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昀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看着谢之南,看着他这副被自己逼着哄着从壳里钻出来,为难又苦恼的模样。
明明这样不适应,却还是胆怯地朝他走来,闻昀一时觉得心里又软又痛,几乎都有些不舍得了。
他想说,没关系,别害怕,如果不想接受他,就不接受他好了。
但他喉咙往下一压,无数滔天的欲念坠着他,让没有说出一个字。
能怎么办呢。
他就是,没办法放开谢之南。
何况谢之南在努力地朝他走过来,尽管踟蹰、犹豫、缓慢,但这起码是有一点希望和盼头的。
闻昀就像在一片昏暗中,遥遥地看见了一抹柔软的光。
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走了很久很久,都走不到,但似乎只要再坚持一下,再走一走,再耐心一点,马上就要走到了,马上就能把这抹火光拢进手心里。
所以还是放不开。
闻昀没有说话,谢之南一时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谢之南吸了口气,仿佛像做了什么决断一样,正要说些什么,闻昀却看着他先说出了口。
“其实担心的应该是我才对。”
这话让谢之南一愣,只能怔怔地抬头看他。
闻昀那双漆黑的眼眸深沉一片,眨也不眨地看着谢之南:“应该是我担心给不了你什么,担心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担心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担心你下一秒可能就会对我摇摇头说,算了吧,我还是想藏回我一个人住的小壳子。”
谢之南微微动了动唇,还没有说出来那句“我没有……”
就听见闻昀接着说道:“所以把你的担心和害怕转移给我吧。是我拽着你,想和你重新在一起,一边想要你,一边又害怕你失望。”
不知道哪里来得酸意涌上谢之南的喉咙和眼眶,他微弱地摇了摇头,哽着嗓子说:“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闻昀很低地笑了一下,说:“嗯,我也不会。”
谢之南又揪着自己的衣角,很小声地问:“我……是让你难过了吗。”
“不是难过,只是有一点……”闻昀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声,笑着对谢之南说,“可能也是和你说的一样,有点害怕吧。”
谢之南看着他,茶色的眼睛映着薄薄一层水光,显得他眼神很澄澈,有种天然的温软。
他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闻昀,望着他,心里想,闻昀也会害怕吗?
也会因为他而感到不安吗?
闻昀和他说了那么多句喜欢,谢之南都惶惶不安,不敢置信,可直到此时此刻,闻昀低头露出弱势的姿态,对他说,他也会害怕,会害怕自己失望。
谢之南柔软的心脏忽然被戳了一下,心念微动,想。
闻昀好像是真的有一点喜欢他。
他第一次对这个事情有了实感。
闻昀摸着他后脑勺上柔软的发尖儿,小声说:“喜欢你才想对你好的,想你可以过得轻松一点,舒坦一点,当然也很想要你喜欢我,想要你亲近我,但这不是要求,只是我的欲望。”
“谢之南,我是渴望你。”他看着谢之南,那双黑玻璃一样的眼睛完完整整地装着谢之南的面容,“你愿意救我也好,不愿意救我也好,怎样都好,让我来担惊受怕就好了。”
“你可以一直让我担惊受怕。”他说。
只要不要再离开就好。
他也不会放谢之南走的。
谢之南整个人,连同着灵魂,都被他这几句话击溃了,眼睛里的水光微微闪烁,讷讷地说,“可你这样……会很委屈的。”
闻昀便问他:“你当时也是这样委屈的吗?”
谢之南抿着唇,没回答,他觉得闻昀简直太坏了,这张天罗地网将他收得紧紧地,谢之南被人从封闭的小壳子里哄哄骗去,然后就被闻昀揣进了怀里,裹得紧紧的,叫他吹不到一点风,沾不到一粒土。
名为“谢之南”的小动物,只能主动把自己脆弱的脖颈送到了别人蓄谋已久的尖齿之下,眼睫微颤,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地说:“……可我不想你委屈。”
他看见闻昀的眉毛松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被戳透了心窝子,但又十分无奈的表情。
好像他也不知道要拿谢之南怎么办才好了。
或许还是太着急了。
他正要开口说不想搬来就不搬吧,他会帮谢之南了解一下其他房源,话还没说出口,就忽然察觉到谢之南的手轻轻动了。
闻昀的手被轻轻的,小心地反扣住,他听见谢之南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那……谢谢你帮我。”
这回却是闻昀愣了。
谢之南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垂着眼皮,没有看他,继续很低很低,带着一点紧张的颤音说:“但是这种害怕是不能转移的,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出于喜欢,所以会有渴望,也会有害怕。
但是…但是……
如果闻昀走了这么多步,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朝闻昀走一步呢?
他轻轻地扣紧了闻昀的手,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所以我会努力一点的。”
努力的,像闻昀一样,可以朝对方走很多很多步。
明明想要安抚他,却没想到最后被安抚的人会是自己。
闻昀觉得,谢之南好像已经成长为了他心脏里的一部分血肉。
总是能让他那颗心轻而易举地变得软烂。
他咽了咽忽然有些发哽的喉咙,轻轻的,又很郑重地说:“好。”
-
周六,天气不是很好,下了小雪。
谢之南带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把自己脖子连同下巴都绕了起来,绕得严严实实,他往下一埋,几乎能把自己半张脸都藏起来。
淡淡的木质香从围巾上传来,谢之南把头一低,像小狗一样悄悄嗅了嗅。
这股香气像他的主人,冷冷淡淡,却又霸道无比地钻入他的鼻腔,无声无息地将他整个人都缠绕浸透,没有丝毫逃离的空间。
谢之南没想到今天温度下降得这么快,把围巾收进了行李箱里。
他已经在前几天和房东说好了退租的事,这几天晚上一回家就在收拾行李,虽然在这座城市待了五年,但仔细一看,这个家里确实也没有多少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闻昀在周五提前找人过来帮他搬了一些东西走,谢之南今天只需要拖着自己两个大行李箱,外加一只焦糖就好。
他一出门就被楼道里的阴风吹得发抖,但围巾在箱子最底部,取出来就很麻烦,谢之南便想着反正也就这么一会儿,忍一忍冻就好了。
但他刚哆嗦完就被等在门边的闻昀裹起来了。
这条围巾在闻昀身上似乎就只是一个装饰,挂在他的脖子上,和他身上敞开的黑色大衣一搭,显得他整个人都修长利落,十分好看。
但他把围巾取下来给谢之南围上的时候,简直恨不得连一丝缝隙都不给他留。
哦……今天闻昀还戴了那副金丝边的眼镜,带一条细细的挂链。
谢之南没忍住看了好几眼,男色当前,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闻昀回了家,连反悔和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人果然不应该在晚上做任何决定。
谢之南真的过来了,又有点犹豫。
闻昀帮他把行李箱放开,见他还站在门口发呆,回头问:“怎么不进来。”
“我……”谢之南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准备,又被人蓄意勾引了一通,这会儿终于清醒起来,鼓足勇气,说,“我觉得……”
他只说到一半,闻昀就走了过来,像提溜小猫那样,手伸进围巾里,捏着他的后颈皮,把他从门口提溜了进来。
嘭一声。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彻底没有后退的路了。
闻昀把他提溜进来,给他换了毛绒兔耳拖鞋,把人安置到沙发上,又倒了一杯热的甜牛奶塞他手里,确认已经把人整个叼回了窝里,才安心下来,看着他说:“你觉得什么?”
闻昀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显出了一丝紧绷,像是对接下来谢之南可能要说的话,比如算了,不住了,我还是回去吧这一类的话如临大敌。
温热的液体给谢之南带来了一点热源,把他的心脏也捂得滚烫,叫他都无法把接下里的话再说出口了。
他纠结地捏紧了杯子,反复犹豫,闻昀也没有催促,只是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觉得……我不能白住。”谢之南捏着杯子,终于嗫嚅着说,“我按照我的能力水平,给你一点房租,可以吗?”
原来是这个。
闻昀紧绷的肩膀松缓了下去,出乎预料,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对,点点头应了:“好。”
谢之南心里也松了口气,然后朝闻昀露出个笑,嘴角边的梨涡盛着两汪清甜的笑意,说:“谢谢你。”
闻昀看着他,轻轻地按了他毛茸茸的脑袋,说:“不用和我说谢谢。”
晚上,谢之南去这个小区附近的超市购买一些食材,好歹是搬了新家,准备做点好的庆祝一下,正好也感谢一下闻昀。
就是这里的价格实在不友好了一些。
谢之南皱着眉毛,纠结地对比着手里这两盒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但价格就是差别很大的蔬菜。
闻昀推着推车,在一旁安静又耐心地等着,一边等着,一边眨也不眨地看他。
瞅了半天,谢之南决定购买贵一点的那个品种,他刚想把食材放进小推车里,余光却忽然瞥见某个有些眼熟的人影从他身旁经过。
他条件反射一样,瞬间僵硬警觉起来。
【作者有话说】
把人接回家里的闻总看见老婆站在门口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担心老婆会反悔,立马就要在碎掉的边缘了。
下一秒,发现老婆只是想出一点房租。
闻总经过一番吸收理解自动翻译为:老婆发的零花钱。
闻总(严肃点头):▼-▼好的。我会好好使用的。
小谢:?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qvq
感谢大家的支持~
下次见啦大家~
第51章 “不会再让你被欺负了。”
谢之南唰地抬起头。
像某种柔弱的生物感受到了天敌的气息,浑身都透露出一股被吓到后的紧绷和应激。
那个熟悉的身影步履匆匆,一眨眼就从他的身边经过。
其实谢之南根本就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人对于伤害总是刻骨铭心的,以至于谢之南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防御性的姿态,随后才意识到他看到了谁。
他看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本来早已淹没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又一瞬间翻涌起来。
时光和场景都疯狂倒退,谢之南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甚至是在闻昀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的时候。
继兄狠戾偏执的脸在他面前,一只手用力揪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拍着,阴沉如水的讥讽和威胁流淌进他的耳朵里,又顺着他的耳朵流向四肢百骸,让他整个身体都发冷颤抖。
那个时候,谢之南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承受能力,对这种事情会恐慌,会害怕,会不知所措。
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反抗,在这个家里,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在那栋房子里,他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生物。
可以被随意地对待,可能即便死了也没关系,反正没人在乎。
他也不知道该找谁去帮忙。
母亲忙着讨好继父,继父对他的态度仅仅是容忍他可以存在,像容忍一只捡来的小猫小狗一样。
母亲和继父结婚以后,他就从公立学校转到了继兄所在的私立学校,以前的朋友全都没有了联系,新学校里流言蜚语漫天,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年纪太小了,一点点小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地把谢之南打败。
那时候他觉得,好像还是死掉比较好。
十四岁的谢之南,曾经走上过天台,在三十几楼的高空中,低头去看地上的人。
当站得很高很高的时候,人类就变得很渺小,谢之南在大风中站了很久,看着蚂蚁一样的小人突然伸出手一捏,一个人影在他的手指间消失,就好像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谢之南到底还是没有下定死亡的决心。
人类求生的欲望总是强烈的,就像谢之南生病没人照顾,也会自己找药吃下去。
谢之南顽强地生存着,他开始对于所有朝他袭来的伤害变得麻木,对于他来说,不给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很快继兄也觉得欺负他没意思,渐渐地就开始不搭理他了。
直到他升上高中,母亲也和继父有了新的孩子,他被继兄拖进小巷里,一拳揍倒在地面。
然后就是……昏暗惨淡的天光下,出现在小巷口的闻昀。
一只手抚上了他紧绷的后背,熟悉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骤然划破了过往的沉郁:“怎么了?”
谢之南猛然从回忆中抽身,偏头去看闻昀。
那一瞬间所有灰暗的记忆都崩散,谢之南被那双带着沉静的,带有些许担忧地眼神笼罩,仿佛一下回到了人间,他望了一眼刚才那个已经离去的背影,这才摇摇头,干涩地说:“没什么……看见一个长得有点像我继兄的人。”
闻昀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以前欺负过你的那个?”
谢之南迟疑点点头:“唔。”
“他后来还有在欺负你吗。”闻昀问。
“……没有。”
确实没有,自从那天打过他之后,继兄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他。
仿佛也已经接受了,就算他再怎么欺负谢之南,也不会改变他爸爸已经娶了一个新的女人,而他即将要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事实。
其实有很多次,谢之南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明明都在家里,却都像是无家可归的人。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五年前,谢之南同家里断绝关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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