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燕雨真道,“说实话,胆敢有半字假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李……”
“嗯?”燕雨真眸色沉沉,神情瞬间变得很恐怖,“什么?”
“……”李锦绣心里更难受了,支支吾吾半天:“李,李,李小山……”
“结巴?”燕雨真脸色缓和了些。
“不是。”
“你是王家的人?”
“也不是。”
“害过人没有?”
“没。”
“抬头看着我,再说一遍。”燕雨真的声音骤然拔高,“手上沾过人命么?”
李锦绣鼓起勇气,仰头直视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眸,心尖涩涩的,“我连杀鸡都不敢。”
“哼,没出息。”燕雨真似笑非笑,盯着被人拖走后,残留一地的血,“清洗干净,任何人都不得在宗主面前提及。”
“是,师兄!”几名弟子领命。
“多亏你傻人有傻福,否则早死了。”燕雨真冷笑,“别误会,哪怕是条狗,我师尊也会救。”
“……”
“李这个姓不好,以后不许姓了。”
李锦绣不乐意了:“我不姓李,那我姓什么啊?”
“随你,想姓什么姓什么,不必问我。”燕雨真盯着少年特别又漂亮的鸳鸯眼,语气骤沉,“你再瞪?”
“我没有!”
李锦绣依旧瞪着眼,他的长相很具有欺骗性,五官精致却稚气未脱,瞪眼瞧人的样子,不仅不凶狠,反而有些可爱。
他就是难受,不瞪眼,泪水会流出来。
燕雨真嗤笑一声:“缺乏管教。”
又逼问李锦绣的来历。
可问题是,李锦绣也不知道自己借的是谁的尸啊,他甚至连现在的脸是美是丑,都没有仔细看过。
只是从流火口中得知,他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长得特别漂亮。
李锦绣装起了失忆,故作痛苦地捶打脑袋。嘴里哎呀哎呀的。
“燕师兄,我瞧他不像装的,不如让他再休养两日看看?”流火本是外门弟子,去年因为表现好,才升至了内门弟子,如今都能跟着宗主一道下山办事了。对燕雨真非常敬畏,说这话时,拱手弯腰,姿态很低。
燕雨真冷笑:“你最好是真傻!”
接下来的三天里,人间阴雨绵绵,别说是出远门了,就是在客栈里待久了,浑身的骨头都跟浸水似的难受。
李锦绣的处境不算好。
整日被关在房里,就跟犯人似的,除了一日三餐流火过来给他送饭,就只有燕雨真偶尔来看他几眼,眼神依旧像看狗,言语之间也多是试探。
李锦绣会装傻,问他什么他就哎呀哎呀,要么就阿巴阿巴,几次之后燕雨真对他下了断言:“这种傻子就是治好了也会流口水。”
流火特别惋惜地“啊”了一声,哭丧着脸:“长得白白净净跟小姑娘似的,怎么能是个傻子呢,要不然再治一治,流点口水也没事,他脸好啊。”
燕雨真看了流火一眼,流火就不敢说话了,低着头非常老实。
这几日燕雨真已经四处打听过了,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小白脸的来历。又鉴于这个小白脸当夜穿着一身红衣,当地人得知后就一口断定是被王家主从外地掳来当小妾的,这种事老王家常干。
看到小白脸画像时,那百姓拍着手,言之凿凿道:“长这么俊!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王家主死相极惨。那天晚上只有这个小白脸和王家主待在一间房里。燕雨真觉得这个小白脸来历有点不简单,便询问师尊如何处置。
“静观其变。”这是师尊的原话。
燕雨真不喜欢那个小白脸,挖坑似的说:“师尊医者仁心。”
“我既能救他,就能杀他。”江寒溯非常平静,将清余毒的药方交到燕雨真手里,“药苦,找人盯着他喝。”
……
上回之后,师尊就没来过了。
李锦绣想见师尊。
迫切地想问师尊,真的不要锦绣了吗?
可燕雨真信不过他,吩咐流火看紧他,要是敢跑就绑起来打断腿。
可越不让他见师尊,他越想见。
李锦绣就趁人不备,偷偷逃出房门,跟店小二打听,得知师尊住在哪间房后,就悄悄溜了过去。
原本打算规规矩矩敲门,谁曾想瞥见有人过来了,做贼心虚之下,就从二楼走廊的窗口跳了出去。黑灯瞎火爬上了一旁的歪脖子老树,踩在房顶上,手脚并用慢慢挪。
饶是李锦绣已经爬得非常小心了,还是被房里的师尊发现了,一簇灵光就将他打落下来。
轰隆一声。
李锦绣就跟一堆瓦块一同跌落房中,顾不得揉胳膊揉腿,灰头土脸爬了起来,刚想说明来意,迎面一件外袍袭来,劈头盖脸将他盖得严实。
隐约嗅到熟悉的檀香,是师尊的气味。
来不及感慨师尊的准头一向这么好,闭着眼都能精准将他打落高空,下一刻燕雨真就带人闯了进来。
李锦绣忙拉下衣袍,就看见一袭白影站在山水屏风后,长发披散,修长的手指捻着衣袍边缘,慢条斯理穿好了衣服。
屋里水雾氤氲。
江寒溯的侧颜落在屏风上,清秀绝伦,像是一幅水墨画,看不出喜怒。即便隔着屏风,李锦绣也清晰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气势犹如磅礴的洪流,瞬间将他锁困在原地。
明明师尊一字未说,却让他有了立马跪下的冲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衣衫。
就因为这事,李锦绣被看得更严了。
虽然师尊没有因此怪罪,但燕雨真倒是记恨上了。
燕雨真冷脸,说他是个不省事的混球。
流火也掐着腰,虚虚戳着李锦绣的额头,责怪他不听话!
可一看见李锦绣白净的脸,又忍不住夸他好漂亮。
李锦绣倒不觉得现在的脸有多漂亮。
他从前的脸,分明更漂亮。
第03章 师尊寒症发作
现在的脸俊虽俊,但很稚气。皮肤白皙到有些病态了,身段极佳。
不管是皮相还是骨相,都美得很出众,眉眼清秀,鼻梁高挺,嘴唇也红红的。
哪哪都好,只不过,这再也不是李锦绣的脸了。
雨停之后,众人再一次赶路。
李锦绣一直想见师尊,几次趁着队伍休整,刚想偷摸往人堆里的那辆马车附近挤,就被其他人拦住,最后一次是燕雨真,他骑在马上。用手里的鞭子虚虚点了点李锦绣的脸,漫不经心地说:“像你这种意图不轨之人,我见多了。”
“来人,绑住他的手。”
然后就抓着绳子的一端,慢悠悠在前面开道儿,可怜李锦绣被他当狗拖,偏偏又没人敢管。
流火看着漂亮弟弟被燕师兄这么对待,急得抓耳挠腮。
途经马车时,李锦绣忍不住偏头瞧,刚好一阵微冷的山风吹来,扬起了车帘一角,一袭白影在马车里静坐,阖眸养神。清冷侧颜落至少年眼底,他几乎眼眶骤热,险些脱口喊出一声师尊。
但师尊比他先开口,声音敲冰戛玉般冷清清的。
“雨真,不许胡闹,快放了他。”白影青年缓缓睁开眼眸,眼尾余光只是扫了少年一眼,车帘就重新回落,“雨后山间寒凉,给他一件厚实些的外袍。”
李锦绣的心脏突突乱跳,眼眶涩涩得难受,像溺水一样,几乎不能呼吸了。
燕雨真给他松了绑,劈头盖脸甩了件羽衣,压低声威胁他:“再有下回,我会打断你的腿。”
李锦绣抱着羽衣,心里难过得要死,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了上前,两手扒拉车窗,跳起来往里钻,两腿跟搁浅的鱼一样在虚空中乱摆。
眼瞅着就要滑进马车里了,腰带蓦然一紧,就被燕雨真生生扯了出来。
燕雨真呵他:“你找打!”扬起鞭子就要抽他。
“住手。”
江寒溯抬手撩开车帘,眼神示意徒弟把人放下,他静静望着这个少年,清透的目光似穿透了陌生的躯体,直视灵魂深处。
“何故如此?”
“我……我困了。”李锦绣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这么个烂理由。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想松松筋骨。”燕雨真攥着鞭子冷笑。
可江寒溯还是准他上马了,只不过没等李锦绣高兴,下一刻,江寒溯就踏下了马车。
从燕雨真手里接过缰绳,江寒溯轻盈又利索地翻身上马,还在李锦绣困惑的目光中,冲他略一颔首。
李锦绣:“……”
“哼。”燕雨真骑马飘过,冷冷吐出一句,“白费心机。”
天色将暗,众人在附近的寺庙中暂且落脚。
李锦绣憋得难受,顶着被抓到打断腿的风险,再一次偷偷溜了,结果他很倒霉,又被抓住了。
“你不听话。”
“狗腿先欠着。”燕雨真冷冷一笑,转身往一个方向行去,“跟上,师尊要见你。”
师尊脾气好,看似清冷,实则温柔又平易近人。李锦绣从小跟在师尊身边长大,早把师尊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不仅不担心师尊找他秋后算账,反而蹦蹦跳跳跟过去了。
“希望你待会儿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燕雨真回眸瞥他一眼,二人穿过长廊,来到了寺庙后院的禅房中,抬手敲响了门,伴随着清凌凌的一声“进”,燕雨真冲着李锦绣诡异一笑。
就是这么一笑,让本来暗自窃喜终于能见师尊的李锦绣,心里蓦然一咯噔,站在房门口,要进不进的。
燕雨真见不得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换作往常早一脚将人踹进去了,可师尊私下告诫他,不许无礼,只好用眼神逼着李锦绣进去。
李锦绣只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大大方方抬腿跨了进去。
进就进,还能把他活剐了不成?
“师尊,人已带到。”
燕雨真拱手行礼,李锦绣佯装笨拙地跟着学。再抬起头时,燕雨真脸上一副“看你还怎么笑”的表情。
哪知江寒溯却让燕雨真退下。
燕雨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师尊?”
见师尊神情散朗,也不敢多嘴,只得再度拱手,走出一步又回头,望着已然落座的小白脸,眸色愈沉。
两人相对而坐。
李锦绣觉得不甚自在,毕竟他是徒,江寒溯是师,从前师尊坐着,他只有站着或者跪着的份。
哪怕如今三年过去了,自己不再是昔日的李锦绣,可对师尊深入骨髓的敬畏,驱使着他放低姿态,垂首洗耳恭听。
“不必紧张,寻你过来,非是什么大事。”
江寒溯敛眸,将手里的茶杯递给他,见少年诚惶诚恐地两手去接,唇角微扬,不过很快就淡了去。
“身上可好些了?”
“多谢……谢宗主挂念,已经好利索了。”
李锦绣捧着师尊亲手倒的茶水,低头小口抿。下定决心有点出息,别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一看见大人就哭哭啼啼的。
“听雨真说,你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不记得来历?”
李锦绣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很快又想起什么,赶紧解释:“虽然我失忆了,但我不是坏人!我跟那个王家不是一伙的,人也不是我杀的!我从来没有害过人,真的!”
才怪!
生于乱世,命如草芥,谁手上没沾过血啊?他六岁的时候,为了保护容成宣,就拿刀子捅过人。
别人打他一巴掌,他能把对方手砍掉。与其屈辱活着,不如放手一搏,李锦绣的人生字典里,不存在什么吃亏是福。
“不必惊慌,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若觉得为难,我不再问便是了。”江寒溯倒是善解人意,还让李锦绣伸出手来。
李锦绣知道师尊要替他把脉,忙不迭放下茶杯,捋起衣袖,露出细白的一截手腕,平放桌面。
上面还残留着未消的淤青,江寒溯的眸色微紧,葱白的指尖,虚虚搭在他脉上,李锦绣不由自主瑟瑟抖了一下,只觉得师尊的手指好冰。
哪怕只是为他把脉,也似炎炎夏日兜头一盆冰水。
他本能地躲开了。
“抱歉,江某素有寒症,遂身体格外寒凉。”江寒溯收回手,“不如悬丝诊脉?”
“没关系!是我不好!”李锦绣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再度伸出手,说这话时,眼睛都有点红。
他七岁时,跟宣哥一起从人间烈狱般的地牢里逃了出来,历经千辛万苦才拜到了江寒溯的座下。
从他拜师的第一天起,就见识到了师尊寒症发作时的厉害——每每发作修为尽失,痛不欲生,周身被三尺寒冰冻住,人卧冰中,如囚徒一般无法挣脱,饱受折磨。
从那时起,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遍寻天下名医,替师尊诊治。
可寒症难解,师尊本身就通医术,救得了受苦受难的凡人,却无法自救。
想不到三年过去了,师尊即便寒症未发作,身体也如此冰冷。
可想而知这三年来,寒症定时常折磨着师尊。
江寒溯飞快把完脉,便收回了手,“脉象平稳,无碍了。”然后又询问李锦绣接下来的打算。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人生地不熟的,没个认识人……不,我只认得您。”李锦绣放低姿态,还像以前那样,满脸信赖地仰头请求,“可不可以把我留下来?我不求拜入贵宗,哪怕留我下来当个仆人也行。”
“修道之人重在身心双修,不似天潢贵胃,锦衣玉食,家仆成群。”很明显是在拒绝,可就连拒绝的话,也那么含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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