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压根儿没想他会这么问,一时呆住了,脸色沉了沉,问:“你怎么知道?”
许算心坦然道:“扎西的身体里有红色溶虫,这种虫只会生长在秦枫木做成的棺椁中。他带着外乡人,也就是所谓的勘探队,下过墓。”
多吉神情微动,沉思半响,突然警觉地看向他们:“你们也是奔着大墓来的?”
谢先章急忙澄清道:“不不不,我们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墓,我们其实是为了调查七年前的一起空难事件。”他将来西藏的缘由告诉了多吉,连同在希夏邦马峰遇见的一切。
多吉听完,面色这才好了些,想了想,道:“扎西,还有你说的勘探队员,加上那两个绿眼睛的混蛋一共是八个人,进去后只有扎西回来了。可你说他们乘坐飞机去尼泊尔的时候坠机了,只找到了一片飞机残骸和一盘磁带……”
话说到一半,谢先章似乎也发现了有些怪异。按照多吉的说法,进去塔图后只有扎西一个人回到了洛扎,那么剩余的七个人再也没能出来。
那在回程时飞机上的人又是谁?
难道他们从无人区出来后并没有折返洛扎,而是直接回了拉萨?
“扎西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否跟传闻说的那样,他的尸体不翼而飞,自己去上吊了?”许算心再次问道。
“尸体怎么可能会上吊?”多吉狠狠叹息一声,“那,那都是……是我为了不让人再进入洛扎编的!”
“散播谣言的人是你?”谢先章乍然瞪大眼。
“……是我。”他闭上眼,眼眶噙满泪水,盯着降初。“我只想保护洛扎,阿妈和大家都死在了那场怪病中,山神的诅咒还在,进来的人都会死。至于扎西,从他回到洛扎,大家才开始生病。他身上长满了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从手背上蔓延到脖颈。那些眼睛就像虫子一样吃他的肉,他死了,被掏空了内脏。”
“我要救大家,可我不能杀人,我找不到供奉巫术的法器,我只好……偷偷的……”
“你偷偷将他的头拿走了,你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取走了他的头,因为那些溶虫已经腐蚀了他的皮肉,啃得整整齐齐对不对?”徐算心问。
多吉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我没有办法,我要救我的孩子,我要救大家,我按照察格大师说的去做。画了镇魔僧,用他的头颅当做法器供奉,施行巫术,解开了孩子们身上的诅咒。”
谢先章不敢相信,这尸体上吊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气氛沉闷,无人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掩着的门突然“嘎吱”响了一声。
三个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地板上有道影子,缓缓挪了进来。谢先章明显感觉后背一凉,就好像外头的暴雪洒了他一身,冷得浑身发抖。
顾玉岷眼看不妙,一把拉过谢先章,凛然道:“站我身后!”说着,自己也贴了上来,两人就这么躲在许算心和多吉的身后瑟瑟发抖。
谢先章:“……”
还以为他不怕呢,打脸充胖子,明明自己也抖得不行。
许算心眨了眨眼,手悄悄伸进衣袖,随时准备抽出桃木条。
不想,那影子走到一半不动了,往后缩了缩。
似乎是害怕了。
许算心的眉毛几乎快要拧到一处,焦急道:“虽然这样问你不太礼貌,但是请你务必告诉我,降初他是怎么……他怎么回事。”
多吉深吸一口气,四肢已经没了知觉,舌头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样,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瘫坐在地上,垂头哭泣,道:“是我……我害了他。我害怕你们发现扎西的头,破坏巫术,于是我让降初带着你们从大路进村,大路上有人熊,它不敢进洛扎,我想把你们吓跑,我其实一直跟在你们的后面。”
“人熊?”
“就是那个跑起来像人一样的熊?”
多吉默了默:“是。”
谢先章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又想着刚开始进入嫫啦家时,降初跟在他们身后四处张望的神情,一下子合理了起来。
他害怕他们上第三层楼。
地上的脚印之所以十分凌乱,是因为他曾经上来过一次,他应该是想把头颅藏起来,或许是想放在柜子里,才有了翻找什么东西的痕迹。
谢先章想错了,他们以为是有人往外拿东西,结果其实是往里面塞东西。可那头颅太宽放不进去,所以他最后将它丢进了羊圈。
“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把扎西的头藏了起来,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第二天,你说要送降初回去。”多吉双眼空洞,声音变得沙哑:“降初担心你们,他又回来找你们。他……遇上了人熊……”
说到这,多吉再也绷不住,那种极端悲伤的情绪击溃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失声嘶吼,脸上表情变得又狰狞又悲痛。
“我,我被人熊拍了一掌……我只抢回了他的头,我要带他回家,带他回家,我要拿回镇魔僧,所以我潜回了第三层,最后却被你们发现了。我的孩子,孩子啊……”多吉哭喊一声,抬起眼,冰凉刺骨的眼神朝他们三个人投去。“你们都会被山神诅咒的!”
多吉猛地站起,撂下最后一句劝言:“不要进入塔图,不然也会跟上一次来调查那帮勘探队的人一样,你们都会死!”
第23章 23
谢先章想起李羡说的话,廖群山嘴里念叨的红色棺材,应该指的是墓里的棺椁。日升外资企业的那两个洋人带着勘探小队根本不是来寻找什么矿化线索,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塔图的墓葬。
一琢磨,谢先章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对着顾玉岷和许算心苦笑道:“如果多吉说的诅咒是真的,现在反悔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算心眉头挑了挑:“那是自然。”
顾玉岷道:“如果想放弃,我们可以立马回北京,可……”谢先章立马接着他的话道:“可既然已经来了,不弄清事情的真相又怎么能回去呢?”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有了默契似的。
站在门口的多吉听他们要前往塔图,情绪又激动起来:“为什么?我已经告诉你们塔图有危险,为什么你们还要去?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谢先章瞅了眼多吉,走上前道:“七年前,客机EMB-120与塔台失去联络。机长是有着飞行时常3100个小时的越南退役老兵,而副驾驶更是有着安全保障第一人赞誉的国航老牌飞行员。机组包括机械师,安全员,检查员,空姐,一共六个人。不论国籍,不论人种,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顿了顿,“他们的亲属到现在连具尸体都没找到,飞机坠毁的原因也不得而知。包下这架飞机的那两个洋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来到洛扎是为了什么,村名们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这些,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谁才是害了全村的凶手?你所说的诅咒,是真实存在的吗?”
多吉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没了话,表情拧着。
“我的同事为了调查这起空难的原因来到洛扎,你见过他们,我很需要你的帮助。”谢先章看着多吉道。“多吉同志,关于这场事故……已经死了很多人,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在这里丧命。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有别的人来。所以,我恳请你,帮帮我们。”
多吉愣了愣,垂下头,跟着说起遇见案情小组的那一天。
那是个晴朗的早日,多吉赶着牛羊从二十公里外的草场回到帐篷。
“领头的人看着年纪比我大,性格挺亲和,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都叫他廖组长。他向我打听怎么去洛扎,我一听,当时就轰他们走了。我告诉那位廖组长,洛扎有吃人的熊,不能进去,那几个年轻人后来就跟我吵了起来。”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脾气也冲,但是那小伙子是个愣头青,执拗起来我也拿他没办法。我问他们去洛扎做什么,他们只说是国家地理出来考察的。我看他们个个都背着登山包,手里还拿着仪器表,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我绝不允许他们进入洛扎,所以……我就随便指了一条小路。小路应该遇不见那头熊,我也不想害人,反正那条路到不了洛扎,只能绕着洛扎走,然后返回草场。”
“后来呢?”顾玉岷问。
多吉脸上一蹙,道:“唉……他们有指南针有地图,大概是发现了我骗他们,走回来后又跟我吵了一架,最后直接奔着塔图去了。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我又一次返回草场的第二个星期。”
许算心道:“他们在塔图待了两个周?”
多吉想了想:“大概有十五六天的样子,因为气温下降,我和我的羊群必须返回海拔低的草场,时间我不会记错,当时他们还是坐着面包车走的,我就在公路的对面,看得很清楚。”他斜斜瞥了眼谢先章。“他们出发之前还准备跟我买一匹马呢,就跟你们一样。”
谢先章沉思,照他这样讲,廖群山他们根本没进洛扎,直奔塔图,回来后开始寻找飞机残骸,在路上遇上的雪崩。
一想,也没什么地方觉得奇怪,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了。
“廖群山路过洛扎的时候没有犹豫,直接去了塔图,他会不会早就知道了勘探队要去的地方是塔图?”
顾玉岷道:“有这样的可能。”
静默一刻,谢先章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廖群山资历老,在安全处待了这么久,七年前从飞机与塔台失去联络的时候他就参与了调查。
那会儿是陈桐岩下令暂停调查的,因为去了一批人最后什么都没找到,回来后相继都没了消息。
对了,七年前调查的人为什么都离开安全处了?
谢先章顿时心口一跳,脸色苍白。
顾玉岷望向他:“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他摇摇头。
谢先章忽然有些庆幸没让郑清平和吴树言跟着来了。吴树言的腿应该要养些时日,无论到时候他能不能从塔图出来,他们俩都可以平安回到北京。
从出发到现在,他从未想过安全处是否对自己有过欺瞒,眼下一想,陈桐岩应该没有将七年前的卷宗全部给他。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多吉见他满脸心事,在心里做了几番挣扎,最后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塔图。”
三个人同时顿了顿,看向多吉。
“洛扎是我的家,我想弄清真相,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
许算心盯着多吉,走上前拥抱了他,拍拍他的后背,眼中满是敬意,道:“你是个好父亲,我敬重你。”
至此,多吉便充当了向导的角色。
他又回去草场拿了许多干粮和水过来,雪珠是降初一手养大的,马跟人亲近,有了灵性,多吉带它走的时候死活不肯,直到许算心对着头颅念了许久的经超度他,雪珠这才愿意随多吉离开洛扎。
第三层楼的门被谢先章用绳子绑了起来,又去工具房找了钉子和锤子,叫上顾玉岷将门钉得死死的。
顾玉岷见他拿着锤子的手被磨红了,伸手拿过锤子,默默敲了起来。
良久,谢先章才开口道:“是降初对吧?”
顾玉岷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了眼谢先章,他垂着脑袋,眼眶很红。顾玉岷收回目光,继续将钉子砸进门里。
“那道影子……总在门口徘徊。”
“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一锤,将门固定好后,顾玉岷起身,抬手拍了拍谢先章的头:“你救了他的父亲,这很好。”他拉着谢先章往楼下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出去的时候,我也这样担心你,我那会儿……我……不管怎么样,你没事就好。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掌控的,顺应自然规律,学会接受现实,让他安心的走吧。”
谢先章停在阁楼,死死咬着唇,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多吉手里捧着热茶,苦笑道:“家里条件艰苦,孩子们懂事,降初正是上学的年纪,他却让央金去上学,自己留在家里。晚上的时候他和他阿哥放完羊回来,就喜欢坐在火边给央金做糌粑。央金会跟他们说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三个孩子聊到星星都出来了还不去睡。”
谢先章惭愧地低下头,盯着火堆里溅起来的火星子。
顾玉岷瞟了眼他,将自己做好的糌粑塞进他的手里,把他的还未成形的糌粑拿了过来,问道:“外头的那只人熊是怎么回事?”
多吉眉头紧锁,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那头熊原本很温顺的,是拉姆家的女儿在山上发现了它。当时这头熊还在幼年时期,大概是遇见了偷猎的人,母熊不见踪影,留下幼熊。幼熊没什么自保能力,不知道是被什么咬了,奄奄一息时,卓玛就把这只幼熊带回家救治。后面熊好了,她就把熊放了回去。想来是那熊记挂卓玛,通人性,感激她的救命恩情,时常在洛扎的附近逗留。”
“以前洛扎的村外有野生猛兽出没,自从熊长大了后,再也没有发生家里的牛羊被咬死的现象。我们都猜测,大概是因为那头熊在保护洛扎。再后来,外乡人来到洛扎,发生了后面的那些事。扎西的父亲在出去寻找他的时候,竟然被这头熊咬死了。然后那头熊开始伤人,更可怕的是,他行走的动作越来越像个人。”
许算心听了,忽地问:“那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阻止我们进入洛扎,而是让降初带着我们进村呢?”
多吉脸上表情微微动了动,喝了一口茶,道:“阻止没有用,不如带你们去,如果你们遇见了那头人熊,说不定会吓到,直接返回。”
许算心又问:“你知道路上不安全,有人熊,怎么放心降初跟着我们?你不怕他出意外吗?”
闻言,谢先章倏地抬起了头,看向多吉。
多吉抿着嘴,一口闷了茶,道:“我想我在你们后面跟着……当时没想那么多。”他转头看向谢先章:“谢同志,我当时只是昏了头,我没想害你,掐你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人走进洛扎,不管是谁,神志有时候会丧失。你们看到的大雪前的雾,其实是瘴气。本身这里海拔高,氧气稀薄,再加上瘴气,我那会儿很难清醒。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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