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总司,全名应会溪,是大周战船设计人的关门弟子,也是见了江无眠给出的图纸头一个要来韶远县的。
虽然上了年纪,略有驼背,但眼睛锐利,曾放言道只要拿得动木料,他就要在战船上过一辈子。
此刻听赵成介绍江无眠是“水密隔舱”的提出者,当即一副捡了金子的模样,拉着江无眠就要向船底部走。
“江大人提出的水密隔舱正在下方,老朽将之实装,今日正要一试,不妨请来看看。”
江无眠心下摇头,怪不得应会溪能答应韶远县的条件,这位是纯粹的研究人员,看见新技术就走不动道。
他也正想看实装情况,遂随人下来底舱。
战船情况与其他不同,整体舱室暴露在外,且造有三层五层之高,以至于船身有失平稳。
为了平衡,底舱处会放置沙土石料增重,保证航行时不会头重脚轻,船只侧翻。
而水密隔舱技术则是给船只再添一层保险。
在船只底部加一层小舱室,将一整层分割开来,再涂上桐油防水。这样一来,哪怕是船身进水,也可以先将进水舱室关闭,保证海水不会蔓延到整层,不至于迅速沉船。
江无眠随人上了甲板,下面看着整条船上被三层船舱占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实际上船舱四周的甲板预留出足够的空间,方便兵将跑动,与人交战。
这点与货船客船颇为不同。
他没细看就跟人行到最底层,桐油味道尚未消散,混合了沙土石料的味道,的确难闻,到时去海上逛一圈估计就满是咸腥海水味了。
江无眠并未异况,直直跟着,其间未皱眉头,到让应会溪高看不少。
在镇鳌船坞时,他接触的人多,大周官员很少有直接进船底的,多半是小吏检查过算过了。
唯独有一支,白楚寒带的水师不同,每次出航前回航后必然要有将领找个船匠一起上船检查,两人检查结果不一样,还会让人细说问题,事后还得写一封公文。
条条框框诸多,但能让人保命。
江无眠身为知县,能知晓造船技术便是难得,还能全然无异样地随人下船,真真是出人意料。
殊不知,江无眠也是心中惊讶,应会溪的造船技术无愧于他的身份。
初次弄出的水密隔舱全无异样情况,开始的舱室里还能看到不熟练的痕迹,等到后面几个,一点手生迹象都看不出,好似造船几十年的老手随手一弄就出来个水密舱!
“应总司,此船功能完备,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去近海游览一番如何?”
应会溪也有此意,但他俩身后的人一脸黑线,开这艘船游览?
没有船长、大副、二副与诸多水手的情况下,仅凭您二位开船?
船坞都出不去!
赵成慢一步道:“来时借了水师的人,配合船匠们一路开船回来。眼下人不齐,不若隔两日,找齐人手,再度出发。”
衙役跟着提醒道:“大人,咱们还没告知卫所。”
江无眠“啧”了一声,险些忘了,战船出海得和卫所打声招呼,毕竟这是艘战船。
然而这船一出去,怕是走到卫所所在地就得被扣下。
韶远县这儿没这么好船,好不容易来了艘一看就很能打的,这不得找理由留下来?
江无眠失望摇头,“先找个熟知附近海域航线的船长来,训练好了船再下水。”
韶远县靠海的村寨里多数青壮年捕鱼为生,附近海域摸的透彻,想找个熟悉的倒不难,难得的在于如何行船。
和常用的捕鱼船不同,战船不是容易开动的,其间考虑到交战问题,开船之人必须能理解船只指挥的意思,甚至本身就要明白如何指挥一场海战。
不能出航,江无眠回到县衙,将此事说与衙门里的人听,挂上告示招人,另又送了封信给海岛上的南康卫所,说明船只问题。
实在找不到人,用战船做交换,让南康卫所的人开课教人,也算是为卫所招揽本地水师,培养海上军事力量嘛!
大家全赢,没有输家!
赵主簿倒是给了他惊喜,毕竟是南康府出来的老人,知道的本地事颇多,一提出海,当即推了一人。
“大人您要是找人来训练,下官这儿倒是有一人。”他瞧了眼江无眠略感兴趣地探身,先说明道,“是下官的族叔。”
江无眠摆摆手,“直言便是,县衙一向讲究能者居上,达者为先,有能力者重用,无关亲眷身份。”
有此话在前,赵主簿心下大定,将他所知道来,“下官家在南康,年幼时家中捕鱼出海为生,小叔赵念晖无心科举,继承家业。后攒钱买了船只出海经商,南下多次,熟知最近海域航线。有次遭逢海难,船货两失,人员伤亡大半,硬是从陆上行商,走了三年回我大周。”
江无眠心生敬意,未来海难都只能尽力救援,现在遇到大部分人是死路一条,如赵念晖这般死里逃生还能回大周的人,一定是心智坚定之辈。
要知陆上行军打仗怕营啸,海上行军更怕。
一眼望去,皆是汪洋大海,航向不明,航线不分,迷失方向,人有极大可能渴死。
在此情形下,极度的恐慌、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极易发生人与人相食场景。
赵念晖能在海难之后带剩余船员回大周,足以见其心性,其经历更是让人颇具说服力,不难以此稳定军心。
江无眠颇为感兴趣道:“不知这位赵船长可在?时隔多年,是否有意再度担任一船之长?若是无意船长之位,担任教习之位如何?”
赵主簿考虑道:“族叔健在,只他老人家天命之年,如今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不知是否有意出航。”
江无眠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一封招聘书,“将之交与赵船长,不论是否有意出航,我有意前去拜访一二。”
出不出任船长或教习都无所谓,有意思的是,在几十年前凭一腔之勇回到大周这份毅力。
也不知当年返回路线是否尚在,真能重走一遍,韶远县通往邻国的海上航线与陆上商路都能开通,届时与外界互通有无,新作物新香料新技术都要向韶远县涌来!
赵主簿忍住激动,接过带有江无眠个人私印的信件,告退后匆忙寻人递信去了。
他一离开,接到县衙来信的卫所来人。
人还没看到,大嗓门已经在门口了,只听卫补之道:“恒阳,你给卫所弄来了几艘战船?”
卫补之,谢砚行同窗的弟弟,不善科举,于是去了军营寻出路,如今也算出人头地,出任卫所指挥佥事。
原本要留下的是参军,无奈薛文离开太久,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参军一块带走去干活了,刚建的南康卫所留给了熟人卫补之。
江无眠呷一口茶润喉,只道:“卫佥事,你给钱还是户部拨钱?”
卫补之瞪着眼睛,“提钱生分了啊!”
没钱?那这儿也没船!
第065章 海田
衙门里官吏进进出出,声音嘈杂,然卫补之一嗓子出来,力压全场,听得出卫所的钱的确不多了。
江无眠一听,请人入座上茶,听卫补之怎么编瞎话。
卫补之浑不在意江无眠的态度,张口哭穷,“岛上风大雨多,垦荒一事不成,唯有捕鱼,风雨天无处出海,卫所无大船可用,一天三顿的粮食全靠买,银子如流水地跑!”
江无眠:“……”
糊弄谁呢,山上的矿钱还有卫所一份,修建卫所的钱给的优惠价,今年韶远县粮食价不高,卫所花的不多。
户部拨钱加之本地有钱,减去饷银与以上支出,卫所收入大于支出,只是主事人抠门!
“钱不够也无妨。”江无眠听得连连点头,不待人打蛇随棍上,又道,“来人教开船便是。”
卫补之眼中爆出精光,想到民兵训练时县衙给教习的补贴,一日三顿饭不落,还有单人独间小屋住宿,月俸不少,最后竟送来一把刀做谢礼。
教陆步兵训练给刀,水师训练岂不是给船?!
当即自荐道:“大侄子,你看叔成不成,随白都督北征南战,骑马驾车开船不在话下,顶顶得好。你看,别的不要,最后随便给几艘船都行!”
随便给?几艘?
朝廷给的指挥佥事年俸都不够买一艘船,好意思开口要几艘?
江无眠摇摇头,“船没得商量,头一艘可半卖半送,卫所出人教导人开船,以此可抵船钱,另一半钱无论如何必须要给。”
他解释道:“船坞半是县衙出钱半是私人,一应建造全是县衙出货出人,便是船匠亦属县衙拨钱,但有一样东西不是,图纸。”
图纸是江无眠出的,算做技术入股,故而他才说是船坞有一半属于私人,给朝廷的钱可以用人力抵了,他个人要钱,谁来都不好使。
卫补之又想砍价,试图多出人少出钱。
这回带的兵不多,每天闲的除了操练下水练水性外就是出海捕鱼,多是吃干饭没事儿干的,天天花钱,时间一长卫所也扛不住。
然江无眠让上回的衙役带人去船坞看新式船,看完样品再回来说要不要新船。
待人走了,难得一见的蒋秋终于结束课程回县衙。
“大人,本地商队已集结完,过了年关即可出发。”蒋秋递上一沓纸张,全是本地商队详细信息。
江无眠粗略翻看完,对所有商队有了大致印象,“以你之见,谁有机会成为我们的私人商队?”
趁韶远县发展之际,江无眠自然也要发展自己手中的力量,不然他打下的根基,全便宜别人,后悔都晚了!
不出意外,南康府会是他以后晋升的根基,如同韩党把持的塞北与边疆之地、诸皇子试图渗透的江南道、清流一派驻守的淮南道、谢党败走朝中退却的西南之地……想立足朝中,他必须将岭南道打造成自己的地盘。
粮食一事上有水田犁与肥料,与海商一道上——码头建设完毕,又有大量货物可出,再有船坞在此——只差人到齐了沿海岸线出发,收割附近国家的财富与作物,增强底牌。
蒋秋指着崖山商队,“崖山商队,人品无大错,商队账房学习认真,可排前三。商队曾有南下的海船,但在海难之中失去大半货物与船员,多数钱用以抚恤水手家人,无钱购置船只,无奈之下转而成了陆商。”
船只问题不在话下,有了船坞又有新船,只是排期问题,需等上一两年。
“崖山商队领队在船坞订下两艘船,正在寻水手,不出意外,两年之后能转为海商出海。”
原因在资料中,船坞接的单子太多,出单日期已排到了五年后,短时间是不接了。
崖山商队下单速度快,即便如此,也是排到两年后。
“大人,您现在见崖山商队领队?”
江无眠合上资料,“再等几日,请人去醉流霞商议。”
现在不着急,崖山商队转海商的水手和船都没凑齐,县衙这边尚未与卫所达成共识,暂且等等,当务之急是海带与生蚝养殖。
野生海带在岩石上,人工养殖多半在绳索或是竹材上。此事好说。岭南道两者都不缺,吩咐一声自然能买到不少。
难的是养殖区的选择,需要满足的条件挺多,江无眠还要多观察一段时间,判断当地的水流、暗潮、水下礁石等各类情况。
过几日,江无眠挑挑拣拣,总算是定下了海带养殖区。
此地是县城东南临海的一个小渔村,稻田不多,半数人以捕鱼为生,一进村能看到家家户户晒着的渔网与各类渔获,鱼腥味较大。
林师爷没能去监工,赵成也没能继续在船坞上研究,两人一块被江无眠喊上,来了小渔村看海滩情况。
赵成还记得土质情况,“滩涂比较多,多数人能赶海,不能为生,多个海带能吃,鱼虾蟹类虽有,但能入口的不多。”
海鲜需多用香料压制腥味,一两香料一两金,谁吃得起?
多数人只是凑合一顿饭,随便抹一点盐就能开吃。
江无眠几人到了滩涂处,的确如赵成所言,这儿的滩涂面积较大,早起有老人小孩赶海,更多的青壮年在地里干活或是一早下海捕鱼,还不到回来的时候。
站在海边眺望,水下情况看不分明,能见度的确较低,也可能是看得不远,全在近海处,水中泥沙较多。
养殖海带有一点要求,需透明度较高、较为稳定的海域,有利于海带生长。
站在海边看不了,江无眠看了一眼不成模样的衣袍与靴子,豪迈地借水一搓,洗去大部分淤泥上去。
“走,先找船出海。”
今日天气极为清朗,虽有些许波浪,不见大风,适宜出海。
又有江无眠砸钱包下两艘小船,两个艄公直接带上斗笠蓑衣载人至海边绕一圈。
不出远海,绕着小渔村附近跑,远远就能看见陆地,来往方便。
江无眠坐在船头,手中拿一麻绳,见距离差不多,喊停船只,绑上石头扔至海中测试距离。
冬日大潮时,水深五米以上的海域都适合养殖海带,现今不是大潮时,水浅一些也无妨。
每行出一段距离,江无眠就喊停测试水深,回程时赵成已记下近海区适合的点位,江无眠又问艄公附近海底是泥沙还是礁石。
尽管以他试出来的情况看,石头沉底时没碰上其他阻碍,非常丝滑地入水沉底了,中间没有暗流或礁石。
两个艄公也是摇头,“这片海没有,礁石区在更北,那边暗流多,晴天时能看到石头,采珠人都不敢在那下水!”
采珠人一向水性好,不好的都死在深海里,能让他们避之不及的地方,普通水手过去,根本没活路可言。
观察过海边情况,江无眠又准备拿出试验田那一套,开出一片海田来,从育海带苗开始试验。
陆上种地还有前人经验供以参考,海上种田……全程要江无眠自己上。
就此县衙再度召开会议,听到江无眠的计划,最为擅长种田的陈平难得宕机,海里没土怎么种田?
“大人,海田要怎么用水田犁耕?”不对,海底耕田有用吗?水一冲不就没了,那还用什么水田犁?
它叫水田犁,不代表能开海里的地。
“海里鱼多,被鱼吃了损失怎么算?”
45/179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