应该是不排斥自己的。
将吸管插入玻璃瓶,递到女孩身前:“喝了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温度计看了吗?有发烧吗?”
说着说着,女孩突然肩膀耸动了一下,深深呼出一口气,攥紧了床上铺好的被单,整个人脊背僵直像在拼命克制什么,她立马上前扶住女孩肩膀,面色焦急:“怎么了?”
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唐沫的表情,只能看到被她咬的快要滴血的下唇以及小巧白皙的鼻子,她正欲蹲下身,不料下一秒腰间却传来了极有压力的紧缚感,前方一股重力袭来,她被扑的后退一步才堪堪撑住。
唐沫紧紧箍住了她。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产生了浓烈的不适感,下一秒意识到这是唐沫时身体的紧绷感又骤然消失。
在女孩抬头时,身子僵在原地。
小姑娘白皙的脸庞上浮着一层薄红,又像是娇艳欲滴的粉,泪水像荷叶角连串流下的露珠一滴滴往下掉,布满血丝的眼里痛苦、挣扎、祈求完全不像是从一个孩童眼里可以看到的。
路思凉下巴抵在女人的腹部,触到那片温暖时,心中的悲怆和浓烈的爱意交织着无限放大。
她嘴唇艰难的动了动,目光如飘零的烛火,又沉重的惊人:“你不要嫁给他,我娶你好不好。”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声线沙哑苦涩,如同已到达绝望边缘的人发出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
从门边到床上的这短短几步她却疲惫的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女人的温柔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哪怕性格不同,对她那份周到与耐心细致始终不会变,这让她更难分辨梦境与现实。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能明晰她自己的心意,那些无法宣泄于口的汹涌爱意如终于脱笼的困兽,在广阔天地重申自己的存在。
这应该就是她和苏君砚之后的缩影吧,她就静静待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对方结婚、生子、然后,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过着,与她完全无关的幸福生活。
有些东西,你拦得越紧,它反而会越激烈的提醒你它的存在。
她之前从来都没想过,以为只要躲过了片刻,之后都会万事大吉。
但只要她还在意苏君砚,就不可能听不到她的消息。
既然她阻挡不了这场反复折磨她的洪水,那索性就让它将万物都摧毁。
比起未来她注定和苏君砚做个陌生人的恐慌艰涩,她发现之前那些在意、逃避的东西都在听到他们会有孩子的瞬间,如北风呼啸,一下子消失了踪迹。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苏君砚,我喜欢你,再也不会害怕犹豫了。
…
模糊的视野在路思凉彻底说完这句话后重归黑暗,苏君砚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雪白的脸颊从耳后蔓延上大片红粉,像雪地里成片生长的红蔓。
原来凉儿是想太多,怕自己不会喜欢她,才会疏远自己的。
虽然路思凉这场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先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害羞和微窘,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外,想起那濒临崩溃的面庞,她心脏就隐隐作痛。
凉儿应该忍的很难受吧。
如果不是路思凉那边先断开连接,她…她肯定会抱住她的。
苏君砚抿了抿唇,冷着一张脸,耳尖却悄悄红了起来。
“你这么急做什么,都知道你对你家凉儿宝贝的很,但你就不能再等等?”郑可馨抿了口茶,姿态像个二大爷,“你现在去要干什么,告诉她你就是苏言,你也喜欢她?难道你就不想听她亲口对你说她是怎么想的,主动来找你?”
苏君砚一怔。
她确实想知道。
虽然她想到了个大概,但她想亲耳听听路思凉怎样想的,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如果说在任务世界她对凉儿可以算了解,但那也是不被世俗困扰只受任务约束的世界。每个世界凉儿都为了任务做出了不同的伤害她的行为,她知道是被逼无奈,也从未怪过她。
虽然她对这段感情有信心,凉儿也如她所愿像每个世界里一样爱上了她。但现实世界真实却也不纯粹的多,她不知道路思凉会不会在意的更多,那些东西在凉儿心里又有多重。
见苏君砚顿住,郑可馨继续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听我的,给她个机会,让她来找你表白。路思凉这种人看起来性子慢,但对她想明白的事,就是个行动派,我不会看错的。”
站起身,表情突然变得暧昧揶揄:“还有,不是我说您,就你这…去了知道怎么安慰人家?”
她与苏君砚公事多年,对她这表姐了解的很。强势那面只是对外人和她不在意的人,在情感上笨拙又被动的很,只要对方开始主动,她肯定就招架不住了。
当时苏君砚这个极其要强的人一脸困扰不已的模样来寻求她帮助时,可是让她小小惊讶了一番。要知道就算在最开始公司转型时,她也没有向任何人寻求过意见,愣是凭着一股狠劲闯了出来。
她当初说要去找路思凉问个清楚,要不是她帮她分清楚了利弊按住了她,只怕她早就坐不住了。又抓不住重点,万一跑去找路思凉后吵起来…
啧,想想都可怕。
路思凉要是真不在意她,那去问了也没用,要是在意她,这样去问反而会起反效果,让这个缩头乌龟彻底躲进龟壳里。所以她后来找了个主意,让苏君砚找这个培训机会探一探,又怕演技会暴露选择清除了记忆。
郑可馨睨了苏君砚一眼,第一次在老板面前如此气势十足:“不好好答谢我一次,是不是说不过去?”
苏君砚看她一眼,倒是爽快:“你想要什么?”
郑可馨蹬蹬上前几步,语气激动:“涨薪?”
…
路思凉在房间里躺了许久,就在系统开始担忧她的精神状态时,这人看了眼手机,站起身,洗了把脸,从头到脚拾掇干净自己,表情似乎很紧张,深呼吸了几下,蹭蹭蹭出了房间。
系统:……
此时路思凉站在一道褐色木门前,盯着上面的灰黄条纹,眼珠晃了晃,突然觉得四肢都僵硬的开始不协调起来。
她去顶楼找过苏君砚,依旧是畅通无阻,这让她十分讶异。原以为苏君砚这几天当她不存在的样子,势必已经讨厌她了。
是忘了和手下说?还是单纯觉得没必要费口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苏君砚怎么看待她,她都会诚恳道歉。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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